第19章 红斑狼疮
他知道时暮昨晚回来,今早特意早早出去店裡买的。
“小暮,尝尝看。”
糕点是层层叠叠的花朵模样,還带着诱人的香甜。
时暮弯眼一笑,“谢谢宋大哥。”
在松月湖边争执了几句,宋念山忐忑了两天,此刻看他還是和之前一样,给自己的笑容也依旧明朗,心裡稍稍安定,又询问:“看诊還顺利么?”
少年的笑容裡好像一种叫做意气风发的东西,拍了拍宋念山的肩膀,“有我在,沒意外!张将军很感谢我,這不,铺子的事情搞定了。”
宋念山一怔,“搞定了么?”
“以后我就要去梅花大街开医馆了。”
宋念山勉力挤出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明明该为时暮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心裡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好像,這人离自己远了。
梅花大街三十号铺面。
早上的时候,张家還磨磨蹭蹭不想搬,只說米面沒卖完,沒地方放。
不知发生了什么,下午的时候突然给时暮搬了個干干净净。
时暮先去置办了诊桌、药柜等家具,然后去成衣铺找裁缝定做了两套白大褂。
梅花大街算得上东市的繁华地段,横贯东西,连接南北。
虽然以医馆为主,但也不乏餐馆、粮油、米店、茶肆。比如,时暮的医馆对面就有一家酒楼,名今朝醉。
听說同名好酒,今朝醉很是醇香。
整條街林林总总十多家医馆,以“正春同壹”四家为首。
分别是主大方脉和杂病的正德堂、主妇科的春雨堂、主小方脉的同心堂和主骨科的壹生堂。
大方脉就是大人内科,小方脉就是儿科。
时暮摆好诊桌,布置好药柜——以后常见药品還是得摆出来,另外還隔出了妇科检查区和一大片尽量保持洁净的限制区域,用来作为手术室。
但還缺個招牌。
作为现代人,时暮沒有毛笔字這项技能,从之前的布幡就能看出来,字写出来比鸡扒的還难看。
可一时也想不起找谁写比较好,索性先放着。
只把之前摆摊时候的布幡上加了一句“哥儿潮热期不调、不孕不育、流产出血。”重新挂出来。
梅花大街虽然人流够多,但也面临着沒人认识自己的問題。
果不其然,时暮一大早到医馆,坐了一上午,门前人来人往的,就是沒有一個病人进来看诊。
时暮:想念我琉璃街的邻裡了!
反观,转過一個街角的春雨堂裡,此刻从门口排到了门外,都是等待看诊的病患,几乎都是妇人,其中不乏许多挺着笨拙孕肚的孕妇。
坐诊大夫名叫孔德阳,因为擅用白术,人称孔白术。
白术乃是一味补虚的药,安胎方子中常用。
此刻,坐在孔白术诊桌前看诊的是一個轻纱裹身,穿着颇为风尘的女子。
孔白术看到她,语气不耐,“你怎么又来了?”
女子带着几分怒容,“你到底行不行啊,汤药吃了這么多副,钱也花了不少,怎么反反复复的還是沒好?”
孔白术丝毫不急,“你自己做皮肉生意,得病了却要来怪我這個给你治病的大夫,天底下有沒有這样的道理?”
他這样当面說出女子做皮肉生意,顿时叫她收了周围不少鄙夷的眼神。
女子脸色发青,但她在曲坊裡多年,這样的话,這样的眼神早见惯了,還是强撑着底气继续谴责孔白术,“你收我整整一两银子,說一定帮我治好,现在却說這样的风凉话?”
孔白术斜着眼,把责任全推对方身上,“有沒有可能是我已经给你治好了,是你自己又从哪個脏男人身上染来了呢?”
他這样敷衍自己,女子简直要被气哭,却又拿他沒有办法,“好你個孔白术!”
重重跺脚,转身走了。
女子一走,孔白术也懒得再治病了,和剩下排队的妇女說道:“我乏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這些妇女和孕妇就因为知道孔白术每天就为了看诊,都是早早就来排队,就为了找孔白术看诊。
可是孔白术這大夫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說不看他真就不看。
毕竟东市就他一個妇科大夫,能怎么办?
等了一早上的妇人们只好互相嘀咕着离开了。
孔白术赶走病人,安排药童去替他买五香豆。
片刻后,药童抱着五香豆急急忙忙跑回来告诉他,“不好了,师父,街尾开了一家新的医馆。”
一听,孔白术直接翻白眼,怒骂药童:“這算什么事,大惊小怪!”
药童赶紧說:“我听說尤擅妇科。”
這下孔白术动容了,“尤擅妇科?”
“对!還治哥儿。”
沂朝的大夫以大小方脉为首,妇科主要为帝王后宫服务,因此妇科大夫都是世家出身,子承父业。
孔白术其实是农户出身,但运气很好地遇到一個妇科太医,带他进太医署打杂半年,跟师父学了不少滑胎保胎止血的方子,出来自己开起了医馆。
整個东市只有春雨堂一家乙字号妇科医馆,最多几個治妇科的走方游医,根本威胁不到他。
孔白术仗着自己去過太医署,自诩当世名医,這几年日子過得十分滋。
但此刻,人家妇科医馆开到自己旁边,店面還那么大,他怎么能不担心。
立刻直起身问药童,“大夫怎么样?”
药童說出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是一個哥儿,听說是太常寺少卿时献时大人家中赶出来的庶子。”
孔白术皱起眉心回忆了半晌。
巧了,他曾在太医署见過时暮两次。连药材都认不清,能治病才怪!
药童看着自家坐诊大夫眉梢悠然一舒,“是他啊,那沒事了!”
时暮百无聊赖地在医馆坐到下午,终于来人了。
是老熟人,杞松。
“杞大哥。”
高大的络腮胡男人在门口看了看时暮的医馆,才走进来。“时大夫,我找你两天了,问了街坊才知道你搬這裡来了。”他感叹,“你医术好,人也好,摆摊太委屈了,就该开医馆!”
转回视线就看到哥儿大夫轻快眨眼,笑道:“我以后還要当甲字号大夫,进太医署呢。”
杞松一阵茫然。
甲字号大夫?太医署?這些东西是能想的么?
不過他男人是凌王的话,也合理。
对方出声询问:“怎么样?相信了么?”时暮也知道,自己不行這种事情对男人来說,确实难以接受。
杞松眼睛唰就红了,“我无所谓,但請时大夫一定救救我娘!”
时暮才知道,他是为常三娘而来。
斟酌片刻,给出一個残忍的答案,“這样跟你說吧,治好你娘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但治好你,我只有百分之四十二。”
常三娘患得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這是一种累及全身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好发于二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育龄期妇女,男性也会有,但发病率较女性低得多。
這种病的表现形式也挺多样的,除了面部蝶形红斑、皮疹、发热、关节疼痛,以及肾脏上的损害,還有心脏、呼吸系统的损害。
在现代医学系统性红斑狼疮虽然无法完全根除,但只要规范使用免疫抑制剂和糖皮质激素,就可以正常生活。
可是杞松的情况不一样。
据时暮从热搜上看来的数据,男性不明原因弱/精症的比例可高达百分之五十八!
沒准熬個夜就弱/精了。
杞松正听着时暮的话,医馆门口响起尖厉的一声,“阿松!”
常三娘为了阻止儿子找大夫看诊,跟来了梅花大街。
一瘸一拐地骂着走进医馆,“阿松!你昏头了是吧!一個小哥儿說的话也信?我生的你,我能不知道么?你壮成這样,那個方面绝对沒有問題!”
原本时暮新开的医馆,虽有人流,却沒什么人在意。
常三娘嗓门极大,一嗓子喊出来,医馆门口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诧异的、好奇的、审视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医馆仅有的普通男性——杞松身上。
毕竟沒人不好奇,那方面有問題的男人长啥样。
常三娘沒注意,依旧叫嚷得起劲,“你這小哥儿别想着污蔑我儿子!”气呼呼地强调:“我儿子才不是银样蜡枪头!”
医馆外,围观百姓的眼裡都分明写着:咦,大高個是银样镴枪头。
时暮看了一眼,杞松血红的耳根和几乎要扎进自己胸口的脑袋。
確認了,是要收拾收拾,逃离地球的程度了。
常三娘不想多待,拉起杞松就走,出门下台阶时,走得太急,膝盖霎时扭了一下,极痛苦地坐到台阶上,呻\吟起来。
杞松赶紧扶住她,“娘!你還好么?”正想寻找大夫的帮助,对方已经先一步走過来,在常三娘身边蹲下。
系统性红斑狼疮基本上依靠查体、血常规、肝肾功以及免疫学检查可以确诊。
时暮用银针帮她查了血。
常三娘還要继续骂:“你别碰我!”
时暮也不理她,直接给她用上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然后,笑眯眯告诉她,“大娘,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我沒骗沒骗你了。”
常三娘才不信,如果几根银针就能起作用,那自己早治好了。
她又不是沒扎過。
“你不就想赚诊金?我儿子那方面才沒有問題!”
眼看着周围那种讥诮的、暧昧的眼神又投向自己。杞松真急了,“娘,您但凡少让两個人知道呢!”
第二天,常三娘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第一時間就发现,常年疼痛的关节居然缓解明显,面容上的皮疹也消退不少。连同疲惫、喘不上气、咳嗽、心怦怦跳等一系列症状都在一夜间好转。
整個人精神抖擞得不像话。
哥儿大夫那句话在耳边蓦然响起,“明天早上你就知道我骗沒骗你了。”
常三娘背脊刷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如果他沒骗自己,那阿松岂不是真的不行?
瞬间一口气上不来。
如果休了秦雨,秦雨另嫁他人怀上孩子,那阿松定然一辈子找不到娘子了!
刚回到身上的力气好似再次被抽空。
常三娘愣愣地坐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朝外张望。
庭院像往常一样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已经摆好白米饭,一碟素炒小菜和一盘肉片,烹饪得很清爽。
這是为常三娘准备的早饭,做饭的人正蹲在院子的井边洗衣服,看到常三娘出来,露出一贯的柔顺笑意,轻声喊:“娘,可以吃饭了。”
杞松刚帮他打起一桶水,正要蹲下来和他一起洗,看到,也笑着喊,“娘。”
常三娘揣着刚才的念头,還有点不敢看秦雨。
突然觉得,沒有孩子虽然遗憾,但秦雨照顾着阿松,总比儿子孤苦一人的好。
毕竟,有問題的可是自己儿子啊!
对,得帮阿松留住小雨!
想到這裡,中年妇人踏出房门,慢慢地,一步步地,磨蹭到水井边。然后伸手把木盆拉到身前,在小两口诧异的目光裡,温声细语地說道:“小雨啊,你刚做了饭,休息一会吧,衣服娘来洗就行。”
婆婆最近這一年因为沒有孩子对自己很苛刻,此刻秦雨還以为她又要发脾气,立刻像只小兔子似的躲到杞松身后。
小夫夫一起紧张地盯着自己娘亲。
已经开始搓衣服的妇人又回头,和颜悦色地提醒:“对了,小雨啊,你去吃饭吧,娘不饿。”
小夫夫张开的嘴巴好半晌沒合上。
常三娘第三次回头,笑容满面地安排:“阿松啊,你看小雨也好久沒买新衣服了,你快带他去买一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