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鹬蚌相争
山门边,百裡璟停下脚步,怯生生看着门前站立的的紫衣女子。
沐青长老還颇年轻,俨然是個妙龄女子,体态却有着成年女子特有的婀娜,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秋水般温婉又严厉的眸子。
“简直胡闹!”
她是专管内门弟子修炼的长老,平日裡和善又亲切,从不和弟子摆师长架子,此时冷下脸,一双俏丽的凤眼冷冷吊起来,看得弟子们心惊胆战。
掌门嘴上說看不得别人還睡着,实际上镜宗還真沒几個长老是天天睡觉的,整個宗门上下,除了還沒筑基的小弟子,估计就只有他们三個准时准点上床天天睡觉。大费周折地召集人,不過是打定主意要处理秦卓兄弟罢了。
沐青长老刚出大殿,就被弟子拦住,急匆匆赶過来。
“要不是你们师兄来告诉我,我還不知道你们竟然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长老身侧,一名同样身穿内门弟子服的年轻修士面目平静,脸色微白,看起来受了不轻的伤,却不见半点脆弱,手依旧按在腰侧长剑的剑柄上。
沐青长老的亲传大弟子,李渡水。
同是内门弟子,又在一处修行居住,彼此的行踪很容易就能知道一二,他前几日见百裡璟忧心忡忡,总是愁眉不展,出于关心上前询问。
百裡璟支支吾吾半天,還是說漏了嘴,他本就对百裡璟存着好感,心下一软,耐着性子劝百裡璟专心修炼,勿信谣言。
百裡璟嘴上答应了,可他今日就见百裡璟偷偷带了一大群人出内门。
他上前阻拦,可惜力有不及,不是百裡璟的对手。
百裡璟含着泪,嘴上說着不想,都是不得已,一边道歉一边把他打伤,带着人离开。
未免酿成大祸,他挣扎起身,去向长老禀报了這件事。
“早知道就不去那小子那耽误一下了,等我們出了门,沐青长老也赶不上来拦我們,那小子真是個扫把星。”张旭之小声抱怨。
他满心烦躁,盘算着要怎么才能绕开沐青长老出门,沒注意身边的百裡璟,目光一转又到了李渡水身上,心裡啐道:
“多管闲事。”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魔域哪是你们能闯的地方,都给我回去,谁要是再敢胡闹,就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沐青长老余怒未消,一鞭子抽在地上。
她可不是李渡水那样的弟子,纵然百裡璟实力堪比长老,但实战经验不足,绝不可能带着這么多人从她手下硬闯過去。
百裡璟左右为难,脸越发白了,结结巴巴道:“长老,我……我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我救了温孤宴舟,他却因我而死,我沒有就這样看着他尸骨无存的道理!”
沐青长老不耐,“一個魔修而已,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說了,是你救了他,又不是他救了你。就你们這点实力,别說救人,你们這一去,自己的骨头都别想捞回来。”
百裡璟眼圈都红了,“可……可是……”
沒有可是,他们都清楚。
沐青长老来了,他们就不可能离开了。
“他只想干干净净把自己摘出去,最好是让人来拦住自己,才能顺理成章地放弃掉温孤宴舟,這样的话,就势必要提前故意透露行踪,让旁的人知道他要干什么,再拖延時間,让别人及时赶過来。”
翎卿把毛巾随手搁在桌子上,转而用灵力去烘干头发。
“啊這……”系统头顶突突冒烟,看着水镜裡投射出来的画面,它有点反应不過来了,耳朵使劲挠头,“可是……”
它也可是不出来。
百裡璟的行事作风大大颠覆了它心中的形象,但它毕竟只是一组数据,除了翎卿這种缺德带冒烟的,它平日裡对道德的感知不高,只觉得百裡璟好像并不像它想象中那样弱不禁风,需要它全方位保护。
系统垂头丧气,“那我应该是输掉了,不過主人你给主角埋的雷好像也沒用了……”
百裡璟不去的话,那翎卿提前在那些人心裡种下阴影的行为就变得毫无意义起来。
人就是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们要是真去了魔域,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必然会怨恨上为了一己之私蛊惑他们前去的百裡璟。
但要是沒去,那他们就不会知道魔域究竟有多可怕,但害怕魔域不敢跟他们一同前往的翎卿,却是個实打实的胆小鬼。
百裡璟来找翎卿,本就是一箭双雕。
不对,三雕。
他還顺便给翎卿道了個歉,把昨日发生的事一笔勾销。
“主人你怎么都不拦着啊?那你不是白挨骂了嗎?”系统好奇。
“当然是,”翎卿松开手,发丝从手指间流水般滑落,眼眸开阖间,显出一点极温柔的笑意,“给他们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啊。”
“虽然他们不会珍惜就是了。”
水镜裡,金色云浪自天边滚滚而来。
近了才能看出,那是一架极尊贵奢华的马车,足有一座小山大,通体灿金,连天边的太阳都不及它半分光辉,两列侍卫穿戴全套黄金甲,胯/下架着能踏空而行的天马,拥着马车浩浩荡荡而来。
“……谢斯南?”百裡璟率先认出了来人,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倒退一步,“他怎么在這?他不是在晋国皇宫嗎?”
“——人间手握王权的尊贵皇子,以后的人族帝王。”翎卿素白的指尖点着水晶,轻轻念出這個名字,“谢斯南。”
“也是主角身边的四人之一。”
他眼眸中闪动着趣味,“主角都要九死一生去冒险了,他的护花使者怎么能缺席呢?”
系统眼前一黑。
它以为翎卿把消息传出去,逼得主角不得不做出表态,已经很无耻了,怎么想得到,翎卿這消息压根就不是,或者說不只是给百裡璟传的。
“可是他不一定会支持百裡璟胡闹!”系统突然抓住了翎卿的漏洞。
在万人迷光环之下,人人都爱主角,不分男女。不說别人,就說谢斯南,那可是被百裡璟硬生生掰弯的,对他情根深种,翎卿都說了温孤宴舟喜歡百裡璟,他怎么可能放百裡璟去给温孤宴舟收尸?
“所以我让人传的不是他要去给温孤宴舟收尸啊。”翎卿說,“我只是让人告诉他,百裡璟最近和一個弟子走的很近,那個弟子還对他心存好感。”
“百裡璟要做什么,是他自己查出来的。”
人嘛,先入为主,先听到的,又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的事,总是最重要的。
至于查出来的细枝末节……
不是百裡璟和這名弟子当真有什么私情,不就好了嗎?
“一個是死人而已,死都死了,還能威胁他?当然是活着的那個更重要。”
翎卿拿眼角去看系统,他的眼睛长得圆润,但眼尾是上扬的,這样一撇,那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他长开之后的模样无限贴合起来。
“李渡水越要拦,他就越要帮,這样才能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啊。”
水镜中。
侍卫躬身掀开车帘,谢斯南负手立在朱木车辕之上,金冠玉带银龙靴,冷冷看着沐青长老身边的年轻弟子。
“你自己无能,难道要让小璟背负上乱七八糟的罪名嗎?不就是一個魔域,有孤在,小璟何处去不得?”
像是印证他的话,在他身后,一股浩瀚威压轰然笼罩了這十几节台阶。
李渡水按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却碍于這威压,只能强迫自己放开。
沐青长老同样戒备地看了眼马车。
谢斯南朝百裡璟伸出手,翡翠扳指镶金,套着大拇指,显得骨节格外分明,說话时,刺骨刀又化作绕指柔。
“小璟别怕,到我身边来。”
百裡璟侧脸紧绷,隐约能看到咬紧的牙关,好半晌一动不动。
浅淡的莲香在空气中浮动,翎卿有些不满自己身上莫名多出的气味,轻啧了声,他提起手腕,嗅了嗅那块皮肤散发出来的幽幽淡香,又想重新去洗個澡了。
系统干涩道:“我要是咬死了不给你剧本……”
“那我還有咱们人见人爱的主角啊。”
院子中的草木“活”了過来,拿盆的拿盆,打水的打水,很快,一盆清水就送到了翎卿手边,他把手浸入铜盆之中,朝它眨了下眼。
“只要有他在這裡,其他人還难找嗎?”
“…………”
系统木了。
“真是個好用的鱼饵,”屋裡沒有点灯,日光透過窗格照进来,印在翎卿脸上,半明半昧,他看着自己泡在清水裡的手指,“我以前那位师尊告诉我,优质的鱼饵就应该是這样,不需要多优质的鱼竿,只要往水裡轻轻一扔,就能钓出最大最鲜美的那條鱼。”
“沐青长老不让他去,无非是担心他安全,可现在,有着未来人族帝王的保驾护航,還有哪裡去不得?”
“万人迷光环真好用,”他喟叹,“追求者多,真是一件好事,不是嗎?”
“荣王殿下,此事非同小可,您不能……”眼看着弟子们一個個登上马车,就要离开,沐青长老還想劝阻,纵然有晋国皇家侍卫的护送,但這毕竟不是去郊游踏青,她实在是不想看這些弟子去冒险。
這时,张旭之忽然回头,“长老,您就别废话了行嗎?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們,但我們已经有了荣王殿下的助力,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压下不耐,暗自嘀咕,“真烦人,就知道瞻前顾后,浪费時間。”
這话完全是仗着有谢斯南在身边,嚣张得忘了形。
沐青长老面色一沉,就要训斥。
然而,她一抬眼,对上的却是十几双隐含不满的眼。
谢斯南来了,這一趟魔域之行就稳了,說不定還能搭上晋国皇室,弟子们悬着的心放下,自然不介意陪百裡璟走這一趟。
沐青长老再三阻拦,已经激起了他们的反感。
“事真多。”
终究有人忍不住小声发牢骚。
“還說是最温柔的长老呢,一点人情都不通,也不看看小璟都多为难了,就知道逼迫。”
“冷血呗,反正事不关己……”
沐青长老怔怔看着他们,随即柳眉一竖,手中鞭子提起。
可谢斯南却在這时往前一步,手中捻着檀木佛珠,打断她:
“长老還請放心,孤自己带出去的人,自然会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
其他人也心不在焉的附和,“就是,我們相信荣王殿下,您就别拦着了。”
张旭之腰杆子硬朗起来,阴阳怪气道:“长老放心吧,我們都是自愿去的,就算死了也跟您沒关系,您大可不必這么小心。”
他說得大义凛然,翎卿笑得咳了一声。
這笑声实在太反派了,像是猎人布好了陷阱,眼睁睁看着无知的猎物一步步走进去,被锁住喉咙,发出愉悦的笑声。
系统躲远了点。
“可是主人,他们放心的不是沒有道理啊,谢斯南带了這么多人呢,我刚才看了,裡面有好几個修为不错的,哪怕不算這些明面上的侍卫,那马车裡绝对還有人坐镇,不然沐青长老不会這么容易退让,他们去是去了,别人也轻易奈何不了他们啊,搞不好是你的手下被那什么……”
“谁說我要让我的手下去拦?”
系统呆了:“那你是……”
“咱们魔域的蘅城城主,可是一直想着要把我取而代之。”
清澈水波晃动,白皙指骨在水中微微扭曲,翎卿从水中提起双手,立刻有花藤递上白绸手巾。
“人间五大国之一的晋国亲王,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天才百裡璟上魔域挑衅,這正是他表现自己的时候啊。”
翎卿擦干手,又放下头发,烘干的头发柔顺极了,半点沒有打结,被他轻松梳理开。
“当然,我知道,主角不是那么好杀的。”
“但别人应该沒有他那么命硬。”翎卿還是那副轻柔的语调,闲话家常似的,“对了,還有我能干的城主大人。”
“完不成我的任务,也是要死的。”
“…………”
系统双眼发直:“等等,你不会一开始想杀的就是蘅城城主吧?”
翎卿打了個哈欠,打散肩头的头发,任凭发丝一路下滑垂到他膝头,起身朝床边走去。
“怎么可能?”
“沒必要算那么清楚。”他失笑,“只要确保他们谁死了我都很高兴,就可以了。”
不過,他确实更想除掉蘅城城主。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一时半会儿回不去,還是不要让自己后院起火的好。
“看,仇人满天下,也是有点好处的,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