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64章
鍾子彥在晨練時乍聞明長老來意,嚇得手中劍都沒握穩,險些砸了腳。
明溱道:“你穩重些,在風止君面前可不能咋咋乎乎的。”
他頓了頓,強調:“……也不能喝酒。”
那天洗塵宴結束後,這傻孩子喝多?了?,回到住處後也不肯睡覺,非抱着屋旁的樹說要拔起來鑽木取火。
那老樹長了數百年,根深埋地底,任憑鍾子彥用盡力?氣,都紋絲不動。
結果就惹得鍾大少爺來了脾氣,衝着老樹氣惱地嚷了好一頓。
這一幕把不放心他、遙遙在後頭跟着的明溱給?笑慘了。
鍾子彥想到自己丟過的臉,收好劍,心虛地撓了?撓臉頰,刷的站得筆直,忙不迭地保證:“我不喝酒!我也不咋呼……您看我這樣可以嗎?”
明溱端望了?他半晌,嘆口氣:“行?吧,先跟我去看看。不過風止君從未曾收過徒弟,這次我也就是試着說一句,不知結果如何……”
……
結果是意外之喜。
風止君居然只略作思忖,便答應了?:“也可。此次歸來,我本也有?收徒之意,只是……”
只是收徒不僅要看資質,還要看品性。
謝清霽還記得這位大少爺。他當弧月的時候,這位大少爺就總看不慣他,隔三差五要來找他比試一回。
不過好在鍾子彥的敵意都是流於表面,約架也是光明正大地約,沒在背地裏使過什麼壞手段,品行?還算端正。
遲舟曾和他分析過,說可能是因爲鍾子彥仰慕風止君,而司暮君和風止君向來不和,關係惡劣……歸根結底,都是受了那些亂七八糟傳言的影響。
謝清霽哭笑不得,當年他沒管那些傳言,是覺得清者自清,不必刻意澄清,更何況那只是他和司暮之間的私事。
等過一段時間,約莫就能冷卻下來。
可誰知,這些傳言過了?數百年,竟是愈演愈烈。
等得閒了,得與司暮商議一下?,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謝清霽將?思緒收回來,擡手招鍾子彥過來,探了探他的根骨,微微沉吟。
其實他從回飄渺宗之後,就開始琢磨收徒一事了?,前幾日還取了?記名弟子們的名冊宗捲來看。
主峯情況特殊,每年召入的記名弟子並不多?,但每個都是根骨上佳天賦異凜。
鍾子彥也毫不例外。
謝清霽看中鍾子彥的理由很簡單。
入門較早的大弟子早已尋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修煉道路,不必再改動,而剛入門的小弟子又過於年輕,於劍之一道還是懵懂不明。
唯有鍾子彥,參詳了三年的劍意,小有所悟,又尚未定型,還能指導一二。
見風止君遲遲不言語,鍾子彥又緊張又擔憂。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風止君的神色,又怕盯久了?風止君覺得他不禮貌,匆匆看一眼又趕緊收回視線。
忐忑不已。
謝清霽終於收回了?手,平靜道:“出去吧。”
鍾子彥心裏咯噔一下?,滿懷期待就涼了?半截。
他訥訥地啊了?一聲,躬身一禮,失落幾乎要掛在了臉上,正難過地準備退出去,眼角就瞥見風止君跟着站起身來。
“使兩招我看看。”
謝清霽負手立在樹下?,示意鍾子彥拔劍。兩年多?沒見,昔日咋咋呼呼的小少年也長成挺拔青年了,只那包子臉仍舊未變。
……鼓鼓的,想戳。
鍾子彥愣了一瞬後才反應過來,風止君是想看看他的實力?。
他還有?希望。
他立刻抖擻了?精神,朗聲應了?聲是,便刷的拔劍出鞘。
劍一出鞘,鍾子彥渾身氣勢便變了?。
鍾子彥的天賦確實不錯。他在劍峯參詳劍意,並非見之不拒,而是挑着和自己最契合的一道,專注地去琢磨。
他可能半年才能參詳透一道劍意,數量極少,可只憑這一道喫透了的劍意,就能讓他受無數益處。
鍾子彥雖常常自省,要謙遜穩重些,但畢竟當了?十幾年被寵着的大少爺,骨子裏還是有些難以磨滅的矜驕自負的。
更何況今天又是面對着最敬仰的人,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最優秀的一面盡數展露出來。
一時間,長劍舞生風,劍氣攪雪舞,紛紛揚揚迷亂人眼。
鍾子彥悟劍,悟出來的是一個“戰”字,即在對戰中提升自己,越艱難的對戰,提升越快。
故而使劍使着使着,他就忍不住臆想出一個敵人來,劍招一招更比一招狠。
到最後剎不住勁,轉眼瞥見樹下?的風止君,竟想也不想地提劍刺來。
對付這麼個小輩,還不至於用劍意。
謝清霽足尖一挑,挑起一截枯枝,揮袖間,靈力流轉,就帶着枯枝迎上了?鍾子彥的劍尖。
枝尖和劍尖錚然劍吟聲驟起,謝清霽伸手,握住枯枝斷截處,信手一隔,便輕飄飄將?鍾子彥擊退。
鍾子彥連退幾步,才堪堪站穩。
寒風碎雪拂面而來,將?他吹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意識到他方纔都做了?什麼,他唬了一跳,下?意識就要跪下請罪。
“君上,我……”
剛一動,一道風便托住了他的身體,讓他沒法再屈膝。
鍾子彥惶然擡頭,便見風止君微微頷首,眼底似有兩分激賞:“不錯。”
……直到下了?山,回到住處,鍾子彥都還是懵逼的。
啊啊啊風止君誇他了?!
不僅誇他了?,還讓他在未來七天都上主峯練劍去,風止君將?親自指導——若是七天後他能通過風止君的試煉,他還可以!一步登天!
成爲風止君的親傳大弟子!鍾子彥樂得找不着北,衝回屋裏,一口氣灌了?幾大杯冷水,才緩過氣來。
他想起方纔最後刺向風止君的那一招。那招是他所有?招式裏練得最久、威力?最足的一招,可卻被風止君握住枯枝輕描淡寫地一隔,就化解了……
鍾子彥呆立了?半晌,又哐噹一聲放下茶杯,二話不說,提劍便衝了出去。
他凝神將?那招又使了一遍,閉眸回想着風止君的動作、枯枝隔劍時四周靈氣的波動……似有?所悟。
鍾子彥反反覆覆地練了?幾遍,終於將含糊不清的感覺梳理完畢,他鬆了口氣,臉上不自覺帶起笑容,心滿意足地收劍回鞘。
劍入鞘的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動作一頓。
在風止君面前還沒什麼感覺,可現在他自己琢磨了?好幾遍之後,怎麼就覺得……
風止君那以枯枝擋劍的姿態,那麼眼熟呢?
鍾子彥只見過一個人,正正經經的劍不用,偏要折根樹枝揮來舞去、偏生還用得很?好,和他旗鼓相當,讓他又氣又恨的。
——那是司暮君的弟子,弧月。
不過自兩年前新弟子試煉祕境一別,鍾子彥就再沒見過那清冷少年。
雖然他很?看不慣弧月……他可沒忘記,弧月最初是靠着司暮君的關係,才能破例留下?來參加入門試煉的!
他很?不齒這種?行?爲,但到底是同門,又是難得的對手,弧月當時消失得突然,只留下?通訊玉牌就不見了?影,鍾大少爺還是有點擔心的。
他猶豫了?好一段時間,還是忍不住去問明溱長老了?。
結果明溱長老說弧月是被司暮君帶着歷練去了。
沒出事就好……呸!
他就知道!弧月就是不守規矩,千方百計要巴上司暮君,肯定是想謀求什麼好處!
鍾子彥鬥志昂揚,修煉起來都更得勁了,心說弧月既然選擇走歪路,那他就好好修煉,等弧月回來了,他再和弧月約戰!
到時候一定得戰勝弧月,他得讓弧月知道,踏踏實實修煉、不走歪路捷徑,纔是正確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風止君怎麼連捏着枯枝的姿勢,都和弧月那麼相像啊……
這疑惑在鍾子彥腦海裏一閃而過,很?快又被拋到了後腦勺。
……
謝清霽讓鍾子彥離開後,還留着明溱處理了?一些宗門裏的要事。
公事末了,明溱起身準備告退,走到門邊卻忽然回了?頭,嘆了一聲:“君上。”
他在風止君手下?當了?好多年的掌事大長老,知道風止君其實是個面冷心善的人,所以對風止君雖是恭敬,但也不會到敬畏的地步。
他喊了?聲,又道:“這次回來,君上變了?許多。”
謝清霽輕“嗯?”了?一聲。
明溱便笑道:“君上以往冷冷清清的,這次回來,倒像是開朗了?些……君上,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覺得您現在這樣,很?好的。”
以前的風止君就跟雲端之上的神祇一般,可望不可即,清清冷冷的,似乎沒有任何事能使他心緒波動。現在倒像是下了?凡……至少明溱已見着好幾迴風止君笑了?。
雖說笑意很淡。
“是嗎……”謝清霽見明溱走到門邊回頭,本以爲明溱是忘了?什麼緊要事突然想起來,結果對方卻只說了?這麼幾句。
開朗些了?……那大概是司暮的緣故罷。和司暮這人相處久了?,就很難在嚴肅正經起來。
謝清霽眼底泛起輕微笑意:“或許是因爲重新認識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人吧。”
“……!”明溱剛跨出門口的腳嗖的一下?就縮了?回來,他猛地轉身,左眼裏寫着“八”,右眼裏寫着“卦”,他驚訝道:“君上認識了?個很有?意思的人?”
他的重點都在“有?意思的人”上,一時也沒留意到謝清霽的前半句話,是“重新認識”。
明溱重新打量了一番謝清霽,見風止君提起這個“有?意思的人”時,渾身氣質都溫軟了幾分,眼裏也浮起笑意,那顆被無數話本污染過的腦袋立刻就把持不住了。
他第一反應是:“君上碰見喜歡的人了?”
喜歡嗎?
好像是的。
那是和他相處相伴了?漫長歲月,又願意和他共享生命的小黑球啊,也是不顧風險,都要躍下?無歸崖,將?他的遺骨帶回家的司暮啊。
司暮以往的斑斑劣跡在這一刻被盡數抹去,謝清霽略略頷首,竟是承認了?:“嗯。”
提起司暮,謝清霽就想起來了還藏在書案暗櫃裏的畫冊。他惦記着還要早些學會裏面的內容,不欲多耽擱時間,便道:“你若無事,便先回去吧。”
明溱被這驚天大消息給驚了?。
這消息遠比當年瞧見風止君和司暮君打架掀了?屋頂劈了?峯頭還要使人震驚。
他神思恍惚往山下走,半路中還險些被一根橫生出石階的樹根給絆倒。
踉蹌了?一下?,他站穩了身子,呆立了?半晌,忽然就衝了下?山。
……
風止君準備收鍾子彥爲徒。
風止君有?了?喜歡的人。
這兩個消息,在明溱下?山後的一刻鐘內,就傳到了司暮耳中。
司暮硬生生捏斷了一支毛筆,那剛沾滿墨水的毛筆頭吧嗒一聲掉下?來,就在宗捲上留下?濃墨重痕。
他也不管不顧,只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宗卷,不過上邊一個字都再入不了?眼了。
好過分啊!
他今早是被那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小黑球給?氣着了?,又不捨得和小師叔生氣,才匆匆離開,想冷靜一下?的。
結果!!!
就冷靜出來了這麼個消息!
靜然片刻後,司暮猝然起身,將?一大堆還沒處理好的宗卷都風捲殘雲般盡數攬了起來,三兩步縮地走到六峯的掌事大長老處,毫不猶豫地將宗卷往對方面前一鋪。
然後就在掌事大長老先迷茫後絕望的視線中揚長而去。
再然後就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上了?主峯。
作者有話要說:小福泥(小聲嘀咕):雖然鬧的時候很氣人,但其實我的小黑球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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