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第 176 章
预防上做得再好,只要不将患病的彧阴城百姓治愈,在陆知杭的治下必然会有数千人因瘟疫而亡,而要想治愈疟疾,疗程并不短,彧阴城在药物上能自给自足当然是最好的。
陆知杭在为不费吹飞之力寻到黄花蒿而高兴,全然不知万太医涨红着一张脸,心裡那叫一個气。
“自古以来,从未有医书记载這草蒿能治疟疾,陆大人年轻气盛答应了百姓,可也不能失了智,拿這东西滥竽充数啊!”万太医下意识觉得陆知杭這是允诺了别人,又办不到,开始胡作非为起来了,语气不虞道。
两人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可他自小学习医术,看着学艺不精的人胡乱糟蹋病人,一时忘了分寸。
闻言,陆知杭端详起了跟随在身边的几位太医,脸色皆是透着不满,又碍于他的身份而不敢直說,唯有万太医心直口快,他后知后觉想起来,此时的晏国還不知黄花蒿有治疗疟疾的效用,更是沒有人将其入药,自己冒然要用药势必引起医者的质疑。
“若是不用這味药,诸位太医可有办法治愈疠所内的病人?”陆知杭笑容微敛,淡淡道。
這话說出来有些揪心,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他们要是有法子解决這千古难题,何以赴往彧阴城后,染病者无一生還呢?
“可要是吃了這草蒿,吃出個好歹来了……再者,医典上从未记载過這野草能治病。”万太医嗫了嗫唇,底气不足道。
陆知杭晃了晃手裡的黄花蒿,轻笑着反问道:“照万太医這话,在先人未试药性前,又有哪味药是记载了能治病的?不正是你所认为的野草,個個都如万太医,這世间的疑难杂症永远都不可能找出对症的药来。”
陆知杭這话把他们堵了個哑口无言,医典上记录的药材都是由无数次尝试试出来的,正是因为有第一位敢于试验者,才有如今不计其数的治病良方,在先人用草药治病前,彼时的草药在世人眼中不也是野草。
道理都懂,可让几位浸淫医术数十载的医者去相信一位年轻气盛官员的话,相信黄花蒿真的能治疟疾,无异于天方夜谭。
空旷的荒野只余清风拂過枝叶留下的沙沙声,随行而来的侍卫站定在原地等着上位者的决定,而持反对意见的太医们倒有心劝說陆知杭,奈何他们人微言轻,除非告到皇帝那,不然他们绝无可能阻止陆知杭的一意孤行。
“不如先寻個染了病的百姓试试,观察一段時間,沒有坏处后再给疠所内的人试试?”其中一位太医思虑良久,想出個折中的办法。
不說疠所内的百姓都身染不治之症,命不久矣,就算他们還有治愈的希望,陆知杭下的命令,他们這些太医也不可能左右,還不如找個自愿的人试试,救活了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天大好事,治不好正好借此让陆知杭歇了這心思。
在太医提出這個提议的瞬息间,身侧的同僚都想明白了对方的用意,纷纷点头称是:“陆大人,疠所内数千人的性命非同小可,還是先试過药效后再說,石太医的法子臣等皆认为可行。”
就算石太医沒有上前谏言,陆知杭同样会行此法让他们看看成效,数千位的患者沒有专业医者的协助,他就是有三头六臂都难以全部顾及。
因此,在以万太医为首的医者提心吊胆望向他时,陆知杭脸色舒缓了不少,正色道:“石太医研习医术几十年,所提之法本官自是要考虑的,那就在疠所内寻几位病况严重的病人来,最好是病入膏肓者,只要是自愿的,都可来试试新药。”
“陆大人英明。”见陆知杭沒有一意孤行,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石太医大大松了口气,心裡虽对這草蒿不以为意,但面上還是多了丝郑重。
至于寻的都是病入膏肓者,两方都是心照不宣的满意。
陆知杭是担心這批人撑不到试验结果就先走了,還不如赶紧治治,哪怕病情越严重,治好的概率越小,但他相信,只要這批病人中有一位治愈的,旁人就断不可能再规劝什么。
商量好了对策后,一行数十人就浩浩荡荡地开始采摘起了野外的黄花蒿,在陆知杭手写下药方给万太医看過后,对方沉默了良久。
万太医手裡拿着药方,与前往疠所的石太医撞了個正着,他犹自沉浸在药方上,半响才說道:“這人选挑得如何了?”
“足有数百人愿意……這是依陆大人的意全都分配新药给他们喝,還是再从中挑些病重的?”石太医犹豫片刻沒想好该怎么做,私自忤逆陆知杭的决定当然不可,但几百人又觉得数量太多了。
他本以为這种从未有人试過的药方,百姓怎么也得顾虑些什么,沒想到危在旦夕之时,只要有药声称有希望治愈,他们就发了疯一样,哪裡管具体用的是什么。
听着石太医的话,万太医愣了会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盯着那张方子,冷不丁地道:“自然是听陆大人的意思了。”
“万兄何出此言?”石太医原以为他们是一條心的,這药方一旦出现什么問題,数百人的性命說沒就沒了,活着总有一线生机,沒想到对方居然直接开始劝說自己来了,让石太医露出几分错愕。
“陆大人這方子……或许還真有些可行性。”万太医明白他的质疑,随即将手裡的药方递到了石太医跟前。
這药方虽說還沒人亲自试過药效,可他们都是懂医理的人,仅从陆知杭写下的辅药就能看出对方是有些奇思妙想的,并且還有一定的可行性。
這几味药看着平平无奇,加在一起却相辅相成,除了提炼黄花蒿让他们有些不解,但比之他们先前认为的胡闹,這位陆大人的门道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深多了。
果不其然,石太医在研究了良久后,眼底闪過一丝惊讶,喃喃自语:“倒還未曾想過這样用药。”
“你如今觉得,是否该依陆大人的意?”万太医抚過长须,笑了笑。
闻言,石太医脸色有些燥热,挣扎過后還是撇下了脸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大地大,還能有病人的性命更大的事情嗎?既然陆知杭的這张药方有可取之处,何不放开膀子一试,成了……他们這一行人定会名垂青史。
疟疾是亘古不变的难题,而這祸害无数百姓性命的恶疾被他们解决了,名望之大,光是想想就让石太医呼吸急促。
在众太医勤勤恳恳配比药方,几乎窝在疠所内寸步不离守着那批喝下新药的病人时,陆知杭同样忙碌着彧阴城内的大小事务,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城中几個县的瘟疫,但其他事情他又不可能全都放任不管。
“這预防措施做得如何,可有落实到家家户户中?”陆知杭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在处理完一天的公务后顺口问道。
疠所试药的重任交给万太医他当然放心,只是其余地方也不能松懈了,他這两天除了疠所就是往府衙跑,连抵达彧阴城,该给云祈报的平安信都来不及写,虽說主要原因是写了他也不确定這只进不出的地方,能不能把信送出去。
方同知见他提起這事来,连忙堆笑着脸上前回话:“這瘟疫事关整座彧阴城,官府办事自然是不遗余力,哪裡敢松懈,莫說落实到家家户户,就是那些无家可归之人都有人安排。”
听着对方拍着胸脯保证,毕竟是彧阴城二把手发的话,陆知杭直接信了大半,他唇边翘了翘,温声道:“手边的公务都处理完了,正好去见识见识你這差事办得如何。”
說罢,他拍了拍身后的衣物,起身就要往府衙外走去,别看陆知杭生得清隽文雅,身量却是一等一的高,站立如屹立不倒的青松,得体大方的举止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可方同知望着那身姿挺拔的上司,非但沒有为他不俗的气度倾倒,反而脸色一垮,含糊道:“知府大人劳累一天了,身子要紧,不如先休息休息,明日再去瞧瞧?”
按理說,办了好事都是抢着向上司邀功,何曾见到推脱明日再去的,陆知杭乌靴稳稳当当地停在门槛边,一双止水般清淡的眸子定定地端详起方同知,语气听不出情绪来:“明日還要到疠所中去,另需审理龙帮一众人,怕是抽不开身,就今日吧。”
方同知见他去意已决,眼底隐隐划過一抹焦急,迟疑道:“陆大人体恤爱民,下官佩服不已,可城内瘟疫還未彻底消除,冒然到那些街巷中去,万一哪处疏忽了,岂不是……”
“方同知不是說這措施都落实到位了,怎還担心本官染病?”陆知杭眉头一挑,說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严厉了不少,“莫不是弄虚作假?”
乍一听陆知杭最后說出的话,方同知身形踉跄一下,险些就跪下了,他哭丧着脸,诚恳道:“大人,下官哪裡有這個胆子,如今彧阴城瘟疫未除,就算不爱治下的子民,也得顾及家中老小,這病不就是活阎王,城中除了心存死志之辈,谁家不是盼着瘟疫快些過去?”
方同知所言不无道理,现在的彧阴城就是座死城,裡边的人插翅难飞,不想求死的话,唯一的法子就是将城内的瘟疫彻底灭绝,否则长此以往下来,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你既然尽心尽力办事,又为何怕本官亲身前往街巷中巡查?”陆知杭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波澜不兴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方同知的视线猝不及防与陆知杭撞了個正着,身子哆嗦了下就径直跪了下去,双膝重重落在地板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陆知杭的脸色,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瘟疫持续半年之久,早就把彧阴城的府库存银都掏空了,不是下官不愿,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闻言,陆知杭双眉紧紧蹙起,从方同知的神情上他竟看不出分毫作伪,但对方所說的情况又与他自己得知的有所不同,陆知杭入主彧阴城的時間不久,又有诸多要务缠身,根本无暇去了解在他赴任前,彧阴城的支出。
想了片刻,陆知杭开门见山道:“本官记得,朝廷押送過不止一批用以赈灾的灾银,以彧阴城现在的情况,不该掏不出银子。”
“知府大人若是不信,尽管核查账本便是,下官原本也是如此想的,可亲自看完账本后方知彧阴城的窘境。”方同知见陆知杭语气中的不信任,急忙为自己辩解。
他固然不是什么青天大清官,但也不可能丧心病狂到在這种事上隐瞒,要知道他一家老小都在彧阴城中,就连自己的性命都牢牢系在瘟疫上了,哪裡敢弄虚作假。
“既如此,就把彧阴城這半年的账本都呈上来,本官亲自看看,朝廷送来的灾银都去哪了。”陆知杭转過身来重新坐到主位上,大手一挥,沉声吩咐道。
方同知是真心实意觉得這防疫的要事沒办好,不是自己的問題,见陆知杭要彻查府库的账本,连忙鞍前马后的又是呈账本,又是把另一位刘同知叫過来,毕竟在陆知杭赴任前,這灾银的用度大多是他与户曹经手。
“刘同知,烦請你走快些,知府大人召见,万万耽搁不得。”方同知身后跟着数位手持账本的官吏,落后一步的中年人则是彧阴城中的另一位同知。
那被几度催促的刘同知神色犹疑,脚下步子不停,问道:“是什么事這般急?”
“不過是核查近段时日府库的支出,届时大人有何疑虑,你尽管如实回答。”方同知不假思索地回答。
听到這话,刘同知的脚步一顿,瞥见方同知脸上的焦急,又望向不远处高坐于公案旁的陆知杭,他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区区小事罢了,方兄放心就好。”
陆知杭的左右各候着一位同知,厚厚几沓账本被堆叠在府衙的公案上,他先是打量起了二人来,见方同知明显松懈下来的表情,他唇边翘了翘不再多看,而那位鲜少碰面的刘同知则是板着脸,看不出什么来。
陆知杭与他接触不多,不似方同知那般事事都跟在自己身边,因此看了一眼后就把视线落在了随行的官吏身上,神色各异。
“尔等且先在堂前候着。”陆知杭摊开最上边的一本账本,轻声道。
“是。”
得了众人的应声,陆知杭随即埋头核算起了账本来,他起初是想着休息的空档顺道观察起在座众人的表情,毕竟這账本不是一时半会看得完的,结果等他的目光触及到那繁乱的账本时,压根沒有间隙去理会其他了。
“這账本怎地不按朝廷的规矩来?”陆知杭扯了扯嘴角,对這绕了几個弯的账本分外无语。
“回大人话,這是前任知府大人下的命令,虽說已经被革职砍头,可這么多年来留下来的规矩,一时半会還沒来得及改。”方同知一听到自己知晓的事,连忙上前解惑。
“往后的账本皆不得再用此法。”陆知杭目光一凝,冷声道。
“下官得令。”堂前的众多官吏齐齐应声。
其实得到這样的回答,陆知杭并不觉得意外。
彧阴城离晏都实在太過遥远,除了打仗的时候,皇帝都甚少关注此地,前任知府上头有人罩着,在此地可谓是呼风唤雨。
对方這账本摆明了就是方便贪污,又有谁胆敢质疑呢,就是苦了查账的陆知杭了,好在有過不少次对账的经验,虽看得头疼,但不至于两眼一花。
主位上芝兰玉树的知府大人翻动账本,清脆的翻页声在大堂内清晰异常,底下在此待命的官吏大气不敢喘,备受煎熬的等着陆知杭对完账。
這公案上的账本所记录的支出项目繁杂,陆知杭足足看了一個时辰才全部看完,而两位同知和官吏们都跟着一起等了一個时辰,要不是看到一半,陆知杭想起来赐座,怕是他们得跟着站這么久。
“……竟沒有問題,难不成是假的账本不成?”陆知杭翻阅完近半年来所有的账本,除了有些支出過于倒腾,扰人耳目外愣是沒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知府大人,可有何异常?”刘同知见陆知杭抿着唇角久久不言,出声询问。
“不曾。”陆知杭顿了顿,心裡虽還是觉得哪裡不踏实,但手中的账本确实沒有任何問題,都是有凭据佐证,只得如实回答。
刘同知抬眼暗自打量了会高堂上的陆知杭,在他說完結果后,古板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既如此,下官還有公务要忙,事关防疫要务,怕是耽搁不得,知府大人,您看可否特许下官先行告退?”
“……防疫事关重大,当然不能耽搁。”陆知杭沉默了少顷,明净如止水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向刘同知,尤其是目睹那久违的笑容,脑中猛地起了一個模糊的念头。
“那就多谢知府大人体恤了。”刘同知行了一礼,宽大的袖袍微微露出黝黑的手腕。
陆知杭在瞥见那抹与脸上肤色不一致的黝黑时,眉头不由微微挑起,受气候缘故,汝国人大多皮肤偏小麦色,仅以這点来断定当然不妥,毕竟哪怕是晏国人都有被晒黑的,可刘同知這脸上明显涂了脂粉,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搁在任何时候,陆知杭都不会怀疑对方的身份,奈何彧阴城情况特殊,先前被问斩的官员就揪出了汝国奸细,他下意识联想到汝国人并未有什么問題,何况自己适才观刘同知的反应就觉得有古怪。
眼瞅着刘同知转過身就要迈步离开府衙,陆知杭冥冥之中总觉得对方這一走,偌大的彧阴城怕是再抓不住一個活着的人,他张了张口,思考着强硬留下对方的后果。
脑中纷乱的思绪接憧而来,陆知杭垂下眼眸细细观察起了公案上的账本,在看完那一页的账本后与那模糊的念头不谋而合。
顷刻间,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陆知杭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直视那离门槛越来越近的身影,连忙出声呵道:“慢着!”
“知府大人還有何事吩咐?”刘同知身形一顿,淡定地回首作揖。
“想问同知大人一個問題,我方才想了良久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来,怕是只有同知大人能解惑了。”陆知杭嘴角的笑意浅淡,仿佛真的是求学若渴,期盼着有谁能给個答案。
方同知诧异地在刘同知和陆知杭二人身上来回,他還得請教陆知杭,府库沒银子了该当如何,未曾想這暂告一段落的事情,知府大人又不知道要生什么幺蛾子,再大的問題能有治理彧阴城的瘟疫重要。
旁人的疑惑還未在心中盘旋多久,刘同知就躬身行了一礼,遮住眼底的异样,语气不乏恭敬:“陆大人乃是连中三元的奇才,下官不敢当。”
“這有何不敢当的。”陆知杭轻笑一声,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大堂中缓缓响起,“我与刘同知、方同知三人住客栈,共计三十两银子,退房后掌柜的方才发现多算了五两银子,遂唤来小二退還五两,途中小二心生歹念,私吞了二两,仅退還我与两位同知各一两银子。
我与三位同知各付房费九两银子,便是二十七两银子,而小二私吞了二两银子,应是二十九两。”
“這是什么問題?”方同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向把心思都放在公事上的知府大人,怎会因为這等无聊的事强留刘同知。
清白者皆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看着陆知杭,而心怀鬼胎者心裡咯噔一声,直愣愣地望向陆知杭发呆,听着对方悦耳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着,语气逐渐严厉:“那……這少的一两银子去哪裡了?”
账本确实不是假账本,只是裡头记载的用法极为混乱,理清楚裡边的账目就已经不易了,更遑论意识到這裡边不知不觉少了的钱。
“大、大人,下官知罪,下官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朝廷最新送来的灾银下官并未伙同刘同知私吞,而是全都用在了彧阴城上,求大人绕我等一命。”户曹腰膝一软,哪裡不明白陆知杭這是看出了账本的問題。
可這些账上的钱大多是前任知府私吞,对方落马后又是刘同知接手,而他不過是谋点小利罢了,户曹自觉罪责不大,直接哭嚎着求饶,企图以供出刘同知从轻处罚。
這一個多月以来,朝廷派来的人根本来不及彻查彧阴城的内患,只来得及草草拷问問題最大的那一批,剩下全部的心神就都在治理瘟疫上了,户曹本身不干净,自从前任知府的恶行曝光后,他虽沒被查出来,但也担惊受怕了這么长時間,心裡的防线早就崩溃了。
在座的众人皆知,一旦彧阴城的瘟疫暂歇,等待彧阴城官员们的就是浩大的清查,可彧阴城被封后,他们是逃也逃不掉,只能战战兢兢等着审判,未曾想這一日来得這么快。
“還請大人明察,下官对此并不知情,张户曹怕是因公务上的事对下官心生不满,故而诬告。”刘同知在最初的慌张過后,连忙上前澄清。
“是真是假,查過了便知,私吞百姓的救命钱,罪无可赦。”陆知杭脸上浅淡的笑意不再,转而蕴含怒意地沉声道。
听着陆知杭斩钉截铁的话,刘同知的心瞬间就沉到了谷底裡去,他本是汝国潜藏在彧阴城的最后一枚棋子,一旦自己都败露了,日后還怎么为汝国添点力,扰乱彧阴城内的局势?
“来人,将刘同知与张户曹押入地牢,听候发落,彻查此案,一旦参与贪污受贿者,皆严惩不贷。”陆知杭持着手裡的惊堂木,根本无惧于刘同知在彧阴城经营多年的势力,挥手示意随行的将士们,直接将人缉拿归案。
方同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身披兵甲的士兵将昔日的同僚擒住,根本沒想到除了被揪出来的前任知府,深陷囹圄的彧阴城還有這么多蛀虫在身,至于這其中有沒有汝国的奸细,更是想都不敢想。
“知、知府大人,下官绝对与此案沒有牵连。”方同知堆笑着脸凑到公案边,搓着手试图力证自己的清白。
“放心,本官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陆知杭有些好笑地看着满脸讨好意味的方同知,温声道,“你就与本官一同到刘同知家中看看吧,本官倒要看看這些贪官污吏家中能私藏多少银子。”
“這是当然,這是当然,下官明日就出些绵薄之力,乐善施粥,为彧阴城添些力。”方同知深怕陆知杭一個不满意,就寻他的错处。
這方同知是临时提上来的,又不是前任知府的心腹,就是想犯事也犯不了多大的事,陆知杭朝他微微颔首,随即就启程抄起刘同知和张户曹的家来了,至于其他官吏肯定有同流合污之辈,還得慢慢细查。
只是這抄出来的家产,還是大大超出了陆知杭的认知,看着刘府地窖满满当当的雪花银和丝绸布匹,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朝廷既要忧心边关战事,還得勒紧裤腰带驰援彧阴城,沒想到這大半的钱财全都进了刘同知的口袋裡,要是被户部尚书得知,不得气得捶胸顿足。
“大人,這儿有封书信。”方同知在屋内翻了半天,叩着那明显空档的声音,竟意外在木架上敲出了封书信,赶忙小跑着過来邀功。
捻了捻看不清字迹的纸灰,陆知杭就听到方同知急促的声音,他气定神闲地接過对方手裡的书信,问道:“哪儿找来的?”
沒等方同知回话,陆知杭在看清楚被密信的书信写的字迹时,神色顷刻间就凝重了不少,只因這信纸上的正是汝国的文字,原本的猜测直接落实。
“木架后头有個机关,在那裡找到的。”方同知如实答话,小心翼翼地看着神色认真的陆知杭,试探性道,“大人看得懂?”
“看不懂。”陆知杭将书信收回,一本正经道。
他看不懂上边写得什么,但有的是人认得汝国文字。
他之前還想着方同知也寻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自己发现的那处纸灰說不准就是两方通信的重要证据,只是被刘同知先一步销毁证据,沒想到自己這位副手直接给了他一個意外之喜。
方同知一听他說听不懂,嘴角抽搐了几下,险些以为自己這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真是无所不能了,暗自腹诽道:這看不懂還能看得這么入神。
“這回总不能再与本官哭穷了。”陆知杭瞥见方同知的小动作,沒跟他计较,指着這白花花的官银和粮食說道。
“必然是不能的,下官定安排妥帖。”方同知還记着同僚们哭得悲天恸地的模样,哪裡敢忤逆半分。
陆知杭抬头望着中天上的明月,這才恍惚发现天色這么晚了,而他的晚膳還沒入肚,临走前不忘叮嘱:“三日后,本官去完疠所会亲自到城内巡查,莫要惫懒。”
彧阴城内的忧患還有多少,陆知杭不得而知,這时不时就给他来個窟窿,着实招架不住,甚至在粮食上還存在着巨大的隐患。
朝廷必然是以边关为重,自从陆知杭赴任以来就沒再送過粮食,以府库的储量怕是撑不到五月,就算逼着商人吐出点边角料都不顶用。
现在城中百姓大多身染疟疾,根本无力下地种田,仅靠部分人的耕种想要养活所有人根本不可能。
“待黄花蒿生效,最快也得半個月的疗程才能痊愈,届时三月耕种,夏收也得六七月,产量更是成了問題,只盼着老天莫要再来個灾害。”陆知杭思考着彧阴城未来的路,只觉得嘴裡的东西如同嚼蜡。
他用膳时,身边并未有他人在旁伺候,秦侍卫如同门神般站在门口巡视,陆知杭還期望着快些把瘟疫治理好,城中有富余的粮食才好援助远在泽化城的云祈,现在却是连两、三個月后,百姓们吃什么都操劳起来了。
“殿下送信来了。”居流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冷不丁地开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张被红漆封着的书信安安静静地停在了木桌上,要不是信就搁自己眼前,陆知杭還以为是自己思念云祈過度,出现了幻觉。
陆知杭在瞥见信封上写着的熟悉字迹,断定那是云祈的亲笔信后,嘴角上扬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来,半响才后知后觉,低声道:“承修的信……怎么送来的?”
无需多想就知必然不是走什么正规途径,那送信的人怕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和居流接头才把這信件送到自己手上。
怎么送来的都沒有媳妇给自己写信来得重要,自除夕夜一别,二人已经许久不见,就是看着封信都觉得心喜得很。
陆知杭赴任前,在送去前线的信中写明了近日的情况,未防云祈担忧還特意补充了自己有药方能治理疟疾,虽說实际上他并沒有十足的把握。
顺手将书信拆开,陆知杭逐字逐句地读着,前边大篇幅的叮嘱自己在彧阴城万事小心,随后提及了彧阴城内一些能用的人手,最后又谈起了他在边关的近况。
泽化城的情况不容乐观,从云祈在信中提及的现状来看,若是朝廷沒有援军到来,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比起援军,物资上由于运输條件的困难,同样有所匮乏。
以往边关打仗,有彧阴城這座粮食大城援助,朝廷自然无须太過忧心這些,可现在彧阴城在汝国的蓄意谋划下自身难保。
“想必刘同知留在這儿,为的就是不让晏国解决疟疾的后患。”陆知杭读完通篇信下来,已经恢复了平日裡的淡定,眉宇间不见半分忧色,转而提笔给云祈写起了回信来。
“這信,你可能送到承修手中?”陆知杭将木门关紧,朝着倚靠在木柱子上的居流询问。
“能。”居流不假思索地回道。
见他回答得這么干脆,陆知杭扯了扯嘴角,瞬间觉得自己這些时日的相思之苦全都成了笑话,身边不就有個现成的人能送信。
陆知杭摇了摇头,提到书信就想到从刘同知家中搜来的那一封,能被他们截获,想必是来不及烧毁,想至于此,陆知杭话锋一转道:“承修把你训得這么好,可识得汝国文字?”
“不识。”居流简洁地說道,半点希望也不给陆知杭。
得了這么個答案,陆知杭倒不觉得气馁,彧阴城离汝国边境并不远,城内总不至于一個懂汝国文的人都沒有,奸细都被他们抓出来好几個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陆知杭就身穿官袍前往疠所关心起了那几百個试药的病人来,药方最好還是要对症,尽管疠所内的百姓症状都大同小异,但病重者最好再依他现在的情况略微修改几味药为妙。
刚踏入疠所的大门,迎面望来的就是众多神色激荡的百姓,尽管脸色還带着病态的苍白、潮红,看着陆知杭仿佛见到了救命恩人般,要不是身边有官兵护佑,陆知杭估摸着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他们這是?”陆知杭余光瞥见刚刚端着药渣出来的万太医,踱步往他這儿走去,问道。
万太医几人及彧阴城的医者既要照料疠所内患病的数千人,又要慎重对待那几百個试药的人,不到两日的時間,眼底就泛起了淡青色,但从面上看,却精神得不似年近花甲的老者。
“陆大人,你真是神了!”万太医在看到陆知杭的第一眼,眸光大亮,毫不掩饰地夸赞起来。
“過誉了。”陆知杭被万太医夸得一愣,谦虚地笑了笑。
万太医這会儿心情正好,顺手拿起陆知杭赠与的一瓶酒精擦了擦手,解释起来:“昨日选的那数百人都住在疠所东边,由我等专门负责,吃過新药后,今日一早就有近百人觉得身体有所好转。
其余人都关心着官府這新药疗效如何,时不时就来這儿打听,今早一听說有用,都争着要试药,這事陆大人沒下令,我等哪裡敢擅作主张。”
“我到东边瞧瞧。”陆知杭略微思索了会,温声道。
能甘愿试药的都是些危及性命的重症,正是病得足够严重,一点点生机就被他们清晰的感知到了,本以为命不久矣,骤然有了希望,怎能不感激涕零。
“陆大人,這仙药能不能分我一碗?”
“是啊是啊,這可是救命的良药,先前是我等眼拙。”
推挤在一起的百姓在人群中吵嚷着,对自己怀疑药性一事,可谓是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早些喝下,早点出了這疠所。
“大人,您看如何?”万太医有些迟疑地问起陆知杭来,以他谨慎的性子,在观察足够长的時間,确定這药方无害无毒之前,当然是不愿意给所有人用的。
陆知杭垂下眼睑,瞧着万太医的神情就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了,他心裡何尝不是有着同样的顾虑,尽管這個世界与他前世生活的地方大多数地方是一致的,但能出解忧,就能出点其他不可预料的东西来。
“那些试药的,可有何异常?”陆知杭沉吟少顷,轻声问。
“暂时沒发现。”万太医可是时时刻刻盯着的,說這话时底气十足。
闻言,陆知杭遥望那群眼中充满希望的病人,旋即朝着万太医道:“我亲自去瞧瞧。”
陆知杭的医术具体到什么程度,万太医不知,但他却是清楚对方医术了得的,既然要了解情况,他沒有任何理由阻拦,当下就陪同一起进了疠所东边。
看着先前死气沉沉的一片,冒出了些许生气来,陆知杭诊断无误后方才放下心来,吩咐道:“你与其他几位太医多关照疠所东边外的人,若是出现了重症者就送他到疠所东边,七日后那些试药的人身体沒有大碍,就给城内所有患病者用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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