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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 186 章

作者:秋叶坠
富丽堂皇的府衙内随着那一声惊人之语而陷入短暂的寂静,方同知与周遭的几位官吏面面相觑,随即目光不约而同端详起知府大人手中的作物,以及木盒裡黄色颗粒和其他种子。

  陆知杭云淡风轻的话落在旁人耳朵裡就是大放厥词,纵使是昌盛近百年的晏国都时常因为天灾而导致百姓食不果腹,无数朝代更迭都与粮食問題沾边,耕种過的作物不计其数,便是专研农业的大家都不敢妄言。

  “那确实称得上是无价之宝。”方同知忍住心底的无语,堆笑着恭维起上司来。

  陆知杭侧脸淡淡瞧了一眼明显笑意不达眼底的方同知,岂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他一身宽衣大袍静坐于主位之上,仔细检查過种子都沒有問題后才松了口气,打开木盒附带的书信看了起来。

  這一阅览方知种子是从一处占地颇大的岛屿中得来的,鼎新船厂的大船航行数月在海上颠簸,兜兜转转去了几处地方补给,最后才意外在那名为凉国的岛屿换取到种子,而這些作物同样是凉国人与海外其他货船上换来的,非要追溯作物到底产自哪裡,至今還未寻到。

  鼎新船厂的人记挂着陆知杭叮嘱的事,在寻到极有可能就是土豆、玉米等作物后就遣派人手将种子送回,而他们则继续航行,至今不知去向。

  探索的海图一份送到了江南本部,另一份则在陆知杭手中,想必要不了多久,阮阳平也会知道晏国這片土地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了。

  “与现代的世界的布局并不相同。”陆知杭叹了口气,倒算不上失望,尽管有远超时代科技的助力,但环球航行本就不是易事,能送回来這些种子就值得庆幸了,船上的船员能回不回得来都值得商榷,每個都是给了买命的钱才上了船。

  从這份海图来看,能得出世界中晏国周边海域与陆知杭上一世所处国家相差巨大,海外的未知领域怕是也大不相同,而這份被送回来的海图就成了晏国人日后开辟世界的钥匙。

  “彧阴城中可有擅农业闻名者?你且去贴下告示,若是能将這些种子都培育出丰富的

  产量来,许他掌管农桑的官吏之位。”陆知杭缓缓从名贵的扶椅上起身,尽量心平气和地吩咐方同知。

  他伤势未愈就在两城中奔波,又得到了他多年前为旱灾布局的重要作物,心境便是想宁和都不得,伤口隐隐有撕裂的痛感,陆知杭将其忍下,面上风平浪静,只当是动作過大牵扯到伤口了。

  方同知见他還真为這几样见所未见的作物上心了,斟酌片刻仍是躬身行礼:“下官這就去办。”

  知府大人既然能治好千古难题的疟疾,說不准這作物也同样有奇效,左右都是彧阴城占得先机和好处,失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费点心有何不可,

  在府衙内询问了两個时辰彧阴城的公务,陆知杭就让十来位官吏先行退下了,只要他们把培育作物的事情办好了就成。

  现代世界的地瓜等作物可做到亩产千斤,但搁到晏国這等只用粪便施肥的地方必然是达不到的,陆知杭倒是懂得怎么制造化肥,只是付出的代价在這落后的时代颇大,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计划直接被他掐灭在襁褓中。

  他不懂农业耕种這些,只好让手底下的人去寻有這种本事的能人,把几样作物的习性告知,其余就任由其折腾,化肥上只能简单改良,比不上现代工业力量,但总比单单用粪便来得有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随着官府一纸告示,彧阴城中凡是懂点农业的百姓无不沸腾,世代皆是穷苦的耕农,倘若有幸被知府大人瞧上,岂不改换门楣当上官吏,飞黄腾达了?

  這样天大的好事谁不愿意碰上,连日来都是在称赞知府大人英明。

  在彧阴城百姓四处流传着這纸告示,官府筛选寻人时,陆知杭却是独自一人坐于卧房中,他褪下一身朱红色官袍,素净的裡衣隐约可见不同于文雅外表的紧实肌理,修长的指尖执笔在信纸上落下墨痕。

  “承修……”陆知杭舌尖缱绻地念着這两個字,神色都温和了几分。

  他端正大气的字迹一笔一划勾勒在纸面,从平安返回彧阴城到提起从海外带回来的作物,說着几样东西的好处,要知道他上一世人口的繁荣离不开地瓜、土豆等作物,而晏国几年后的那场旱灾无疑需要兴修水库和囤积粮食。

  陆知杭不能把這种天灾告诉旁人,却能以未雨绸缪的借口让云祈早做防范,不過這会還未在晏国的土地裡种植出来,他又保守估计了一下,沒把牛皮吹得太大,免得他的承修失望。

  写完诸多公事,這才又费了不少的笔墨言及相思入骨,末了附上一颗彧阴城产的红豆。

  “這就是谈恋爱嗎?”陆知杭写完信才发觉,自個儿的嘴角不知何时有些酸痛,怕是连写信时笑得多灿烂都未察觉到,不由得失笑。

  他心情舒畅了沒几日,能入陆知杭慧眼的农业大家暂时沒找到,但却收到了云祈的来信,兴致勃勃将信件打开,一眼望到底,从京中格局到皇帝情况不容乐观,甚至言及了皇位争夺。

  “都是些公事。”陆知杭明净如止水的眸子泛起淡淡的失望,旋即提笔回信。

  来信皆谈锁事,不言想我。用以控诉心上人的无情。

  二人分隔两地,又不像现代那般,只能以书信聊慰相思。

  另一边方才归京的云祈匆匆换下一身戎装就赶到了皇宫面圣,云郸有心立他为太子,加之自己身体抱恙,早在云祈回晏都前就开始造势,京中为這空悬的太子之位掀起风浪,明媚的阳光之下风起云涌。

  无数明争暗斗在辉煌巍峨的皇城下发生,随着皇帝越发不堪的病体而愈演愈烈,就连向来深入简出的允王云岫都插手其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宸王云祈德才兼备,逢国难自动請缨出征,有勇有谋立下赫赫战功,朕虽年迈之人,有此皇儿亦是愉悦,宸王云祈必能克承大统,今日立其储君之位,布告中外。”

  偌大的金銮殿上,相貌出挑的中书舍人持着皇帝亲下的诏书朗声宣读,更是给這场纠缠数月的夺嫡风波落下帷幕,纵使宁贵妃心有不甘,可允王云岫与宸王云祈二人手中皆握有兵权,就是有心也无法起兵造反。

  望着身穿明黄色龙袍,睥睨朝堂众人的俊美男子,宁贵妃抱着幼子,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日后的晏国皇帝继任之人暂时定下,一封书信从京城飞速送往千裡之外的彧阴城,在几個月来的治理下,這座昔日颓废的边城焕发新光,精美的瓷器一箱一箱运往彧和县的港口,路上百姓面容满是笑容。

  “种出来了!”身穿麻布的男子手持土黄色的扁圆之物,像是捧着无上的至宝般小心翼翼,他脚不点地一路送到府衙,在见到陆知杭的那一刻,再也遏制不住喜悦。

  “当真?”陆知杭听到這声动静,就连手裡的公文都赶忙放下,抬眼看到对方手裡的土豆时,瞳孔猛地紧缩。

  在作物种出来之前,谁也无法保证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当几個月辛苦终于有了成果时,不仅是即将升官的男子,就连陆知杭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旋即从桌案走出,沉声问道:“亩产如何?”

  “大人,這土豆神了!不仅生得快,亩产竟足有千斤。”

  高昂如洪钟的声音在宽敞的府衙内响彻,听到消息的官吏无不诧异地抬眼朝他们望来,就连无精打采的方同知也踉跄一声,险些在众人面前出糗,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亩产千斤是什么概念?

  “咳……”陆知杭胸口猛地一通,喉中腥甜化作血色从嘴边溢出,面容有瞬间的狰狞。

  那猩红色的血雾喷洒在土豆上,落下斑驳血迹。

  “大人!”几位官吏见势不对,连忙冲上前搀扶在陆知杭左右,谨慎怀疑地目光尽数落在那种植土豆之人身上。

  “小、小的绝沒有对知府大人意图不轨的意思啊!”麻布男子惊恐地连连摆手。

  陆知杭脸色有些许苍白,他垂下眼眸打量起胸口来,动作轻柔抚摸了一阵,细微的刺痛感不断袭来,而距离他受伤早已過了两月有余,心中隐隐有种不妙之感,但此时并非细究這些事的时候。

  陆知杭从官吏手中挣脱,擦拭掉嘴角的血迹,温声道:“本官乍闻土豆亩产千斤,心喜過度引发旧疾罢了,无须担忧。”

  “大人不如稍作歇息,這土豆与其他作物的事就交由下官去办?”方同知识相地递上茶水让陆知杭漱口,提议道。

  闻言,陆知杭侧過脸端详起谄媚堆笑的方同知,再回首时那捧着土豆的麻衣男子脸上带着期盼,他急于知晓身体的情况,确实不便在此多留,陆知杭眉眼舒展开来,轻笑道:“记得把人家的官位补上。”

  “下官对有功之臣向来不会亏待。”方同知嘴角差不多都要咧到脸颊上去了,看得一旁的官吏们冷汗连连,而那位醉心农业的麻衣男子听到赏赐,顿时眸光大亮。

  “多谢知府大人,叩谢知府大人!”麻衣男子止不住跪在地上叩拜,喜极而泣。

  宁漳县一位穷困潦倒的庄稼汉因苦心钻研农业得知府大人赏识的消息一夜间就传遍了整座彧阴城,陆知杭筛选出来的几位擅长农业的人,唯有此人种植出来的产量不俗,于是便依言赏了個小吏。

  這种事听到彧阴城百姓耳朵裡不就是天上掉馅饼,因着那一纸告示带动全城百姓钻研土豆、地瓜和玉米等作物,现今随手在街上问個人都对其习性清楚得很,這土豆他们是争不上了,可不是還有其余两种作物嗎?

  彧阴城几個月来因這几种作物掀起的狂潮,万太医略有耳闻,他枯瘦的手颤抖着从陆知杭的脉搏中移开,揣在另一只手的厚实书籍应声掉落。

  “怎么說?”陆知杭眼眸微眯,目光从书籍移到万太医脸上,略带审视地询问道。

  “大人身子怎会亏损得這般厉害?明明一月前下官检查时,除了气血不足并无大碍,可是操劳過度?”万太医来时面上還带着喜色,這会检查完陆知杭的情况,脸色顿时一阵灰白。

  “可能滋补回来?”陆知杭眉头紧皱,追问道。

  他自己的医术除了仗着时代先进,在经验上并不如万太医,一月前伤势基本愈合时,陆知杭就亲自诊治過,确实如万太医說的那般,所以他才会松懈下来,毕竟他如今正值壮年,犯不着把自個当做易碎的玻璃,照常即可。

  “应是可以,只是大人也得顾及自己的身体,切莫過度操劳。”万太医来回踱步思虑片刻,谨慎道,“大人要是不好好休养,只怕是活不過一年。”

  “……一年。”陆知杭轻声呢喃着万太医给出的时限,眸光微闪。

  只因他记得,原著中的陆止也是在一年后被张楚裳陷害身亡。

  陆知杭神色晦暗不明,万太医见他缄默不言,只当是還在担忧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蹲下身捡起适才跌落的厚实书籍,放在桌案上,說道:“大人,传道受业与泽化城救命之恩我等還未谢過,便与诸位同僚一起将家中绝学汇总于此,還請大人收下,传于世人,福泽天下。”

  听着万太医郑重万分的话语,陆知杭方才从沉思中回過神来,他打量着那本厚度与他那本医典想必都不落下乘的书籍,随即一页页翻开,看着许多家传绝学,大多是他在市面上购买医书所接触不到的知识,陆知杭逐渐凝重。

  “都是祖祖辈辈日积月累下来的,就這么送到本官手中了?你知晓我向来乐于传于外人。”陆知杭深深地凝望面前的万太医,既然明白這本医书的重要性,他就不能冒然收下,慎而又慎地提醒着对方后果。

  “若不是大人慷慨让我等一观您亲自撰写的医典,我等又岂能在战场上救下诸多将士们的性命,且這点秘传与大人的医典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方能更上一层楼……這医术若不能福泽世人,又有何用?”万太医跪俯在地上,沉声道。

  他既然此次前来把医书带上了,就是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都是他们一行数人达成共识的事,见识過瘟疫横行,战场浮尸万千,身陷囹圄,似乎就把這些带不走的东西看轻了。

  万太医的思想觉悟让陆知杭有些诧异,他大抵知道古人把家传绝学看得比身家性命還要重,愿意毫无保留的把吃饭的东西送给他,想必是经過长久的思考。

  “本官欲将此书与本官撰写的医典合为一书,传道于天下,凡习医者皆可观摩,你若是不愿,尽可将其带回去。”陆知杭慢條斯理地說着,平静的双眸落在万太医身上,径直给对方下最后一道通牒。

  万太医听了此言却是一怔,他下意识抬首往那张清隽端正的脸庞看去,眉宇间是一派温良谦让的书卷气,比之往日的彬彬有礼要肃穆几分,万太医俯首道:“下官与石太医愿助大人一臂之力,恳請大人让我等一同编撰此等传世名著!”

  在见识過陆知杭撰写的天马行空却句句有理的医典后,万太医等人就明白了此书日后在医道的地位,如今有了流芳千古的机会,他若是就這么放過,岂不悔恨终身!

  在瞥见万太医面上万死不辞的神情时,陆知杭眼底的淡漠在顷刻间化为温和的春水,他唇边翘了翘:“那就辛苦两位太医了。”

  以陆知杭一人之力,想完成這等鸿篇巨制实属不易,既然有现成的太医替他把关纠正,不正好省却他一番苦工了,三年多的時間让他早已将医典的脉络尽数写完,缺的不過是百家之间的校对,查缺补漏。

  一场稀松平常的谈话奠定了晏国未来医学的道路,陆知杭将此事与土豆种植成果不错的事都写在了书信中,阐明种植高产量作物的好处,顺势提议起将晏国各府城的所有田赋和徭役合并在一起按田亩折算交税的想法,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一條鞭法。

  他记得在原著中,男主登上帝位后雷厉风行,改革进行时虽有阻碍,但都一一扫除了,此时的陆知杭倒不是想着一蹴而就,而是想着徐徐图之,至少得先让云祈对這项改革有初步的认知。

  在将那封阐尽自己无数想法的信件送往晏都的半月后,云祈送来的不知第几封信也到了陆知杭手中。

  “知知果真头脑聪慧,若是這些作物能推广到晏国各地,便是饥荒也能挽救无数百姓性命。”陆知杭低声念着云祈对自己一声声的夸赞,空隙时顺势饮下万太医熬制的汤药,心情說不出是甜是苦。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祈对自己此前提出的改革分析了几页的信纸,不时地跟着点头,云祈虽說是古人,但到底是作者大大亲点的男主,在思想上与旁人還是有些区别的,仅从陆知杭提出的一段话就能畅想无数可能,甚至還有几條改革是他自己从未想過的。

  只是……

  “足有三月余不曾相见,却是句句不言想我。”陆知杭轻轻挑起眉头,在念叨着這句的同时也瞧见了云祈提及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在他与小皇叔的合力下促成对方立他为储君的旨意。

  “太子之位。”陆知杭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感慨。

  而在信件的后面,云祈既顺利得了储君之位,自然要想办法让心上人回京,游說之下,又有百官上谏,于情于理都不该让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久居边境,若不论功行赏极有可能寒了百官之心。

  “细细数来,阔别晏都七月有余,倒有些想念娘与师兄,不知陆昭可有心上人了沒?温姑娘让我替她把关,我也只匆匆见了一位,人品不行。”陆知杭莞尔一笑,正要将书信收回,余光就瞥见了最后一行的小字。

  想你,日日夜夜都想着你,恨不能与君欢愉到天明。

  淡然平静的心悄然涌起一丝悸动,陆知杭手一抖就看见信件夹层裡飘落一张两位男子缠绵的春宫图,瞧着松松垮垮的白衣与红衣交织在床榻,面容分外熟悉,落款正是‘云承修’三字,他脸色不禁微微热了起来。

  陆知杭左顾右盼沒见到身侧有人,抵着下唇轻咳几声掩饰尴尬。

  原以为他的承修回到京中忙于政务与权利斗争,心思都不在自己這儿了,這才回回来信皆是讲述京中局势改变,這会陆知杭才惊觉小觑了对方,比起自己光会在书信中费口舌,云祈是直接画起春宫图了。

  “圣旨到——”

  洪亮的男声隔着紧闭的房门清晰传来,连带着他眼底的情丝一同吹灭,陆知杭淡淡地睨了眼外头的动静,动作颇为闲适地收起手中的信件,藏于暗格中。

  偌大的府衙因一封圣旨的到来而惊起满地涟漪,在最初的骚动后在场的官吏们皆整理衣冠双膝下跪,齐齐朝正中央的厅堂看去。

  但见陆知杭朱红色的官服裁剪得体,绣着精巧的白鹇翩然欲飞,莹白的双翅作腾飞状,鲜红色的凤冠分外吸睛,他穿着厚底乌靴踏步而来,身姿挺秀修长,步履稳健得两侧长帽翅摇晃的幅度几不可见。

  他生得一副清逸端正的仙人之姿,举止从容大方,眉宇间萦绕淡淡的书卷气,温润如玉得让人平添几分亲和,只一眼就让从京城赶来的人愣住神。

  陆知杭唇边掀起若有似无的笑意,轻甩官袍下摆跪在最前方,温声道:“恭迎圣旨。”

  那前来传旨之人乃是云祈授意過来的,他后知后觉回過神来,竟是头一回见到传言中的异姓郡王,连忙宣读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彧阴城知府陆止,治理城中瘟疫,挽救数万百姓于水火中,忧国忧民,朕闻其忠肝义胆,劳苦功高,特封其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即日起前往晏都赴任,钦此!”

  跪于彧阴城府衙内的众多官吏们听到這话,神色各异。

  陆知杭初来府城时,他们就明白這位大人是从京城中赴任来的,本以为是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才被派遣到彧阴城這等鬼地方,倒未曾想真解决了瘟疫,如今立功被调回晏都实属意料之内。

  方同知尚在忙碌玉米和地瓜的种植,沒成想還沒与那些农业大家们摸索出高产量的法子,就先等来了陆知杭离任的消息,他早早听闻知府大人意图将這些作物推广各地的消息,心知对方年纪虽轻,却有着许多人不曾有的宏愿。

  陆知杭走了,他有不小的机会可能上任知府,搁在以前他定然是欣喜的,只是這会却莫名有些惆怅,知府大人不在了,日后有事也得他自己担着,倘若从别处调来個牛鬼蛇神就更惨了。

  “臣领旨。”陆知杭气定神闲地接過那封明黄色的圣旨,恭迎对方离开。

  握着手中丝绸织成的圣旨,他仰首望着万裡无云的碧空,潋滟无双的俊颜恍惚在眼前。

  “承修,等我。”

  彧阴城中的故人再有不舍,分离也是无法改变的,好在万太医等人一开始就是因为治理瘟疫被遣派到這裡,随着陆知杭归京也跟着一块回去,而医典的整理有了外力的帮助,在两位太医不眠不休之下,进度可谓是一日千裡。

  陆知杭一行人来时路上雨雪霏霏,如今前往晏都的途中漫山遍野尽是绿草如茵,系在车厢的车铃随风摇曳,泠泠作响的声音与马蹄声混作一团。

  跋山涉水半月余的時間,再次回到晏都已逼近中秋八月,望着久违的北陵郡王府,陆知杭略微有些感慨。

  “娘。”陆知杭来不及换下一身沾了尘的衣物,推门对着屋内绣着云纹的妇人轻声唤道。

  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富丽堂皇的卧房内回荡,张氏哼着的小调停了下来,似是不可置信般僵直住了身体,半响才颤颤巍巍地转過身来,在看清楚来人后连忙把手上的针线放在一旁。

  “娘的儿啊!在边关可是吃苦了?”张氏抖着手抚摸着陆知杭明显苍白了的脸颊,泪眼婆娑道。

  纵使多年来因为陆知杭科举的缘故习惯了分离,但哪有独子在外,为娘的会不心疼担忧的。

  “不曾吃苦,赶路回京沒吃顿好的罢了,瞧着虚弱了点。”陆知杭眉眼含笑,尚有闲心糊弄张氏。

  彧阴城距离京城足有半月的路程,张氏想起当年陆知杭中秀才,他们回村裡办喜宴时也是累得不轻,当下就理解了,柔声道:“那娘亲自去下厨给你吃些好的,可别饿着了。”

  “好。”陆知杭端详着张氏逐渐富态的模样,知她在這儿沒受什么苦,也不拦着对方下厨,随口问道,“怎地不见陆昭?”

  “他……”听到儿子提起已经离开差不多八個月的人,张氏脸色顿时有些为难。

  “怎么了。”陆知杭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冷声道。

  陆昭与张氏在京中最大的依靠就是自己,八個月前他既然被皇帝派往死城彧阴,对于某些人而言就与送命无异,倘若惦记上鼎新酒楼,对他们二人下手也不无可能,哪怕有阮阳平在旁护着,但总有师兄得罪不起的。

  在看见张氏面露难色的瞬间,陆知杭就往這方向想了個遍,胸口立刻一阵一阵地抽疼起来,隐隐有种呕血的冲动。

  這样的症状自土豆一事后再未有過。

  “他被皇帝寻回去,封了個郡王,据說是已故大皇子流落在外的独子。”张氏被自個儿子略显阴沉的脸色吓了一跳,赶忙解释起来,轻轻拍着陆知杭的后背。

  “???”這气到一半突然就上不去了。

  陆知杭脸色颇为古怪,怎么想也不觉得张氏会在這件事上寻自己开心,但让他接受沦为奴隶的陆昭实则是流落在外的皇孙,按辈分应该称云祈一声‘皇叔’,他又觉得做梦一样。

  “他前几日才到府上探望過我,只是现在当了郡王,不好随意到這儿来,你且放心,陛下对他恩宠有加,這鼎新酒楼阳平也让人去接手了。”张氏小声宽慰,缓缓把這几個月来发生的事都与陆知杭讲了個遍。

  正在母子二人坐于卧房内闲聊之际,敞开着的门房就传来一声含着惊喜的男声。

  “师弟!回来怎么不与师兄說一声?”阮阳平手中拿着丝线,本来是替师弟向张氏敬孝心的,這缺的丝线刚拿過来就来了意外之喜,他的双眼在触及到屋内的陆知杭时眸光大亮。

  “师父病了?”宋和玉紧随其后,上来打量一圈后诧异道。

  闻言,阮阳平眼底的喜色就消了大半,蹙着眉头走到陆知杭的跟前来回看了半天,艰涩道:“师弟在彧阴城受苦了?”

  “路上舟车劳顿,无事。”陆知杭后撤一步,拍着阮阳平的肩头莞尔笑道,“這一趟回来连升两级,陛下亲封我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师兄任重道远啊。”

  听到這话,几人都被陆知杭升官一事吸引了注意,尤其是张氏瞪大了双眼,喜难自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颤声道:“当真升官了?這……這可是正四品的京官啊,我儿還這般年轻,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

  “当真。”陆知杭笑着颔首。

  “师弟年轻有为,师兄拍马都难以企及。”阮阳平耸了耸肩,嘴上說着丧气话,脸上的笑容却半点不比张氏的少。

  宋和玉虽沒有踏足官场,但他生在宋右相家中,对于年近二十岁出头的人就官居正四品還是有点概念的,连连拱手:“师父這升迁的速度,实在让和玉佩服。”

  “這不得办场喜宴,顺道替杭儿接风洗尘。”张氏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像陆知杭這般的麒麟儿,当真是他们张家出来的种?她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一时之间连那件为儿子绣的长衫都顾不上。

  陆知杭清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悄然松下一口气,至少用這事转移了几人的视线,不再追问他气色的問題,待到见云祈时還得好好着装一番,免得被瞧出来。

  尽管万太医与他說過,只要好好滋补调养,必然能将身体亏虚的补回来,但一想到对方估算的日期正巧是原著中陆止死亡的時間,陆知杭心中就顿生不安,只能暗暗期盼是自己多虑了。

  正当一家子为升官一事笑逐颜开,其乐融融地讨论着喜宴该怎么操办时,雅致的北陵郡王府就骤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直接把大喜過望的几人惊得一怔,回首朝那处看去。

  只见身着禁军甲胄的数十位晏军蛮横地闯入府邸中,浑然不顾府中家丁的阻拦,碍于刀剑无眼只能步步退让,在那数十位将士的身前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正是阔别许久的王公公。

  “不知公公闯入本王府上,所为何事?”陆知杭脸上笑意收敛,低沉的声线听不出起伏,淡然地望向面前不怀好意之人。

  张氏被那些闪烁着冷芒的刀剑吓得躲在陆知杭身后,阮阳平与宋和玉等人齐齐朝王公公手中端着的木盘子看去,在视线瞧见那一杯酒香四溢的佳酿和三尺白绫时,心直接沉到了谷底。

  “郡王殿下,在下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王公公尖锐的嗓子分外刺耳,在客气過后话锋一转,“還請几位到庭外一等,让郡王殿下独自在屋内体面一回。”

  王公公的意思不言而喻,张氏到了這会哪裡不懂這些闯入她家中的人到底意欲何为,要想取她儿子的命,她就是豁出去這條老命都不愿让人得逞。

  “你们滚出我家,可知我而乃当朝大理寺少卿,从一品郡王,陛下跟前的红人!”张氏慌乱之中直接忽略了王公公早已称呼陆知杭为郡王的事实,企图用這些名头吓退這些意图不轨的人。

  眼看着张氏从屋裡抄出木棍就要碰到自己,王公公连连后退,眼中的杀意稍纵即逝,似乎隐忍到了极点,一旦对方再得寸进尺就不客气。

  “娘,到疱房中替我做些吃食可好?我与公公谈谈。”陆知杭捕捉到王公公一闪而過的恶意,眸色明灭不定,低哑的声线尽量放缓,劝說张氏等人快些离开是非之地。

  王公公胆敢如此急明目张胆来赐死他,除了得皇帝的授意還能有别的情况嗎?纵使难逃一死,他也不愿连累张氏和师兄等人。

  “儿啊,娘是沒念過书,却不是蠢。”张氏听到陆知杭唤她,手中动作一顿,红着的眼眶望向過分平静的人,哽咽道,“他们想要你死,对不对?”

  “……”陆知杭劝說的话临到嘴边却怎么也說不出,眼底清晰映照着张氏泪光闪烁的模样,胸口的痛楚重新涌来。

  他想他的承修了。

  既定的行程该是三日后才到晏都,只是陆知杭念心上人念得紧,這才日夜兼程赶回来,如今還未见上一面,倒先撞上皇帝派来的人。

  “本公子乃右相之子,還不快退下,本公子若是有個好歹你们担待得起嗎?”宋和玉眼见情势不对,快步与阮阳平一起挡在王公公面前,呵斥道。

  這一位是御史大人的侄子,一位是宋右相的幼子,王公公自然都认得,他不好得罪,但這皇帝下的命令他是万万不能忤逆,只得掐着嗓子道:“得罪了,劳烦王将军請几位先到外头候着了。”

  有了王公公一声命令,身后的禁军自然就不与他们客气,在场皆是老弱妇孺,哪裡是常年训练的晏军对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张氏的棍棒抢走,压着人往屋外走。

  阮阳平自小只懂诗书,此刻被禁军架着走,挣扎不能,望着屋内遗世独立的陆知杭,心乱如麻:“放开本官,你们赐死的乃是刚刚从彧阴城立下汗马功劳的朝廷命官,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杭儿,娘的杭儿……”

  挣扎叫喊声渐行渐远,张氏痛哭的声音隔着庭院都清晰可闻,而随行的禁军连带着王公公都恍若未闻,唯有陆知杭攥紧拳头,止水般的瞳孔压抑着怒气。

  王公公端详着陆知杭那张堪称郎艳独绝的容颜,不由得生出惋惜来,便是他這等见惯皇帝后宫三千佳丽的人都从未遇到過像陆知杭這等举世无双的风华,独独宸王殿下能与之媲美。

  奈何再可惜他也不能左右结果,王公公端着手中的檀木盘,左侧是鼎新酒楼上贡的葡萄美酒,右侧则是锦绣阁进献的三尺白绫,皆是晏国难求的珍品。

  “郡王殿下,选一样吧。”

  奢靡庄严的寝殿悬挂着朦胧的轻纱,遮掩着明黄色床榻的风景,随着一阵清风穿過层层纱帘掀起帷幔,病榻上躺着死气沉沉的富态老者,守在身侧的年轻男子生得仙姿佚貌,与其丑陋的样貌形成强烈反差。

  “父皇方才替你办了件大事。”奄奄一息的帝王眼底昏暗无光,凝望着自己亲自立下的太子,勉强扬起一抹笑容。

  “……”云祈漆黑的长眉一挑,静静看着云郸,似是想看看对方能弄出什么花样。

  “朕知晓你与北陵郡王的私情。”皇帝见他无动于衷,幽幽說道。

  這暗示性极强的话让云祈瞳孔猛地紧缩,他凤眸微眯,压低的声音隐含威胁:“你做了什么。”

  “陆止有天纵之才,朕都看在眼裡,你年纪尚浅又耽于情爱,日后必然遏制不住他,待他以后位高权重,皇权被制约,为时已晚。”皇帝有气无力地說着。

  云祈幽深的眸子染上一丝阴沉,突然悟到了皇帝口中的大事是什么。

  “朕是過来人,深知权力的诱惑,在陆止进城的第一時間就命王公公前往郡王府秘密处死他,這会怕是沒气了。”說到這裡,皇帝止不住地笑出声,他记挂已久的心病总算铲除了。

  处死?!

  两個字仿佛在云祈的心尖剜了千万刀般,他连一刀刺死皇帝的心思也无,瞳孔中溢满不敢置信,情绪几欲癫狂,不假思索转身就想策马赶往郡王府,耳畔回响着当初在彧阴城留下的话。

  “等我。”云祈眼眶泛起绯色,艰涩的声音抖得不成音。

  皇帝生也好,死也罢,都不是他关心的事,当务之急是快些拦下王公公,倘若他来迟一步,陆知杭当真身死,云祈只觉得自己会发狂到想将這偌大的皇城都尽数屠戮。

  只是他方才挪步,就被缠绵病榻的皇帝抓住衣角质问:“你去哪?你想去救他?你要忤逆父皇不成!”

  云祈侧過脸,凌厉的线條紧绷,他盯着被皇帝攥紧的衣袖,明明是苍白枯瘦的手,在這一刻却迸发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只是這回光返照般的力道都被云祈无情拨开。

  睥睨着皇帝无力垂下的手,云祈俊美如画的脸上桀骜不驯,冷冷道:“你也不過是将死之人,這晏国以后是本王的晏国,本王不愿他死,他便死不成。”

  “逆、逆子!你要气死父皇不成?朕辛辛苦苦为你铺路,你却偏爱自寻死路!”

  明黄色的太子袍决绝从寝殿中离去,独留皇帝在病榻上叫骂,可他纵使再怎么气愤,也沒能留下云祈。

  皇帝目眦欲裂,捶着床榻叫唤,一时气血攻心,呜咽一声就再无声息,竟是直接被气得一命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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