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祝福
時值深秋,涼風送爽。
今日的魔宮裏，來了兩位貴客。
赤沙龍接到泠淵的任務，早早來到宮門口等待。
不多時，兩個身影如約出現在了視野之中,分別是一個白衣飄飄的仙者,和一個穿着灰袍、戴着毛絨狼毛帽子的少年。
師徒倆外表年歲有差,但臉上帶着一模一樣的明朗微笑，皆是喜氣洋洋的神態。
一見到他們，赤沙龍立刻走上前去，兩隻前爪抱在身前,做了個行禮的動作“二位好”
“久等了”白霄真人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但還未說出下一句,身邊的徒弟已經迫不及待地撲上前去，一把攬住赤沙龍細瘦的脖頸“蜥蜴老弟，我小師叔在哪裏”
“莫激動，嘿嘿，他已在宮中等候多時了。你們隨我來”
赤沙龍搖搖擺擺地走在前面，後面白霄真人和顧朗緊緊跟着,在長長的宮道中穿行。兩位客人欣賞着沿途的景緻，不由得讚歎“這宮殿修築得真是漂亮”
“是呀。”赤沙龍點點頭，絮絮叨叨地介紹道，“這宮殿原先是幽冥族的大王世代居住的，有幾千年的歷史了,後來又被魔頭奪去。現在到了水魔手上,他說自己住不了這麼大的,把原來多餘的房間都改裝成庫房和其它功能的屋子了，自己獨留了寢殿和議事開會的正殿居住。”
又指了宮道岔口的另外一個方向,“不過孟美人兒這兩個月來把後花園重新休整了一番，築成了非常漂亮的大花園，裏頭有果林、有池塘，還有菜園子和養育場，好喫的東西可不少”說着，它忍不住咂巴咂巴嘴，口水都流下來了，“美人兒的廚藝就是好”
顧朗聽了這話，也開始想入非非“我也好想喫小師叔做的飯啊”
“哈哈，別急，一會兒就到了”
赤沙龍領着兩人腳步匆匆，很快就來到了孟亦覺的住處。
顧朗急不可耐，率先跑進了院子。他鼻子嗅嗅，在庭院裏沒聞着人味兒，拔腿就往屋子裏衝去“小師叔，本狼來啦”
“顧朗，不許唐突”
見狼崽子往人家屋子裏猛扎，白霄真人趕緊阻止，但少年人腳程飛快，眨眼工夫就從半開着的門裏鑽了進去。他無奈地搖搖頭，“這傻崽子”
赤沙龍倒是不在意，“沒事兒的，先生可盼着你們過來，他一早就等在屋裏了”
白霄真人跟着它往屋子那頭走。
在穿過院子的時候，他發現寬闊的庭院裏擺放着很多物件，一摞一摞整整齊齊地分類放置着，粗略看下來有一些礦石、藥草、瓜果以及各類獸肉生鮮等等。
見他看着這些物件出神，赤沙龍得意地介紹道“這可都是咱們魔域的特色產品”
白霄真人來到孟亦覺屋前，卻發現顧朗在屋裏頭打轉，伸着鼻子東聞西嗅。他不由得
問道“孟師弟呢，難道不在”
“屋裏沒人。”顧朗答道。
白霄真人走入房間中，發現裏頭果然空空的。顧朗的手裏捧着一個銀鐲子，“這上面有小師叔的氣味”
話音剛落，銀鐲忽然一陣閃爍，嚇得狼崽趕緊把它放回了桌上。
但只見一陣淡淡的光芒閃過，下一刻，孟亦覺的身影憑空出現在了屋子中央。
“小、小師叔”
顧朗定睛一瞧，面前穿着淡藍色道袍的長髮男子，正是許久未見的孟亦覺他立刻高興地撲上前去，把他抱了個滿懷“小師叔，我想死你啦”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孟亦覺手裏拿着一隻精巧的小茶壺，笑吟吟地說道，“方纔手頭恰好有事。來，都進屋坐吧”
他領着兩位客人走到裏屋的圓桌前坐下，又親自爲他們在杯中斟滿熱騰騰的茶葉，“這是魔域的雨茶，大前天去後山上採的，你們快來嚐嚐。”
顧朗捧着小茶杯，眼睛亮亮地看向孟亦覺，“小師叔，你怎麼從銀鐲子裏變出來了”
孟亦覺也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在桌邊坐下，道“我的銀鐲有整理和儲物功能。這半月來我一直在忙着做一件事，就是將我們從魔域各處蒐集到的優質資源全部篩選一遍，將最好的整合起來，放在銀鐲的儲物箱裏。”
白霄真人想了想，說道“你指的，是庭院裏放置的那些藥材、礦石和食物”
“嗯。”孟亦覺點頭，“等明天我們出發回宗門的時候，我要把魔域的這些東西一併帶回人界，用它們去置換人界的物產。”
目前，魔域百廢待興，農耕剛剛起步，其它的生產領域的經驗也近乎空白。這裏生活條件很簡陋，所能製造的器具也大多粗糙。
單就每年南方地區爆發的瘟疫而言，由於有效藥品的缺乏，每次都會有大量妖魔和兇獸死於這場可怕的疾病當中，而飢餓與死亡將會滋生更多的矛盾，造成動盪。
爲了應對來年春日可能發生的疫病傳染，孟亦覺必須提早做好打算，弄到一批足量的藥品放在倉庫裏，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要想獲得足夠多的藥材，他必須弄到很大一筆錢。
經過一番思量，孟亦覺從數月前的海岸之行獲得了靈感，想出了一個方案魔域雖人界富裕發達，但也擁有很多豐富的特色物產。他打算將這些物資販賣到人界去，用換得的錢再把人界的商品買回來。
除了藥物之外，還可以購置一些更爲精巧的器具和先進的工具，在魔域投入使用。
“如此甚好。”聽過孟亦覺的詳述後，白霄真人連連點頭，“從前我很少來魔域逛過，只以爲這邊又窮又亂。但這幾個月來，我和狼崽子在魔域四處遊覽，倒是有了全新的發現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魔域里居然也有如此多種多樣的物產，好喫的、好玩的應有盡有，卻無人開發。”
說着，他嘆了口氣，掰着指頭數起來
“像在咱們宗門，當歸、黨
參、枸杞都是名貴藥材，醫館裏日日供不應求，可我卻在魔域北方的山裏見過大片大片的藥草無人採摘，只能年復一年地爛在土裏；
還有，我和顧朗曾經誤入過一個山洞，發現那洞中的石壁裏全是礦石，一整座山裏都是礦物，但這裏的魔物並不會使用它們，就這麼擱置着，太可惜了”
“就是就是”顧朗也興致勃勃地點頭，“我還在北方的老林子裏看到一大羣活蹦亂跳的小香豬，都沒人喫，也太可惜了”
“貪喫鬼”白霄真人敲了他腦袋一下，又悠悠道“總之，我覺得這個思路不錯用魔域暫時用不到的富餘物資去置換人界的好物，若是把這條路走通了，將來或許還能在魔域與人界之間建立一條經濟貿易的通道，雙方能夠自由地置換自己所需要的貨物，這可是共贏的好事兒啊”
白霄真人的想法，與孟亦覺的不謀而合。
如今魔域已經逐步在解決溫飽問題，下一步，他還希望幫助居民們過上更好更富足的生活。
閒聊了陣子，孟亦覺從銀鐲的烹飪空間裏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午飯。食材都是魔域的特色菜，配上他的高超烹飪技藝，一頓飯下來桌上的三人加一獸都酒足飯飽，十分滿足。
下午，他們在魔宮裏四處散步遊玩。白霄真人見後花園裏有個大魚塘，二話不說拿了釣竿去裏頭捉魚了。而在師父沉迷魚塘的時候，顧朗悄悄來到孟亦覺的身邊。
“小師叔。”
孟亦覺觀他神色有異，似乎有話要說，便不多言，跟着他走到了池塘旁邊的僻靜處。
兩人相對而立。
顧朗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好一會兒，他纔開口道“小師叔你是不是，已經選擇了糰子”
孟亦覺聞言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狼崽心中所想。
他知道，顧朗一直很喜歡自己，而且是像他喜歡泠淵一樣的喜歡自己。
這份感情真摯淳樸，不含一絲雜質。而對於這份無暇的念想，孟亦覺也一直心懷感恩。
在泠淵正式告白前，他在感情上遲鈍得如同“呆瓜”。當時他的心思也大多放在泠淵身上，雖知曉狼崽喜歡纏着自己，但完全是將其當作一個可愛的小輩一樣對待。
與泠淵正式確定關係後，他原打算找個機會和顧朗坦白清楚，委婉地謝絕這份喜歡。但不巧的是，第二日他就被劫到了魔域，之後便與顧朗以及皓月宗的一衆友人分離了足足兩年。
原以爲在這兩年時光裏，小狼崽會慢慢忘記他，學着去喜歡上別的人。可沒想到，這執着的小傢伙竟然一直惦念着他，從未動搖過心思。
泠淵擊敗魔頭後，他忙於魔域內外的種種事務，也未曾有過與顧朗長談的機會。
現如今，他們總算能有時間，面對面地把話說開了。
“小師叔，我我真的很喜歡你。”
顧朗張了張脣，終是緊緊盯住孟亦覺漆黑的眼瞳，下決心說道，“我想你在你被劫到魔
域的兩年六七百個日夜，我一直都很想你。我很後悔，爲什麼當初沒能救下你，讓你被魔頭帶走。”
孟亦覺平靜地直視着他，沒有打斷，只是傾聽。
他和顧朗都清楚地意料到，這次告白的結果會是什麼。
對於孟亦覺和泠淵而言，泠淵的告白是二人感情的開始。
但對於顧朗狼崽明白，在自己鼓足了勇氣、將在內心深處積壓了數百上千個日夜的愛戀一口氣說出來之後，這份感情也就畫下了句點。
可即便如此，他也想說出來。
就算結果已經註定，他也想讓心上人知曉自己的心意。哪怕明知道對方已經做出了怎樣的選擇他不在意，真的。他只是想把心裏話告訴他，就這麼簡單。
“小師叔我喜歡你。”
孟亦覺認真地看着他，“謝謝你，顧朗。”
顧朗曾經很多次幫助過自己，甚至還冒着危險配合泠淵的行動，來東宮救過自己，這些點點滴滴的事情，孟亦覺都記在心上。
不過，他已經有泠淵啦。
狼少年閉了閉眼。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向着自己最最喜歡的美人張開了臂膀。
“小師叔，再抱抱我，好嗎”
孟亦覺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他一下，又揉揉他亂糟糟的頭髮。
最後一次，顧朗用雙手緊緊摟住他，將毛茸茸的腦袋埋到他的肩窩。
狼的鼻子很靈。從孟亦覺的髮絲間，他嗅到了屬於水魔的氣息。
水泠淵的氣息一絲一絲滲透在孟亦覺的經脈之內，與他的氣息徹徹底底地交融。
他身體的每一寸，都被泠淵的氣息浸透了。
顧朗深深地嘆息。
如今細想起來，小師叔一直喜歡的，都是那個水團子啊。
狼崽嘴角上翹，露出苦澀的笑意。
“小師叔，你選得對。不得不說，糰子確實很厲害，也比我靠譜。小師叔跟着他，一定會很幸福的。”
“顧朗，你不用和別人比較。”孟亦覺輕輕地搖頭，“你會得到你自己的幸福的。對於那個人而言，你就是這世上最厲害、最靠譜的唯一。”
顧朗苦笑了一下，垂下了目光。他的眼睛有點泛紅，眼眶酸酸的，有止不住的溼意上涌。
“對不起，小師叔”狼崽眼淚汪汪地擡起頭，“雖然已經認命了，但我還是忍不住我還是好想哭呀”
說着他終於憋不住，哇的一聲望天大哭起來。
“嗚哇嗚哇哇哇哇啊呀我不要做孤狼嗚哇哇”
孟亦覺一時失神，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但顧朗只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嗚咽道“小師叔，請讓我獨自呆上一會兒吧”
說着，他背過身去，匆匆忙逃進了樹叢，將自己從頭到腳藏匿在錦簇的花團之中。
雖然知道草木對於哭聲沒有半點遮擋作用，但顧朗到底不想讓喜歡的人
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此刻他只想逃，逃到遠遠的，逃到沒有人煙的孤寂的角落，獨自消化這一份悲傷。
蜷曲在扎人的草葉之下，顧朗盡情地落淚。
靜靜地注視了會兒被哭得不斷抖動的花叢，孟亦覺轉過身，悄然離去。踩過青石板築成的小道，把安寧和尊嚴留給深深愛過自己的少年。
聽着遠處斷斷續續的哭聲，他擡起頭，凝望着天邊血紅的夕陽。
愛人很累，成長很痛。
少時的愁滋味，總是苦得難以下嚥。
或許將來有一日，狼族的少年會回想起那天夕陽下酣暢淋漓的哭號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佛曰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孟亦覺這一世，飽嘗病痛，幾經生死。
他曾衆叛親離，他曾家破人散，他曾從高峯徑直墜入低谷。
他受過世間無數的苦痛，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從未有過求而不得。
在生命中最艱難的時刻，他依然被溫柔而熱烈地愛着。
他是幸運的。
愛上一個人，是很美好的事，兩個人相愛，是無與倫比的幸運與美好。
若能相愛相守一生一世，就是他今生最大的幸福。
孟亦覺俯下身，從路邊的樹叢裏輕輕捻起一朵小花。
秋日，萬物開始凋零，唯有這朵小花在錯誤的時節裏依舊頑強地盛開着。
他輕柔地取下一片花瓣，合攏在掌心之中，運起靈氣。
花瓣兒搖搖晃晃地升起來，像蝴蝶一樣在空中翩翩飛舞。
飛呀，飛呀，穿過小道，繞過樹叢，落在哭泣的狼崽的耳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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