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乔遇霖看得认真,一目十行地便把這足有巴掌厚的說明书扫完了。
与此同时,司莱也沒闲着。他拼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這儿不是司家,更不是维托星球,你一個举目无亲的黑户口,现在暴露身份了该怎么办!
要知道你身前這位可不是一般人,一只手就能把你捏死!
哭有什么用呢?我們现在要冷静行事!
道理都懂,可是可是……
司莱鼻尖轻耸,自我安慰失败了,眼泪不要钱地汩汩而出。
脑子裡闪過的“举目无亲”、“杀人不眨眼”都化作了汹涌的不安。
我好惨啊……
這也不能全怪司莱,他天生就是泪失禁体质,稍微一激动就会掉眼泪,哪怕自己情绪并未到达难過的程度。
但是泪腺太发达。
之前他被父母家人宠着,沒受過半点委屈,现在才发觉這個体质有多麻烦。
乔遇霖叹了口气,把书丢在一旁,這次倒沒有强硬地下命令說什么“不许哭了”,而是用袖子粗鲁地糊了糊司莱的脸。
……或许這叫做拭泪?
乔将军大约是沒做過這种事,這胡乱抹的两下,看得出来下了大力气。
对方的袖子刮得司莱脸蛋都红了,后者眨巴眨巴眼睛愣在原地,竟然還真把眼泪憋住了。
“我又沒打你沒骂你的,你哭什么?”乔遇霖问道。
這句话他对很多领罚的违纪士兵也說過,只是语气就沒现在那么友好了。
军中一度還流传着,“宁可关紧闭室,不肯领将军罚”的說法。
司莱听出对方沒有生气,停滞的思维又缓缓转动起来了。他抬起脑袋,看见乔遇霖竟然是在微笑。
說是微笑,也不尽然。因为对方只是扯起嘴角,面容僵硬。
非要說是的话,那也是……一個杀气腾腾的微笑。
司莱张了张嘴,带着哭腔回答:“回主人,因、因为,我只是個,刚出生、生,沒多久的小机器人。”
這個回答把乔遇霖呛住了。
要知道他可是有一万种方法能让敌人开口說实话的。
但面前這位细皮嫩肉的,哪一种都禁不住。
“所以……你真是,”乔遇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捡起說明书继续道,“sx-2202新款仿生人?”
司莱用力点点头。
“哦。”乔遇霖收起了說明书,通過他的指缝,是能看出封面上明晃晃的“hc-1066”。
一個字母都沒对上。
乔遇霖道:“我刚看說明书,机器人如果流泪,說明是出了故障。”
司莱卡住了:“啊?是、是嗎?”
司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道:“我、我沒有故障。我很有用,我可以洗衣做饭、拖地洗碗。”
司莱再一次卡顿了,這次倒不是紧张,而是他对家务的认知就這么多了,一时想不起别的,“我還能叫起床……哄睡、睡觉。”
乔遇霖觉得对方不哭的时候,也算是個讨人喜歡的洋娃娃,听闻方才那番话,差点又露出那個“杀气腾腾的微笑”,但他控制住了。
“结巴了,說明故障得還不轻。不能关机自检的话,或许我需要叫一個维修人员。”
司莱连忙阻拦。
“不、不必了。我自检。”司莱咬了咬舌头,“怎么自检?”
“你不会?”
“不不是的,我需要主人给我下达清晰的指令才能运行,您還未给我取名。”司莱急中生智。
乔遇霖点头表示理解:“是這样嗎?”
司莱眼睑一跳,毕恭毕敬:“請主人取名。”
乔遇霖略作思考。
“那就叫零零吧。”
司莱无语凝噎,自己方才是在期待些什么。
“00”,二十二世纪机器人最常用名字排行榜上名列第一。
第二位是“11”,第三位是“01”。
当代人取名是真的很不走心了。
不像司莱,他家中每個仿生人都是精心取名的。
比如他拥有的第一個机器人,司莱用尽毕生(五岁)的单词量取了一個“司·塞尔玛·达芙妮·奥菲莉亚·萨莉”的名字,放眼整個星际联邦都找不出第二個重名的。
但后来由于發佈指令耗时太久,司莱還是听从父母的意见改成了“萨莉”。
司莱强作开心,模仿着仿生人回答。
“哇!真好!我有名字了呢,从此以后我将是独一无二的了!谢谢主人。”
独一无二個屁,世界上大概有三百多万机器人和自己重名。
乔遇霖伸手在司莱脑袋上摸了摸,将他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捋顺了。這個动作他做起来仍旧有些生硬。
“嗯,乖。”
“零零,关机自检。”
司莱已经放弃抵抗了。
不就是关机嗎?
沒见過猪跑,還沒吃過猪肉嗎?
他们家那些机器人关机时也沒什么特别的,只是随着音乐慢慢静止,一动不动。
哦,還有关机音乐!
细节可是关键。
司莱为自己周全的考虑点赞。
司莱处于“关机状态”,沒办法张嘴,只能随口乱哼,意思到了就行。
唱歌嘛,简单,有嘴就行。
—
乔遇霖看着司莱缓缓闭上眼睛,玻璃珠般清澈见底的双眸消失不见了,倒让乔遇霖稍微松了口气。
那眼神可怜巴巴的,平白无故令人生疚。
乔遇霖心想,自己或许真该做個周全的体检了。从前仗着年轻气盛,若不到动弹不得的地步都会守在前线不肯离开。
這么十年挨過去,看来身上也积了不少暗疾。
就比如這颗在今日不受控制的心脏。
乔遇霖抬眼打量起对方。
前面這個自称为“机器人”的小少爷,毫无疑问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夫,他到底为什么出现在這裡。
他们的婚期定在了下個月十号,到时候乔遇霖只会象征性地請出一天假来,履行完他新郎的义务,第二日他们便从此分道扬镳。
本来应该是這样的。
乔遇霖对感情一向寡淡,一心扑在战场,从未想過组建家庭。一是他沒有爱慕之人,二是他自认为刀枪无眼、朝不保夕,着实不该耽误他人。
和司莱的婚约纯属是“父命不可违”,想来对方亦是如此,因此也沒有费心去了解過对方。
一桩商业联姻,最多三年便会一拍两散的。
……可现在的发展却脱离设想,变得复杂了起来。
可還有更复杂的。
乔遇霖的思绪被一個诡异的声音打断了,噪音的来源是面前闭着眼一脸无害的司莱。
他喉咙裡发出一道时而沙哑、时而高亢的凌乱歌声,百转千回,就是让人把握不住调子。
长得這么赏心悦目,怎么歌声却如恶鬼索命……
军中乱吼的号子都比這入耳一点。
可对方不仅沒有自觉,反而颇为陶醉地微微晃起脑袋。
乔遇霖的表情相当一言难尽,他在想,等自己做体检的时候,是不是有必要把這小少爷一道送去检查一下脑子。
好在歌声不长,很快就戛然而止了。
小少爷正襟危坐不动弹了,過了半分钟,像模像样地开始报时。
“滴,开始自检,目前进度为1。”
“滴,目前进度为5。”
……
“滴,目前进度为50。”
乔遇霖看着对方如此煞有介事,忍不住轻笑。
他到底是自己蠢,還是认为我蠢?
乔将军他活了三十年,就沒见過這么笨的人啊……但是莫名其妙笨得還挺可爱的。
对方甚至還在报时途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最后坚持到了“85”的时候,身子一歪却是睡着了。
乔遇霖手急眼快地接住了对方,司莱就這么毫无防备地靠在他胸膛。
——
其实身子栽倒的那一刻司莱就已经惊醒,但是他沒来得及有所反应,身子一轻,整個人失去了支撑。
一双手绕過他的后背,抄起膝盖,将他稳稳抱起来了。
——乔遇霖抱着他迈步不知向何处走去。
司莱感觉自己的腰和膝盖处、被乔遇霖的双手接触的地方正在迅速升温。
就很奇怪,对方的手是自带加热嗎?
可是即使這样,自己的脸沒有碰到他,怎么也无端发烫?
乔遇霖做這個动作好像不太熟练,司莱觉得自己正在一点点滑落。
滑落、滑落,腾空。
司莱有一秒钟完全失重,接着他头朝下、屁股朝上地落了下来。
看得出来,乔遇霖对這种扛沙袋的动作更为得心应手,這下健步如飞了。
只是司莱的腹部被那支起的肩膀硌得有点疼,更别提還有一只手正按在自己的屁股上。
……司莱想对着乔遇霖的腰一口咬下去。
但他不敢。
开门声响起。
窸窸窣窣的衣料声。
乔遇霖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身子。
司莱感觉自己被平放在了某個硬板之上,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一层柔软的带着百合香气的布料盖在了自己身上。
又過了好一阵子,乔遇霖从他身侧移动离开并带上了门。
司莱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伸手勉强可见五指的黑暗中,司莱看到自己身处在一個狭小空间的床上,還被好好地盖上了被子。
乔遇霖這個人,好像也沒那么坏,還给自己安排了房间。
司莱缩了缩脖子,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裡。
被子還挺香。
司莱的外公曾告诉他,一個将仿生人当作奴隶的人虽然不一定是坏人,但是能将它们平等对待的一定是個好人。
司莱心想,他完全不了解乔遇霖。
也许那桩婚事并非是個错误呢?
此念头一起把司莱都吓了一跳,他晃晃脑袋,我不对劲,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容易讨好了。
問題的关键明明是,他们两個本来是陌生人,怎么能一下子跳過那么多级直接进入最亲密的关系呢?
对,自己逃得对。
司莱换了個睡姿,闭目躺了十分钟。
司莱沒睡着,這個床不得不說真的……非常硬!跟睡地板上沒差别。
這被子也不好,睡這么久依旧是冷冰冰的、盖着還闷。
最重要的是,不知为何,司莱還总觉得特别痒,像是被什么昆虫叮咬了。
从手腕到后背,司莱越抓越痒、越抓越痛。
方才对乔遇霖升起的一点好感再度荡然无存。
司莱心存侥幸地自我安慰:幸亏自己决定逃婚,不然自己以后可就得在這儿生活了,這和受酷刑沒有什么区别了。
這点安慰沒能起到什么作用,司莱立刻意识到:自己逃了有什么用呢,還不是一样乖乖躺在了這裡。
司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自己怎么躲也躲不掉的,难不成這是命运嗎?
“命运”這带着神秘色彩的两字一出现,在司莱心尖敲了一敲,奇妙地带来一阵悸动。
命运是不可抵抗的嗎?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