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勇敢
劉亞的眼神從當初的憂懼漸漸到坦然。百合花放在旁邊散發特別的清香，拿起來聞了聞又放回原處。深情地看着兩姐妹，目光如豆。陳柳柳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背，柔聲說：“劉亞，有什麼事隨便說吧！能做到，當姐妹的義不容辭！”
“我做什麼事情都是忙忙碌碌，走的時候也是匆匆忙忙。這幾件事不了，就算躺在棺材裏也睡不着。最最重要和最最擔心的是我兒子。長得又好看，兩個小酒窩又那麼招人喜歡。說實話捧在手心我都怕化了。現在是眼睜睜放手，你說我心裏多痛啊！”劉亞愁腸百結的面容讓大家都很難過。
袁圓輕撫她的頭髮和瘦骨嶙峋的臉，很心疼：“一輩子姐妹，放心，小亞有李軍剛和我們。”
“我知道。其實我老公的心腸是挺好的，很關心人。離開王超英那麼久，對玲玲一直關懷備至，這是裝不出來的。要我兒子幸福，就一定要讓我老公幸福。他還年輕，不能單身下去。但他臭小子的圈子太小又感情用事，自己找不太可能。要是讓他爸媽引路，對我兒子多半不好。我琢磨了一下，有兩個人是最佳人選。這兩個人一定會疼我老公二會疼我兒子，我也最放心！”劉亞斜眼看着袁圓。
這一看袁圓的心嘣嘣亂跳，又擺手又搖頭：“拉倒吧你！我跟他沒感覺，他也沒有那個意思。”劉亞拉拉她，看着她那堅定和淒涼的眼神，袁圓嘆道：“要是我跟他在一起，很勉強，不叫幸福那叫痛苦。另一個人用腳指頭都能想到是王超英！他們的感情一直是雲裏霧裏，而且他對玲玲是相當的好。有這份情在，王超英對你兒子肯定會很好！”
劉亞鼻子裏哼了一聲：“那只有麻煩你們幫我盯着。”
“你放心：他真要找的時候，我們會在旁邊幫你把關，不會讓你兒子喫虧的！”陳柳柳緩緩地說。劉亞咳着，一聲接一聲，咳得越來越厲害，咔咔的，前赴後繼，兩個女人都嚇着了。好不容易纔停了下來，劉亞臉都變了色仍淡淡地說：“此病的徵兆。沒事，還能過幾天歡樂的日子！”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小小的牛皮筆記本，遞給陳柳柳說：“裏面夾了一張□□，戶名是我老公，密碼是我兒子的生日，裏面有點錢。萬一我老公做生意不行，不時之需。如果一切妥妥當當，等我兒子十八歲給他。這錢我存了好幾年沒有人知道的。”
陳柳柳摟着她笑眯眯地說：“劉亞，到底你還有多少私房錢呀？”劉亞笑，很勉強也有點苦澀：“以後我老公你們幫我看緊一點。他基本就不適合做生意也沒那個本事。我也跟他商量好了，大事會聽你們的。跟你們做了一輩子的姐妹，捨不得呀！生活這麼好。事業剛發芽，兒子這麼小，老公又聽話，走三步都想回六步。他媽的剛剛過幾天好日子就要老子走人，你說冤不冤啊？”
三人的手輕輕地握在一起，情深意濃。
打那以後，劉亞的情況就越來越糟糕了。就連護士都很直白地說：希望會有奇蹟發生。有兩天劉亞大小便出血，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出來之後，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她努力睜大雙眼看着每一個親人，像一束聚光，想留下最美的剪影。對於兒子，那是她的心頭肉，怎麼看也看不夠。她強忍着大小便，害怕一進去，就不會出來。
人死後到底會怎樣？彷彿沒有確切的答案。靈魂又去哪裏？還有一個未知世界等着我們嗎？如果有，那一定有輪迴。一個不爭的事實：停在廟宇前的轎車比停在小區的轎車高檔十倍不止。做人，一心向善至關重要。
當所有的希望被剝奪後，劉亞反而看開了。生命的漫漫長河中，人只是匆匆過客，似浮萍一樣短暫地漂流。最持久和最狂熱的最着迷的最密切的，在生命的最終也會慢慢消失。垂問命運，最精美的禮物：莫過於今天，你還健康地活着！
蒼翠欲滴的樹蔭下，一條長長的椅子，兩人依偎在一起。她的頭髮翩翩起舞，柔軟如絲。
“軍剛，以後你要好好的開開心心過每一天。答應我：把我兒子養得白白胖胖，教他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你以後也要學會做生意，柳柳和袁圓會教你。做人，開朗一點，隨時保持微笑。喜歡的人多說幾句不喜歡的也要尊重。人無完美，呈現完美，如此。”女人摸了一下男人的臉，百般愛意。又把男人的手伸開來，仔細看着指節和紋路，感受他的溫暖，他的愛。
“我應付不了的，做生意一竅不通。你走了我怎麼辦？兒子怎麼辦？爸媽怎麼辦？你捨得嗎？”李軍剛的眼淚在眼眶裏滾動，一汪清水，隨時洶涌。
劉亞看着藍色的天空。天空像一片湛藍的大海，雲朵就像浪花。太陽露出了微笑。即使要遠去，也要把美麗留下。“我當然捨不得！兒子是我心頭肉，胖乎乎的兩個小酒窩多可愛，他一笑，我全身都酥了。你是讓我牽腸掛肚的男人，想我們老了在鄉下過上恬適自在的日子。爸爸媽媽，我從來沒有好好伺候他們，反而是他們天天來照顧我們。你說我心裏是不是很慚愧痛不痛苦？！難道你還不知道嗎？但我們必須要勇敢地去面對。轉念一想，老天爺已經給了我好多：聰明可愛的兒子，一往情深的丈夫，慈眉善目的爹媽。現在走，也應該滿足了！”
“你走了，我活不好！”
“必須活好！不管你怎麼想，我要你看着我兒子考上好的大學成家立業；爸媽要去我哥那裏，代我每個月打一次電話給他們。還有，我要你找個好女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我給你選了兩個：一個是袁圓。她比我小一歲，對你也有好感。做生意，絕對行。娶了她你的擔子也會輕很多。另一個是王超英。她情深義重，也一定會善待我兒子。玲玲也喜歡我兒子。你們一家四口一定會其樂融融的。我在天上，真心誠意地祝福你們。”劉亞在他的手心裏划着。她竭力掩飾自己的惶恐不安，她要讓所有愛過自己的人以後活得好，活得開心。“軍剛，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我們的兒子幸福！那樣，我在天上也安心了！”
陽光透過嫩綠的葉子照射在兩人的身上，有一點點折光。如果人死後靈魂去另一個世界，在路上，劉亞應該還在徐徐回望。
“噓！媽媽又睡着了！”不知什麼時候兒子蹦蹦跳跳來到他們跟前。
“劉亞！”李軍剛地動山搖地呼喚着，吶喊着。
在經歷人一生中最大的絕望和悲苦後，李軍剛整個人都變了。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任何人都無法靠近他，哪怕是他父母妹妹。房間裏全是劉亞的東西，擺放的位置和她生前一樣。上班，哄兒子，然後就呆在自己的房間。睹物思人，像雕像一樣站在那裏可以整整一個下午。有時，無聲無息的流淚，壓抑着的痛徹心扉的眼淚在一個角落默默地釋放。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李老漢在成都住了一段時間生了一場大病，雞飛狗跳。回到老家，又是精神抖擻的幹活。也許，這真的是命。
他現在就像一隻一意孤行的獵豹，讓所有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也得到一些人佩服：重情重義。
說到做生意，幸好有李小紅、伍小英夫妻和江英當左右手，還有陳柳柳和袁圓的看更。還別說，半年下來，他還真摸索了一點做生意的門道。停下來，會想到她，會流淚。淚完之後，頭腦會很清醒，精力充沛，有短暫的旺盛的工作激情。在收穫了一些小成果後。人慢慢變了，工作時激情高昂，廢寢忘食。愚公移山一樣勤勞，整個廠的面貌煥然一新。陳柳柳和袁圓都刮目相看讚不絕口。下班之後，就成了雕像，看人的眼睛總是閃閃爍爍，好像與這個世界突然斷裂了。即使是陽光明媚五彩斑斕的春天，他的眼裏也是種種憂傷。
每個星期天，他都要陪家人去公園，在他的臉上能見到久違的笑容和隨和。與兒子一起打鬧嬉戲，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天倫之樂能讓他暫時忘記所有的憂傷。其餘時，畏首畏尾。認識的人湊上來說幾句說話都會悻悻而去。因爲他的眼神是拒絕，裝聾作啞，並且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久而久之，人人退避三舍。他站在那裏，周圍連只狗狗都會跑遠一點。這樣只會讓親者痛心，仇者憐憫。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不想再清醒。
和往常一樣，李軍剛準時回家。兒子睡着了。劉海洋夫妻在廚房忙碌。李軍剛進來，幫着剝蒜頭。汪芳不時看他，心痛：“軍剛啊！你又瘦了！”
“媽，這不挺好，不用減肥了！”李軍剛淡然一笑，又苦着臉。
“孩子，你要愛惜自己。哎，我孫子打電話說老呆在姑爺這裏不要他們了，都哭了三回。我們商量了一下，是應該去看看孫子了。”汪芳注視着李軍剛的表情。
“好呀！什麼時候回來？”
“不打算回來了，跟着兒子養老！”劉海洋笑，很勉強。
“媽，爸，您們不要我和小亞了嗎？”瞬間，李軍剛的淚水又開始滾動。
“軍剛，不是我們不要你們呀！但是，我們老兩口總不可能一直呆在女婿家裏是不是？小亞都四歲了。我們在一起差不多六年了，也該走了！我大的孫子都工作了，今年國慶結婚，每天一個電話催。都說我們喜歡外孫不喜歡他們，說實話，哪有爺爺奶奶不疼孫子的？還有啊軍剛，我們老了，你還年輕，應該給小亞找一個媽了。時間過了這麼久，應該放下了。你的心意也到了，夠了，足夠了！媽代劉亞說一聲：謝謝你！”汪芳的手放在李軍的肩膀上，手不停地顫抖。“孩子，有你這樣的好女婿，我女兒不虧！她留下的東西，今天我都扔了。放下，好嗎？”
“媽，爸，您們怎麼能夠這樣？那是您們女兒的東西呀！扔在哪裏？我要去找回來！”李軍剛急得直跺腳，暴躁地低吼。
“軍剛軍剛，你冷靜一點！你這樣子，我女兒走得安心嗎？東西我也不想扔。不扔，放不下，你永遠是這樣！我們在這裏，你心裏時時刻刻想着劉亞。我們也不開心，累！真的好累！爲了小亞，你必須要找一個女人，有一個家，一個其樂融融的家。你要幸福，小亞才幸福！你們好了，我們都替劉亞感到高興！”
“媽，爸！不要走！”李軍剛拽住劉海洋的衣服，像個三歲小孩一樣，哭得驚天動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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