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赏雪 作者:妹姒 這個人! 徐玫抬了抬眉,觉得牙根有些痒。 片刻,她直接转身,离开了花厅—— 他爱在這裡睡,那就睡好了。反正,這花厅被他占用了,也耽误不了谁。 头发冻的硬硬的,有些不舒服了。 徐玫走在雪地上,用力甩了几下头发,让头发丝上的冰凌脱离飞散,变得柔软服帖,如同光亮的黑色缎面。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窗边红漆箱子边站立片刻,缓缓向屋裡走,顺手放下了帷幔。 一夜平静无话。 次日一早,徐玫感受到了莫仁的到来,睁开了眼睛。 “早啊,师妹。”莫仁微微笑道。 徐玫睨着眼睛看他,开口道:“我记得,之前有人特别不爱笑又不爱說话的。” “人总是会变的么。”莫仁含笑,不以为意。 徐玫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开口道:“师兄心情不错,看起来昨夜休息的挺好的。” “嗯,是還可以。”莫仁点点头:“我来此地,已经是夜深之时,本以为很难找到好的住处要辛苦一夜的,沒想到万幸找到了师妹這裡,才有了落脚的地方。炭火很好,不冷不热,不湿不闷,除了沒有床榻可以躺平,我睡的真的不错的。” “师兄满意就好。”徐玫走到桌边坐下,道:“师兄要一起用早食么?” “师妹相邀,不敢不从。”莫仁抱拳行礼之后,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早食端上来,多是北地风味,也有几样江南特色,色香俱全,十分丰盛。两個人沒有再說什么,十分安静地用了一餐饭。 饭后。 绛红色的茶汤端了上来,却是驱寒暖胃的上好红茶。 徐玫抿了一口放下,问莫仁道:“师兄约我赏雪,不知是何时何地?” “就是今日吧。”莫仁道:“我调查過了,上京城内有一小梅山,此时正值残梅卧雪胭脂铺白之时,别有一番景致……师妹觉得如何?” “或者,湖面滑冰,也是极其有趣的。” 徐玫沒想到莫仁竟然真的提出了要出门赏景的建议。她怔了一怔,道:“既然师兄說了,那我們就先去小梅山。而后再做决定。” “可以。”莫仁点头道。 小梅山离沐园不远。 他们甚至不必乘车,只缓步而行,走了一阵之后,就到了山下。 天气晴好,来往游人不少,山脚下有酒肆茶寮,摊贩小吃,一副颇为热闹的样子。 徐玫和莫仁两人稍微装扮了一下,换上低调的装束,只带了朱雀和大麦二人,還有一個素素姑娘,沒有立即上山,而是十分悠闲地在一個摊子上占了座位,叫摊主老夫妻上了五份酒酿。 這個摊位生意很不错。 這就說明,他们家的酒酿味道肯定也十分不错。 等了有一会儿,才轮到他们。 那位鬓角斑白的妇人将酒酿端過来,口中连声說着“对不住让客人等急了”之类的哈,十分热情客气,一下子就让等的有些心急不爽的客人都消了火气。 酒酿的确很不错,有桂花香气,却并不特别浓郁,也沒有特别的甜和酸,但一口入喉,落入胃裡,立即就能让人觉得格外暖和起来,疲劳顿消,熨帖极了。 难怪他们的生意這么好。 徐玫微微点头,一口一口,将一碗酒酿用了大半。大麦和朱雀吃的更快,早在她之前就囫囵吃完了,只有莫仁比徐玫吃的慢一些,慢條斯理,不紧不慢,才用下了一点儿。 徐玫招了招手,女主人走過来,客气地道:“几位用的可好?” “恩,你家的酒酿很好,落入肚子熨帖的很,都觉得有点儿热了呢。”徐玫不吝赞道:“不瞒你,我們是从外地来的,看你這裡人多才過来坐,沒想到会有如此美味。唉,以后离开上京,肯定要想你這手艺了。” “小姐喜歡就好。”女主人露出歉意,道:“实在对不住,祖传的方子和手艺,不能轻易泄露的。” 倒是很实诚,沒有装作听不懂客人的言外之意。 徐玫也不是为了要人家的酒酿方子。她是见此时摊上人少了些,女主人不忙了,外加莫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好,就干脆与女主人随意攀谈起来。 沒有目的,随便聊聊。 聊得最多的,是小梅山的来历传說,徐玫乐呵呵地听着。待莫仁终于吃好了,她才示意大麦会账,准备上山了。 “师妹是领了什么差事嗎?”莫仁问道。 “不算是差事吧。”徐玫摇头道:“其实我刚才只是随便聊聊啊,沒有目的的。你也听到了,我可什么都沒打听。” 她的确只是随便聊聊,沒有想要从摊主那裡真的得到什么。 莫仁不置可否,也沒有反驳,沿着山道向上走,一边叮嘱徐玫道:“路滑,师妹当心些。” 徐玫笑了笑,沒有說话。 小梅山不高,山上遍植梅树。一到冬日,从雪花飘落时候开始,小梅山梅花次第开放,远远望去,如同一块粉红色的轻纱散在了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一般,在這個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的上京城之中,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此时已经到了三月中旬。 這裡的梅花,从去年十月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花期。 当一些梅花盛放之后凋零飞落在雪地之上,遇上一场雪,那些粉红色的梅花便又被白雪掩盖,难觅踪迹。然后,又与梅花盛放凋零,又有一场雪……如此一层一层,渐渐冻雪染粉,当天晴之日,就有遍地霞光,如梦似幻! 這样的景色,的确少见,让人印象深刻。 “真是不错。”莫仁兴致勃勃地观赏着,不住赞道。 徐玫也觉得眼下美景還不错,但却沒有到让她震动心颤的地步,因为還有些心思问起别的:“师兄此来,当真沒有任何目的嗎?” 莫仁闻言,抬头看了看,见前方有一处赏景亭,便快走几步踏入亭子裡,待徐玫跟进来之后,才道:“若說我只是想见师妹一面,只是想与师妹像此时這般并肩而立欣赏世间美景……师妹肯定不会相信的。” 徐玫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转,沒有开口。 莫仁继续道:“但方才我的话,都是大实话。不過的,在我心中,自然也存了一些心思,想着此次会不会当年去渤海国一般,遇到大康国也出点儿乱子?” “若不然,再有半個月,大地全面回春之日,怕就是我大宣坚持不住,要被一口气攻下数座城池,丢掉数百裡山河了。恩,或许,我会支持不住,成为亡国之君。” “我估计,若真的成了亡国之君,我的心情肯定不会轻松美好了,怕那时候也沒心情欣赏美景……所以,趁着最后的時間,放松一下。” 徐玫闻言抿了抿唇,有些无语。 她想了想,道:“临行之前,我娘向我提到了這裡的一点儿事,让我看着随便查一查……”她将有官吏欲向徐元大量求购粮食的消息同莫仁說了說,道:“……我娘分析之后觉得,這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康帝授意小吏编撰故事,想要引诱徐元将所有的粮食都卖到大康来,从而再难有大量的粮食卖到别处,尤其是大宣。” “這也算是为了新年即将开始的南下之战打基础。” “徐夫人分析的很有道理。”莫仁沉吟一下,开口道:“眼下大康虽然粮食连年丰收,但康帝只怕会仍然觉得储粮不够……至少他還沒有足够的信心好与徐元交恶!” “若有更多的粮食……那么,就算是公开命诸国共同讨伐徐元,他也不怕什么了。” 徐玫也微微点头,眼珠转了转,道:“但师兄难道不觉得,他们用的這种借口,其前因后果实在合理至极,完全像是真正发生過的事情嗎?要知道,无论任何地方,都有贪心之人!” “就算是现在的徐元,娘也不能保证說人人都是廉洁奉公的好官!而徐元才登岸不過三年而已!” 徐玫不相信,在大康,涉及到粮仓的所有上下官员,其中就沒有一個是贪心且又胆大的! “所以,师妹打算怎么做?”莫仁问道。 “我不赶時間,所以,不着急的。”徐玫笑眯眯地道。 “我着急啊。”莫仁向着徐玫面露苦涩,甚至露出点儿委屈的小模样。 徐玫忍住心头古怪之意,正了正神色,道:“师兄放心。娘亲既然看到了這一点,就不会愚蠢地一下子卖给大康太多的粮食。当然也就不会缺掉卖给大宣的粮食。” 這是自保之道。 莫仁摇摇头,道:“师妹,我着急,是因为我在這裡待不了几天,就要赶回去了。那到时候万一师妹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而我却不在跟前,那就实在太不好了。” 徐玫似笑非笑地看了莫仁一眼,道:“到山顶去吧。” 她们所在的凉亭,距离山顶,還有一小段距离。 徐玫转身走出了亭子拾级而上,莫仁也沒說什么,摇摇头,追赶上去,与徐玫并肩而行。 “哦,忘了问师妹。”莫仁似乎随口一句问道:“师妹怎么将那箱子也大老远地带来了?难道在元城徐府,還沒有一個能让师妹放心的所在?” 徐玫道:“箱子藏人,說出去总会有所波澜。我并不想让人大惊小怪。” 那位男童的存在,她连徐夫人都沒有說。 “除了我身边的几個丫头,知道他的,也就只有师兄你了。” 莫仁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道:“当真不胜荣幸。” 徐玫道:“师兄昨天沒有细细感应過他的身体情况吧?”她看向莫仁,轻声道:“之前他是许久都沒有一次微弱心跳的。而现在,他的心跳间隔已经缩短到了三十息左右,心跳的强度,也好了许多。” 莫仁愣住了。 半响,他才道:“师妹的意思,他随时都能够醒来了?” 徐玫摇摇头:“我无法判断。但他身体情况正在好转,這是毋容置疑的。” “那就算他随时都能够醒来……师妹也不必沐浴的时候都要将他带在身边吧?难道他還能就在這一小会儿的功夫,就醒了?”莫仁问道。 “那倒不是。”徐玫道:“我只是将他弄出来见见月亮罢了。”她干脆将之前做過的实验也与莫仁說了說。 莫仁听罢,在山道上默默走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道:“师妹,在见過他之后,我也回去查了查皇宫内的书籍,找了些神仙传說来看。若我沒记错的话,吸收月华,那是妖怪才有的本领,而不是人。” 徐玫怔了怔,缓缓道:“我是沒有想到這一点……但他分明是個人,是個孩子,不是么?” “我不知道。”莫仁摇摇头:“并不能做出判断。” 他看向徐玫,问道:“师妹,你就這般向往外面,這般渴望得道成仙嗎?难道這世间,就沒有什么让你眷恋不舍了?” 徐玫本不欲回答這個問題,但她想了想之后,正视本心,俏脸严肃,开口道:“师兄說的沒错。我洪光道长所在的‘外面’,的确十分向往。甚至,若洪光道长在此时问我,我肯定考虑也不考虑,立即就答应了。哪怕他說‘危险至极可能殒命’,我也不会退缩!” “至于眷恋……父亲母亲夫妻和睦,大兄和惠姐姐都也不错,徐元也是蒸蒸日上……其实也沒有什么值得眷恋不肯离开的吧?最多,在离开之后,偶尔想起,会有些怀念罢了。” 莫仁认真听她說完,转過身,站在徐玫面前,认真地看着她,开口问道:“我呢?师妹你沒有提到我。” 他的眼神太過认真专注,徐玫不禁有些恍惚。 片刻,徐玫才勉强开口道:“师兄又說這样的话,倒是叫我不好回答了。” “师妹一向大方坦然,有什么话不能回答的。”莫仁又靠近了一些,似乎在逼迫徐玫一般,道:“刚才那话,有些不像是师妹說的了。” 徐玫咬了一下唇,有些气恼,开口道:“师兄要听,我就說了。若是我此时真能得到机缘离开此间,师兄肯同行,那我会十分欢喜高兴;若师兄有牵绊放不下如我之前一般,那我依然還是要走的。” “如果,能再有机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