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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靜庵盈盈轉過身來,笑意盎然道:“當然瞞不過龐兄哩!靜庵原沒打算要瞞你,亦不愁你不入局。以龐兄的自負,當不會認爲會闖不過死關吧?”
龐斑長長一嘆,站起雄偉的軀禮,緩緩來到言靜庵身前三尺許處,俯頭細審她典雅溫柔,惹人憐愛的臉龐,柔聲道:“言齋主爲何臨時改變主意,免去龐某殺身之險呢?”
言靜庵花容一黯,低着頭由他身邊往大門走去,輕輕道:“不必再追究了吧,靜庵可不想在這等事上白費脣舌。”
龐斑旋身喝道:“靜庵!”
言靜庵在出口處停了下來,柔聲道:“看在你首次喚我的名字份上,就讓你陪我到聽雨亭,欣賞快在東山升上來的彎月吧!”
輕言淺語,迴盪心湖。
眼前一暗,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消沒在湖水之下。
將滿的明月在天邊現出仙姿。
龐斑忽然涌起對言靜庵強烈的思念。
浪翻雲啊!
你現在是否在這湖水三萬六千頃,波淼浩的洞庭湖某一角落,與我龐斑凝望者同一個明月呢?
明月高掛天幕之上,浪翻雲端坐舟心,漫不經意地操控着小風帆,身後是像駝峯靈龜般冒出水面的十八湖島的陰影。
自那天早上闖關遠離京師後,浪翻雲帶着紀惜惜遊山玩水地悠然回到怒蛟島,立即給紅玄佛發出戰書,向這縱橫無敵的黑榜高手正式挑戰。
到第十招他使擊殺了這不可一世的黑榜高手。
此戰莫定了他躋身黑榜高手的地位,當時聲勢尤在毒手幹羅之上,怒蛟幫因而威望大增,遠近黑道幫會無不臣服,受其管束。
當他匆匆趕返怒蛟島會見愛妻時,途中先遇上厲若海,接着就是一直深藏在心底裏的言靜庵了。
就像士次那麼突然般,當他在一個小酒鋪自斟自飲時,心中一動,如她來了。
這風華絕代的女子悄生生坐在他對面,仍是一身男裝,欣然笑道:“今趟仍由我作東道好嗎?我只陪你喝一杯酒,賀你出師報捷。”
浪翻雲召來夥計,故意爲她添了個大湯碗,一邊斟酒邊笑道:“齋主不是打算再不見我嗎?爲何又不遠千里移駕來此?”
言靜庵蹙緊黛眉,看着那一碗等於三碗的烈酒,微嗔這:“這算否借取巧來陷害靜庵呢?”
浪翻雲理所當然地道:“浪某正想灌醉齋主,看看烈酒能否破掉齋主的心有靈犀?”
言靜庵低頭淺笑道:“是否有了嬌妻的男人,都會雙得口甜舌滑哩?”
浪翻雲微一錯愕,把倒得一滴不剩的空酒壺放回臺上,啞然失笑道:“照浪某的個人經歷和此刻的言行舉止,恐怕齋主不幸言中了。”
言靜庵微微嘆息,幽幽看了他一眼後,眸光投進晶瑩的高梁酒去,以平靜得令人心顫的語調一字一字緩緩道:“我爲什麼改變主意再來見你呢?靜庵怕也不太明白自己,或者是因浪翻雲已心有所屬,所以言靜庵纔不是那麼怕見他吧!”
浪翻雲擊桌嘆道:“現在我才明白龐斑爲何要退隱二十年了。”
吉靜庵嘴角飄出一絲苦澀得教人心碎的笑容,如若不聞地道:“靜庵有個提議,不知浪兄有否接受的膽量和氣度?”
浪翻雲舒適地挨在椅背處,笑盈盈地盯着她那碗特大裝的烈酒,好整以暇地道:“言齋主何礙說來一聽。”
言靜庵掩嘴失笑,神熊嬌憨無倫,歡喜地道:“竟又給你識破了!不理如何!浪翻雲!究竟肯否和靜庵共享這一大碗酒?”
浪翻雲默然下來,茫然地看着那碗酒。
言靜庵情臉破天荒地紅了起來,螓首微垂,一聲不作,眼內充滿哀然之色。
浪翻雲輕嘆一聲,苦笑道:“若這句話言齋主是在上趟說出來,小弟定會問齋主那碗是否合巹酒,可惜言齋主卻不肯給浪翻雲那一去不回的機會?”
言靜庵臉龐回覆了冰雪般的瑩潔無瑕,靜如止水般淡淡道:“修道的路是最孤寂的。終有一天,浪兄也會變得像我一般孤獨,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夜風吹來,帶來湖水熟悉的氣味。
浪翻雲從令人心碎的回憶中醒覺過來,像剛被利刃在心裏剜了深深的一刀。
方夜羽來到挺立在船頭的龐斑身後,躬身道:“大船立即啓航,可於明天入黑前到達攔江島。”
龐斑淡然道:“攔江之戰後,不論勝敗,夜羽你必須率各人立即趕返域外,娶妻生子,安享餘年,不要理會中原的事。”
方夜羽恭敬地道:“夜羽謹遵師尊訓示。”
言罷退了下去,下令啓碇開航。
龐斑苦澀一笑,大元朝終於完了,再沒有捲土重來的希望。
當年他雖有能力多延大元朝幾年或甚至十幾年的壽命,終是於事無補,中原實在太大了,一個不得人心的外族朝廷,單憑武力是絕站不住腳的。
那日的情景又活現在他腦海裏。
龐斑倚欄看着西山上像巨輪般下沉着的夕陽,身後的言靜庵道:“龐兄想和靜庵下一局棋嗎?”
龐斑搖頭道:“對不起!龐某不想和靜庵分出勝負。”
言靜庵嘆了一口氣,輕柔得像蜻蜓觸水似的道:“那便讓靜庵斗膽問魘師一句大元仍有可爲嗎?”
摟船緩緩滑破水面,往攔江島滿帆駛去。
韓柏等人聚集在看臺上,瞧着預示朝陽即將冒出湖面的霞光雲採,默然無語。
天色明媚。
八月十五終於來了。
今夜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共慶中秋佳節。
可是他們卻只能在此苦待戰果。
紀惜惜魂兮去矣的三天後,浪翻雲仍悄在在她墓前。
他終於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孤獨了。
那並非在乎有多少人在你身旁,而是心的問題。
造化弄人!
紅顏命薄!
經過了這三日三夜的思索,他終於悟通了最可怕的對手就是無影無形的命運。
一天仍被侷限在生死之間,就要被命運操縱着。
當他得到這結論的一刻,言靜庵來到他身旁,柔聲道:“當靜庵聽到惜惜染恙的消息,立即兼程趕來,想憑着醫道上一點心得,稍盡綿力,想不到還是來遲了三天。”
她一身雪白寬闊的絲袍,只在腰間束上兩寸寬的絲帶,隱約表露出她無限優美的身段線條,有種說不出的嬌柔纖弱。
披肩的烏黑長髮自由寫意地垂在胸前背後,黑髮冰肌,盡顯她以前被男裝掩沒了的女性丰神。
三天來,浪翻雲首次移動腳步,離開新墳,沉聲道:“齋主有沒有興趣再陪浪某去喝酒?”
言靜庵望上怒蛟島繁星密佈的夜空,輕輕道:“這麼夜了!酒鋪都關門了。”話是這麼說,腳步卻緊跟着浪翻雲。
浪翻雲沒有帶她去喝酒,只領着她到了島後聳起的一處孤崖,止步崖沿,縱目四顧,長長吁出心頭鬱結着的無限哀痛後,剎那間回覆了往昔的冷靜,旋又頹然嘆了一口氣,不能自已地道:“惜惜死了!”
言靜庵來到他身後,欲言又止,終沒有說話。
湖風拂來,兩人發袂飄飛,獵獵作警。
浪翻雲雙目蒙上化不開的深沉哀色,跌進既美麗又傷感的回憶裏,夢囈着般道:“惜惜教曉了我如何去掌握和欣賞生命,使每一刻都是那麼新鮮,那麼感人。既迷醉於眼前的光陰,亦期待着下一刻的來臨,又希望時間永不溜逝。現在惜惜去了,生命對我再無半丁點的縈繫,使浪某變成了另一個註定孤獨的人。”
言靜庵緩緩移前,來到他左側處,幽幽一嘆道:“上趟靜庵來與浪兄相見,本再有一事相求,但終沒有說出來,現在浪兄想知道嗎?”
浪翻雲反口問道:“齋主是否愛上了龐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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