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梅雨稻田 作者:帷余 :18恢复默认 作者:帷余 下了场雨后,石子路上灰尘果然少了。 次日他们启程,盏鸢還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马吐气,她急忙起来穿衣服,姑姑的声音从外室传来,“你多睡会吧。” 盏鸢一边穿衣道,“姑姑你等我?” “不,我是說,你睡醒了,回北地去。”她道。 盏鸢几下穿好了衣服,“我先不回去,姑姑,跟你在一起才有意思呢。” 勾月道,“何时你小命沒了,那才叫有意思。” 盏鸢撇撇嘴,“姑姑你不会那么狠心不管我吧。” 她笑了,“给你带了些饼子,一会儿路上吃。” 离纤尘的一匹马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他今日换了一身墨绿色的袍子,远远看去像是一片叶子,盏鸢问道,“姑姑,這個人昨日穿得像是金针菇,今日怎么像是枇杷叶。” 勾月還沒說话,离纤尘已经皱了皱眉头,“你家中的孩子,嘴真碎啊。” 勾月也笑了,低声朝她說,“你倒是個会形容的。” 此时是初夏,乍寒乍暖麦秋天,黄梅雨细麦秋轻,麦子次第成熟,摇曳着青黄的麦穗,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金黄的田野。 昨日的雨洗刷天幕,此时碧空清亮,小道一边是山另一侧便是湖水,湖面如镜。 盏鸢指着不远处鸥鸟展翅飞于水面之上,道,“姑姑,你看那边。” 原来是渔夫正在撒網,抛出去網,落在水面便瞧不见了。 山道上只有他们三個慢悠悠朝前走,勾月本想尽快将他送到南陵,可他自己不急,悠闲這样赶路,她也懒得管他。 忽然,看着眼前的景色,她脑子裡想起了什么,展开昨夜打开的信封。 我想同你說一說此间的山水人情。 桐城能催熟梅子的雨,在早夏。有树的地方绿叶成荫,风雨温润,枝叶间累累的梅果成熟,酸甜可口,可惜你不爱食酸物。 大片的麦田在早夏的烟雨中,呈现出逐渐成熟的青黄色。 寻一高远处,可见绿色的枫叶在风雨中充盈叶脉,充沛的江流雨水,滋养万物。 那时阿渊来桐城正好也是這個时节,沒想到多年后她旧地重游,又是早夏。 那时阿渊站在高楼上,看着桐城绮丽的夏日风景,躺在竹席子上享受早夏风清,有时候白天去湖面上划船。 她好像懂了一些他的心思。 也许他从未被放逐,只是他累了,想要暂时逃离。 于是他走出王城,看一看他用性命守护的山河。 他从不负江山。 离纤尘高声唱了几句。 背江居隙地,辞职作遗人。 耕凿资馀力,樵渔逐四邻。 麦秋桑叶大,梅雨稻田新。 篱落栽山果,池塘养海鳞。 勾月看着他,心想阿渊当年有沒有想過诗中這些呢?用积年攒下的俸禄,买一块狭小的土地,耕作不息,远离官场。在篱笆边栽种果树,在池塘裡养鱼虾。 午后三人来到一处茶棚。 茶招子在风中飘扬,勾月找了個靠路边的位置,见是两位姑娘,摊贩声音轻柔了些,“两位要些什么?” 离纤尘慢吞吞将自己那匹马栓好,“劳驾,我要一碗凉茶,一個茶叶蛋。” “你要什么?”勾月问盏鸢。 “豆花吧。” “来两份豆花。”勾月道。 吃了几口,茶棚的客人来得渐渐多了起来,将小茶棚都挤满了。 一個若枝人啪的一声将自己的大刀拍在了桌子上,“我跟你们凑個桌如何?” 盏鸢见他来者不善,就要拔刀而起,又被勾月按住了,“自便,請坐吧。” 盏鸢有些不满,“姑姑,你干嘛怕他?” 声音虽小,也被這個带刀的若枝人给听见了,“我沒有恶意,小姑娘你瞧那头都坐满了。” 盏鸢不喜歡若枝人,她觉得燕人酸儒软弱不讨人喜歡,但比起燕人,她更厌恶像是野兽一般的若枝人。 盏鸢道,“我姑姑都让你坐了,我当然不会叫你滚了。” “盏鸢!”听她话中带刺,勾月喝了一声。 那若枝人知道自己叫他们觉得不便了,喝完自己碗裡的茶,又吃了几口东西,想要快些吃完上马继续赶路。 勾月道,“你不必着急,慢慢吃你的就是。” 她自然是知道盏鸢为何痛恨若枝人,只是她也曾去過若枝,知道那裡的百姓也過得十分不易,连靠近若枝王城的赤水城百姓都缩衣紧食,那些远离都城的若枝人想必更是吃了上顿沒下顿。 這碧眼的若枝人听着了,便也不急了,“多谢。” 离纤尘吃完擦了惨嘴,又擦了擦手,“你是来中原做生意的?” 那個若枝人摇了摇头,“我是来……你们听過若枝的行仙门最近在悬赏抓人嗎?” 勾月道,“我們几乎沒去過若枝,那裡的消息自然也是不灵的。” 盏鸢疑惑,“若枝的门派悬赏抓人,你跑到桐城来做什么?” 他解释道,“行仙门是若枝一個小门派,不過后来靠近若枝有個大一些的中原门派来到此处,這行仙门上下就成了這個门派的外门弟子了,现在听說這個门派中有弟子偷了掌门令牌,逃到了中原,他们悬赏一千两黄金捉拿叛逃的弟子,听說那個叛逃的弟子是個燕人,叫离纤尘。” “噗——”勾月一口茶尽数喷了出去。 “姑姑。”盏鸢递過去手帕,“你沒事吧?” 勾月看了看离纤尘,怪不得他要她送去南陵,他是怎么惹出這么大的乱子来的? 离纤尘倒是冷静,“怪不得近来中原的若枝人变多了,原来你们都是为了他而来。” 勾月真不想揽這瓷器活了,好不容易過几天天平日子。 盏鸢兴致很高,看了一眼离纤尘,大着胆子问那若枝人說,“你既来捉拿他,有沒有画像,否则你怎么认得出呢?” 這若枝人道,“我有几個同伴,我們是结伴而来共同抓他的,不過他们脚程慢,我先赶到,我們约定在南陵会合,他们已经找人买了那弟子的画像,到时我看一遍就记住了。” 盏鸢啧啧两声,“可惜了。” 若枝人问道,“什么可惜了?” 勾月咳嗽两声。 “沒什么,我是想說,要是你早些看见画像,這一路上你還能找一找呢。” 若枝人抬起脸看着他们三人,两個楚人女子,一個燕人男子,“你们……” 勾月警惕起来,“如何?” 他道,“你们两人是楚女对不对?” 盏鸢道,“是又如何。” 他道,“楚人其实和靠近北边的若枝人长得很像,你们知道嗎?” 离纤尘道,“那是两国交界之处,再往北去,就到了楚界了。” “胡說八道,你们若枝人跟我們北楚人长得一点——” “盏鸢。”勾月叫了她一生。 她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你们是要去哪儿?” 勾月正想随便說個地方,离纤尘已经开口道,“南陵。” 若枝人大喜,“沒想到我們竟是顺路,真巧啊。” 勾月咬牙切齿,這人是脑子被门撞了嗎? “那不如我們一起上路去南陵?” 离纤尘道,“好啊。” 勾月看看他凑到他耳畔道,“你搞什么鬼” 他微微一笑,“你怕了?” 勾月最受不了激,“好啊,那我們就一道吧。”对那若枝人說道。 直到南陵,一路上都沒什么追兵。 到了南陵的玉带,勾月便要与他告别了,“既然送到了,那终有一别,我与盏鸢便走了?” 离纤尘指了指江上一艘船,“我要去的就是那裡。” 勾月道,“等船靠岸,你便過去就是。” 若枝问道,“你们這是要走了?” 盏鸢說道,“是啊,我們只是顺道来南陵罢了。” “船到傍晚才能靠岸,我還得再等一個时辰,不如這样,你轻功好,把我送過去吧。” 勾月皱眉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把我送過去。” 勾月愣了一下,“我记得你轻功也不错。” “但這么远,我估摸自己只能飞到一半,借水踏不起来,沒你那么轻灵。” 盏鸢瞪大了眼睛,“姑姑,你当真能飞那么远?” 正說着,两個若枝人带着一個燕人往這边走来,见了勾月身边的若枝人,他们互相說了几句若枝话。 其中一個打开一张画像,几個人都围在一边,盏鸢看道,“画得還挺像。” 那一路跟随的若枝人点点头,“有点儿眼熟,你们不觉得嗎?” 他的同伴抬头无意看了一眼,很快又看了一眼,将目光聚在离纤尘身上,指着他道,“就是他。” 话声刚落,勾月已经叹了一口气,一手扯住一個,踏岸边而起,由于带了两個人,沒到一半便需要踩踏水面,燕子掠水一样踏三次到了船板上。 盏鸢目瞪口呆,回身看看岸边,“姑姑,你居然能……你是长翅膀了嗎?” 那几個人只能拿着画像空看着。 扑通几声,岸上的几人都跳下水,朝這裡游来。 盏鸢往后倒退几步,拔出了长剑。 船舱裡走出一個红衣玉冠的男子,站在那裡道,“来了?” 盏鸢一看,离纤尘走了過去同他寒暄,這两人,红花绿叶,十分和睦。 一看就是好友。 “现在怎么办?”盏鸢问道。 那红衣男子却走了過来,“這位便是太勾月,太姑娘吧?” 勾月问道,“阁下是?” “九华山白犀真人座下弟子,宫不成。” 勾月道,“人我已经送到了,往后便不关我們的事了。告辞。” 那几人游得還挺快,已经爬到了船上,盏鸢问道,“姑姑,要我去把他们捅下水去嗎?” 宫不成道,“劳烦姑娘费心,就让在下代劳吧。” 离纤尘道,“天色已经黑了,就让他们上船来吧?” “你疯了?”勾月道,“他们是追杀你的人。” 這人指定是神志不清了。 宫不成却顺着他的意思,“那我就把他们捞上来了?” 几個人气喘吁吁坐在地上,连兵器也沒力气掏出来了。 其中一個又拿出那卷画像,费力的打开,“就是你,对吧?” 离纤尘夺過画像,“我来看看。嗯,很像,但這明显不是我。” 他叫宫不成過去看,“像我嗎?” 宫不成点点头,“别說,還真挺像的。” 离纤尘道,“你的眼睛一向看不清东西,不能听你的。”說着便把画像撕碎了,丢进身后的江水裡。 那几人气得站起来骂离纤尘,這会子休息好了,也有力气打架了。 宫不成摆摆手,“你们要是想在此处休息一晚,看看星星,大可留下,要是想将我這船拆了,我不介意现在就丢你们下水去。” 他们当然要试试看能不能杀了离纤尘,结果刀刚抽出来,勾月身影一动,几人的刀剑已在她手中了。 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一步了。 宫不成伸手道,“船舱裡面有厢房,虽然小,可收拾得干净,来者是客,兵器既然交了,那就請去休息吧。” 纵不愿意,几人也看出来這裡头沒有一個人是好对付的。 “姑姑,咱们什么时候走?”盏鸢问道。 勾月道,“明日吧。” “好。” 宫不成指了指她脸上的面具,“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盏鸢道,“我的脸受過伤,疤痕太深,会吓到旁人。” 宫不成笑道,“巧了,你身边這位离公子,可擅长治伤了。” “罢了,已是陈年旧伤,想来也是治不好。”盏鸢道。 离纤尘走近了,心生一计,“不如我們再交易一场如何?” 勾月看出了他的打算,“你治盏鸢,诊金呢?” “别說得那么气愤,你忘了你自己還欠我不少人情,我帮你救了文渊之那次,七件事,你可一件都沒帮我做。” 勾月有些头疼,就不该遇见他,讨债的這会儿来了 “你能帮盏鸢看好?” “可以一试。” 他叫盏鸢揭下面具。 小姑娘扭扭捏捏不肯拿下来,“姑姑,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治好,人的外貌沒什么重要的,你說是不是?” 勾月道,“你說得很对,不過既然能治,不妨一试。” 宫不成走进船舱,“我去叫人做些饭菜,一会儿好了,叫你们进来。” 离纤尘道,“你只管将我当成医者就是,医者的双眼不会因男女不同而产生不一样的心境。再說,你不用在我面前恐慌,勾月是你的姑姑,她也是我的朋友,這样一来,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 說着,他揭下了盏鸢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