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她以为自個儿苟得挺好,這些天在外头当值沒引起過旁人的注意。
怎么会……梁九功的话,方荷连标点符号都不信!
他要真念徐嬷嬷的情分,能叫原身在耳房住上九年?
哪怕是涨個月例呢,也不過是梁九功一句话的事儿。
她不是埋怨,毕竟乔诚和徐嬷嬷也沒为此运作過,一门心思想叫原身鸟悄待到出宫,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只觉得梁九功這嘴能跟鬼比,看来男人缺不缺家伙事儿,都一個鸟样儿。
她沒有丝毫迟疑,在巧雯和茹月的虎视眈眈下,倒退几步,扑通坐在地上。
“我,我不敢,让巧雯去吧,茹月也挺好……”她像是快哭出来一样,脑袋直往胸口扎,谁也不看。
“姑姑說我,我笨手笨脚,会连累别人丢了命……我想在御茶房。”
巧雯和茹月的眼神和缓了些,倒是心裡的嘲讽劲儿更足,她们說什么来着,给芳荷登天梯她也上不去。
两人都满怀期待,殷切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看着被吓瘫在地的方荷,神色格外复杂。
今儿個這事儿是他自作主张。
這些日子皇上偶尔会莫名皱眉,尤其凝神静气思量事儿的时候。
旁人沒发现,梁九功打小在主子身边伺候,一眼就看出不对了。
前儿個他瞅着主子爷看起来心情好,问了一嘴。
康熙不会轻易叫人知道喜怒,更不会为了点细枝末节,开金口提拔個记不住脸的宫女。
他只淡淡吩咐:“朕记得内务府小选完了?挑几個手脚灵活的来御前伺候。”
康熙不喜歡做沒规矩的事儿。
后宫妃嫔那么多,乾清宫围房裡也有不少小答应,就寝时有尚寝嬷嬷挑选好的宫女伺候。
他沒必要饥不择食吃窝边草,身边一直是太监伺候。
這是他头回要宫人近身,梁九功不自禁就想得多了些。
御前那些兔崽子身上几块胎记他都如数家珍,唯一的例外是那日叫方荷进殿内上茶,還好好出来了。
他忖度着主子爷心思,只是個不要钱的人情,過来试探一番也无妨。
结果……他只確認了一件事,先前方荷在昭仁殿门口传话,是真笨嘴笨舌。
至于巧雯和茹月,他沒看在眼裡。
想去御前伺候的多着呢,大把的银子往他手裡塞,他何必提拔两個瞧着不怎么聪明的破落户。
“随你吧。”梁九功兴致缺缺地摆摆手,“回头咱家会跟秦姑姑提,若是御茶房忙得過来,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說完他拍屁股走人,丝毫不管会给方荷留下什么隐患。
方荷心裡骂了句死太监,人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往小泥路子跟前缩,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呢喃着。
“我,我哪儿也不去,我泡茶的手艺比不過你们,也不会說话……還是我烧水吧。”
巧雯和茹月嫌弃地瞪方荷背影一眼,嘴边的刻薄话儿倒咽了回去。
跟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說再多都是浪费唾沫星子,有什么用,還不如想想怎么去御前伺候。
至于方荷不想出去当值,两人刚才也想過,但看方荷這样儿,又丢在脑后,出不出去她說了可不算。
反正是個不中用的,她们要蒸脸的时候,叫她在外头顶一会儿就是了,還敢拒绝不成?
方荷听两人又凑到一边嘀咕奔前程的章程,半句风凉话都无,唇角微微勾了勾。
在酒店行业从事跟麻烦沾边的岗位,唱作念打本事都不小。
只要能解决麻烦,卖可怜算什么。
要是被顾客或上司差评,半個月的绩效工资就沒了,想想荷包,人均影后一点不稀奇。
但下一刻,她抹掉额角沁出的冷汗,小脸儿又有些发苦。
好家伙,果然沒有实践就沒有发言权,先前她還是想当然了。
后世服务行业都有非常完善的流程,不可能因为一次服务就有什么机会,要开卷得看履历学历和社畜程度。
可這儿是封建王朝,紫禁城裡真正的主人就那么几個,主观性导致的变故太多。
她一改先前往御前奔的想法。
真不小心被康师傅看到眼裡,成了旁人的拦路石,就她這种沒有靠山的,分分钟叫人剥皮抽筋,骨头渣子都熬了油。
條條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换條路就是了。
方荷眼神落到水壶咕嘟咕嘟往外冒着的水蒸气上,若有所思提着壶,安静放到刻漏那边的案几上。
几步路的功夫,就有了新思路。
宫裡最多不是主子,是宫女。
连太监都要退后一射之地,毕竟那些娘娘身边的得意人要贴身伺候,太监也不方便。
是女人就爱美。
宫女不能描眉画眼,穿红戴绿,最多扎头发用根红绒绳,過年過节地涂点唇脂都是恩典,想美都沒地儿美。
方荷有招啊!
她上学的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的,拼了命打工也只能把生活费赚出来,想买化妆品和好看衣服是想屁吃,只能想方设法自己滴哎歪。
想保养,自制面膜和美白中草药丸必不可少。
想化妆,素颜妆的水粉做起来其实沒那么难。
想看起来好看,衣服小细节设计了解一下?
越想方荷越觉得靠谱,走群众路线比往主子身边儿凑安全多了,還不少挣银子。
行事低调一些,等到了时候,托請便宜姑爹抬抬手就出去了。
她心下大定,立刻就准备开始忙活。
首先得考虑的是启动资金,总得先做点样品,当孝敬送到能带货的人手裡。
方荷数了数手裡的七钱银子并二十铜板,多少雄心壮志都沒了。
就這点钱,還不够买一种草药。
进了三月沒過几天,方荷领到了月例。
因为休息了好几日,她只拿到手一两五钱银子。
方荷把五钱银子拿出来,忍着肉疼把一两的小银块塞进秦姑姑手裡。
她可怜巴巴看着秦姑姑,眼角含泪,“秦姑姑,我姑走得匆忙,什么都沒来得及交代,您知道她的东西去哪儿了嗎?”
“我就這么一個亲人了,我……我旁的也不要,想留点她的旧物做個念想。”
原身這些年交上去的银子,总得看看能不能要回点儿来!
好几年下来,秦姑姑也基本了解芳荷的性子,知道她不是個敢胡思乱想的,必然是真想留点念想。
這叫她向来严肃的面容都柔和了些,眸底闪過怜悯。
“徐嬷嬷得的是痨病,东西都叫敬事房拿去烧了。”
方荷:“……”
那银子就指不定落谁口袋裡,保管一個铜板都拿不回来了。
略算了下這些年大概交上去的银子,方荷真切地捂着心窝子,抹着泪儿浑身萧索回耳房。
呜呜原身留给她的银子,白花花的,近百两银子啊……
“芳荷姐姐?嘿!”有人拍了拍方荷的肩。
“想什么呢,喊你也不答应,魂儿丢啦?我跟你說這样可不好,回头要是冲撞了主子,叫人发现指不定是要吃板子……”
方荷吓了一跳,接着叫眼前小太监唐僧一样的念叨,打断了悲伤情绪。
来人是乔诚的干儿子,叫魏地生,听說是他娘在地头上打了個滑一不小心就生出来了,才有了這名字。
原身记忆裡,這小子也沒這么能念叨啊。
她赶紧打断魏地生的话,“你這是打哪儿来?”
魏地生拍拍自己的额头,“干爹知道你今儿個不上值,吩咐我請你過库房那边說话。”
方荷微微挑眉,她這便宜姑爹可不是個热情的性子。
原身刚入乾清宫那会儿,碰上乔诚收拾手脚不干净的小太监,面无表情拿着竹挠子就打得对方皮开肉绽,自此一直很怕乔诚。
說来也怪,原身入宫后,徐嬷嬷和乔诚对原身都不冷不热,只每個月叫原身去徐嬷嬷的配房一回,拿点子绣活儿做。
其他时候,三人见了面也不怎么說话。
這位姑爹怕不是要接徐嬷嬷的棒,正好发了月例,让她上交?
方荷想了想,還是跟着魏地生走。
银子她自然不想交,但也不能一点不交,還是得把关系维持住,否则碰上事儿只能麻爪。
穿越后,方荷根据原身记忆才知道,敬事房不是举個绿头牌的盘子往皇上跟前一戳就完事了。
跟内务府打交道,掌管乾清宫乃至东西六宫无主的宫人,杂事礼节、调补巡察、外库钱粮,火烛关防等都归敬事房。[注
敬事房首领大太监是顾问行,底下還有宫殿监正侍两人,管着六個负责具体差事的副侍总管。
乔诚是负责外库钱粮收核发放的副侍总管,发月例的就是他手底下的太监,所以方荷才能足数将月例领到手。
否则凭原身的性子,月例早叫人克扣沒了。
快到库房时,方荷小声问,“今儿個乔副侍不是应该忙着嗎?”
魏地生嗐了声,讨喜的小圆脸满是骄矜。
“不過发放月例罢了,哪儿就用得着干爹忙活了,底下那么多吃干饭的兔崽子干嗎使……”
方荷:“……”知道了知道了,师父别念了!
魏地生念念叨叨将方荷带到了库房西北角的倒座房裡。
进门就见乔诚坐在小兀子上,面前摆着张方几,上头摆着一盘酱牛肉并细口大肚儿的银壶。
微弱的酒香从桌前传出来,显然是正享受呢。
方荷:“……”宫裡头牛肉可不好得,敬事房這日子也太潇洒了。
呜呜,她都快一個月沒吃着肉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混上這种日子哟。
“来了,坐。”乔诚不是個话多的,可能话都叫干儿子說了。
“伤怎么样了?”
方荷垂着头,挨小兀子的边儿坐了,低低回话。
“好得差不多了,劳您挂记。”
不等乔诚继续說话,方荷从荷包裡取出那五钱银子,局促地放在矮桌上推過去。
蚊子哼哼似的解释,“這個月月例一两五钱,大头听姑姑的,给了秦姑姑,下個月再给您送来。”
听方荷提起姑姑,乔诚脸上闪過一丝落寞,叹口气闷了杯中酒。
魏地生這会儿倒是不說话了,灵巧地替干爹满上酒,安静退后。
乔诚抹了把脸,沒再动酒杯。
他心裡难受,浅饮几口上头不会說什么,要是喝多了耽误差事,有的是人惦记库房這点子油水。
他将银子给方荷推回去,又从身上掏出個鼓囊囊的荷包。
“往后你月例银子自個儿拿着,两三個月给秦姑姑送一回就行,這是你姑留下的,你收着。”
方荷眼神一亮,峰回路转啊,启动资金有了哇!
這肯定是亲姑爹!
她差点沒忍住笑出来,赶紧咬着舌尖,脑袋扎得更低。
“我,我沒亲人了,往后只剩您這一個长辈,您收着,我不要……”
我要我要我要!再劝劝我啊!
乔诚沒听到她心裡的呐喊,但也沒把银子收回去。
“叫你拿着就拿着,回头去膳房买点好的补一补,别落下病根,银子不凑手就来找我。”
“既然你认我這個长辈,往后我也得替你操心,你姑当年救過我的命,我不能叫你姑到了地底下還放心不下。”
方荷心想,還有這种過往?
那我可不客气了嘿……回头挣了银子给姑爹养老送终!
她拿帕子往眼底下杵了杵,抽泣几声,咬着唇尽量矜持地慢吞吞往荷包方向伸手。
正在這时,乔诚又道:“你姑不在了,我這個姑爹替你做回主,你跟地生结对食吧,等你出宫,我差不多也到时候退下去了。”
“回头看看乔家或魏家還有沒有人,過继個孩子,咱爷仨一起過。”
方荷的手猛地僵住,对食?
那她還咋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