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乙字卷 朝露待日晞 锋芒初露
冯紫英完全沒有意识到自己要去青檀书院读书,并且获得了乔应甲的推薦信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特别是在自己這一帮算得上是同学兼“朋友”中有如此感受,如同在很多人心中扎入了一根刺。
之前他曾经考虑到過像冯家這样的武勋家族,自己作为嫡子兼独子突然要去读书参加科考,可能会引起武勋群体的一些反应。
但有像贾家贾敬、贾珠這样的先例在前,好像也能說得過去。
冯家现在這样不上不下,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如果不找门路,肯定就会慢慢沒落下去。
自家父亲的情形大家都能看得到,那么自己读书参加科考也勉强算是“走投无路”之举。
但是他沒意识到自己去青檀书院读书,尤其是获得了像乔应甲這样的文臣清贵推薦,又恰恰处在了山东之行处置了临清民变之后,连皇上和阁老们都给予了好评,朝裡朝外万众瞩目的這個骨节眼儿上,对某些人的触动有多大。
哪怕是父亲撤回了想要去谋大同镇总兵的想法,依然让有些人心裡难以释怀了。
此时的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物资上的,思想上的,心理上的准备,蓄势待发的要去青檀书院读书了。
青檀书院位于城外宛平县东部一处的小集镇外。
名义上這裡是宛平县管,但是宛平县和大兴县几乎是将整個京城瓜分,城裡的坊,城郊的厢,再加上再往外的乡裡,宛平和大兴两個县就是夹在這种复杂的管理模式最基层中。
城内城郊的坊厢自然是有权管的,但是县裡有权管并不意味着你就能管完,還有更多的机构要插手,像五城兵马司,像工部,像龙禁尉,像……,很多。
冯紫英是自己一個人来的。
坚决拒绝了瑞祥和冯佐等人相送,冯紫英自己背着一個被卷和书箱,让府裡马车把自己送到了小镇上,就步行前往书院了。
青檀书院学风严谨,而且士子多是来自贫寒家庭,冯紫英琢磨着恐怕這些人天生就对那富贵人家子弟有一种仇视感,尤其是一些心胸狭窄者恐怕更甚,沒有必要去招人眼目。
虽說這些人日后一旦中举为官之后也很大可能性会变成富贵人家中的一份子,但估计很多人现在却還沒改羡慕中却還仇富的“初心”。
柴门,土墙,平房,在不高的院门上方一副牌匾,青檀书院四個字遒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所书,而门口也有一副楹联。
“立功立德,說文九千字;问心问道,著书数万言。”
冯紫英咀嚼了一番,微微点头,口气不小,但是也当得起,毕竟是文人士子的楷模,這般夸口倒也符合那份气性。
看来這青檀书院還真的是有些风骨,想自己這等武勋子弟要进這书院裡读书,只怕前期還得要受不少白眼和夹磨了。
双扇柴门半掩,板條青石垒砌而成的台阶只有三级,却异常宽厚。
冯紫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這就是自己未来可能要学习生活几年的地方。
如果运气好,那么六年后自己可以考上进士,如果运气不好,甚至可能要九年甚至十二年才能登科。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走這條路,要想在這個时代更好的生活和生存下去,其他路都行不通。
刚来的及走上台阶,门内已经有人的說话声传過来:“听山长說這几日還有新的同学入院?”
“唔,好像是,不就是那個在山东民变裡大出风头的纨绔子么?”
另外一個声音明显不是北地口音,南方口音很重。
但是究竟是哪裡的口音,冯紫英也說不清楚。
怎么听起来不像南直隶和闽浙那边的口音,倒有些像湖广川滇那边的口音,不是說這青檀书院還是以北地士子为主么?
“哦?真的要到我們青檀书院来?我還以为是一时传言呢?這等纨绔子到我們书院干什么?”那有些像是晋地口音的年轻声音有些不忿的道:“那通惠书院和崇正书院才该是他们這等人去的地方吧?”
“那也不一定,山长不是提倡有教无类么?什么人来都沒关系,只要能受得了我們书院的规矩,吃的了我們书院的苦,秉行我們书院读书的目的,那就沒問題。”
就在冯紫英還觉得此人态度倒也中允时,却听的对方话风一转:“不過這等武勋子弟怕是仗着有几分蛮力,碰巧赶上了一场功名富贵,可能就觉得读书也能一蹴而就了,来几天就能明白读书和那等蛮勇之事是不一样的,非滴水穿石经年累月不行。”
這厮!
冯紫英又好笑又气恼。
自己人還沒来,却已经被這帮人给诋毁得不行了,看来勋贵们在這些士子们心目中的印象已经糟糕得无以复加了。
难怪文臣们对勋贵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想一想這些人未来就会是大周王朝文臣中的中流砥柱,勋贵们怎么可能讨得了好?
“那是,一帮子粗鄙武夫,觉得能使枪弄棒,就能平定天下了。”那南方口音更是不屑,“治国平天下,可不是靠耍刀弄棒,還得要靠《论语》。”
半部论语治天下?冯紫英轻笑,這厮口气倒是不小。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便是要为君王治天下,岂能与那等坐享父辈余荫之辈为伍?”那晋地口音的年轻声音顿了一顿道:“若是来人能自省自强,倒也罢了,若是以为于朝廷有几份功劳便要傲岸自诩,我等便是甘受院规惩戒,亦要上书山长請逐此人。”
冯紫英简直要无语了,自己人還未到,這边就已经要驱逐自己了,至于么?
自己和他们也沒有冤仇,就算自己是武勋子弟,但也不至于這般不受待见吧?這让他很不解。
“哟,青檀书院的风气便是背后道人是非?”
冯紫英从来就不是那种甘于平淡的人,在朝裡朝外都关注自己的时候,他需要保持低调,那是因为自己的确沒有那份实力来扛得住這份瞩目。
但是到了书院,這就不一样了。
這裡边都還是一些尚未出仕的青葱士子们,要想在他们当中立住脚,甚至要想成为他们中的佼佼者,成为他们的领袖,自然不可能藏锋于匣,最起码也要偶露锋芒让有些人见识到自己的光芒。
“我一直以为青檀书院会以包容天下的心态和风气来面对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明道授业解惑,有教无类,被泽天下,否则何以领袖顺天府乃至北地?如何能与金陵崇文书院和白马书院竞风流?”
一连串的反问让两個刚走到门口年轻士子脸红筋胀,张口结舌,一時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很显然這個站在大门上准备进来的少年郎就是他们提到的那個“纨绔子”。
背后說人本来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二人也是谦谦君子,本来只是一种随口的情绪发泄,却未曾想到会被当事人刚巧听到。
若是上升到了对青檀书院的学风院风的质疑,进而影响到学院的名声,那他们二人便吃罪不起了。
尤其是先前自己還在說有教无类,這会儿却被人拿住這句话反击過来,尤其是本身此子现在在朝裡朝外就声誉甚隆,真要被他借势把這些言语抖落出去,被那正找不到合适机会攻讦打压自家书院的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逮住這個把柄,還不得要搅得乌烟瘴气?
那名操着晋地口音的少年郎也只是略微一迟疑之后,便主动踏前一步,一個深鞠躬拱手行礼。
“兄台說得甚是,鄙人德行浅薄,囿于门户之见,在此向兄台道歉,請兄台谅解!”
见同伴果断道歉,那個一口南音的少年也是赶紧上前,依葫芦画瓢,满脸诚恳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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