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8章 己字卷 后路,宁国府
贾珍搓揉着脸颊,一時間彷徨无助,目光望向儿子贾蓉。
贾蓉也是脸色煞白,见父亲目光過来,赶紧低下头来,坐在曲形搭脑交椅上的身体更佝偻了下去,似乎是想要躲开父亲的目光。
“這都多久了?”贾赦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身子靠在炕榻的靠枕上,“十五年還是十六年?你祖父都从来不肯见我們,只是每年寿辰象征性的一下,为何此番却要我們去见他?便是你娶秦氏,也都毫无表示,可這一回……”
贾蓉不敢吱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谁都知道祖父一直在玄真观中出家潜修,和外界从无接触,包括家裡,但這一次……?
“蓉哥儿,你說怎么办?”
“父亲,孩儿也沒有主意,只是祖父素来有主意,他這一次来信,只怕也是有安排才是,但是這京师城裡到处都是龙禁尉,万一……”贾蓉嗫嚅着道。
贾珍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這個沒有半点儿担待的儿子,悻悻地哼了一声,這不是废话么?
“看样子我們也只有去一趟了。”贾珍叹了一口气,不知是祸是福,但是不去肯定不行,”走吧。“
二人分别出门,贾珍坐马车,而贾蓉则是骑马一直到咸宜坊一條小巷口子,趁着四周无人,贾蓉将马交给仆僮牵走,上了另外一辆一直等候在這裡的马车,而贾珍也已经金蝉脱壳先上了這辆马车。
马车饶了一大圈儿,钻进了日忠坊,颠得贾珍、贾赦晕头转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裡,一直到马车围布拉开,二人才发现這不知道是到了哪裡的一处小院裡。
贾珍和贾蓉脸色都很难看,還从来沒有尝過這样被蒙住眼睛像人质一般被送過来的滋味,若非认得自己父亲的笔迹,贾珍真要以为是一個圈套了。
小院裡禁卫森严,一個面无表情仆从将二人带进内院,绕過厢房的穿堂,這才在对方手势下,进去一间花厅,却见早已经换掉道袍的老者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见過父亲(祖父)。”贾珍和贾蓉都跪下磕头。
”起来罢。“贾敬看着自己儿孙,也有些感触,摸着鬓边的斑斑白发,還有些苍老的面孔,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酝酿许久,贾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儿子和孙子启口,這一去是祸是福,无从知晓,把儿孙留在京师城中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珍儿,蓉哥儿,为父這么些年一直在玄真观修道,但今日一别之后,恐怕为父就暂时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贾珍和贾蓉都是面面相觑,十多年来,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就在玄真观裡,一年就只能见一次或者两次,這会子說暂时不能和自己相见,這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疑惑不解,贾敬也不多解释,“为父要远行,你们也莫要多问,更不要对外說,就当做从不知晓,日后若是有什么,为父自然会让人与你们联系,這裡为父给你们留下一封锦囊,暂时不能打开,若是日后你们听到为父的动向,可能会对你们不利,那么你们再将锦囊拿出来,照我在锦囊中所写去做,……”
“父亲,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贾珍实在忍不住了。
這样沒头沒尾的,老爹十多年都一直隐居修道,现在突然间又变得如此神神秘秘,說些听不懂的话来,似乎還蕴藏着什么风险,這让贾珍有些他忐忑不安。
“我說了莫要多问,這几日裡若是传出为父什么消息,你们就当作真的一般,……”
贾敬知道自己南下的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顶多一年而已,但是這一年裡還得要装模作样像自己真的故去一般。
只是不给自己這儿孙說一声,再說王爷替自己安排的替身化妆之后和自己相似,但是却瞒不過自己儿孙,尤其是儿子,若是不给他点醒,一旦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贾珍和贾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老爹和祖父這样颠三倒四的說些听不懂的话,但看对方目光深沉清明,不像是魔怔了,更像是交待什么后事一般。
“父亲,您的身体……”贾珍心一紧。
“为父的身体……”贾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這为父成日裡炼丹修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按照府裡规矩办就是了,也莫要刻意。”
贾敬也知道自己儿孙二人肯定现在是一头雾水,但是他不能說得太明,即便是這一次见面也都是瞒着王爷动用他自己的人手来做的,等到一切“发生”和日后的挑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時間很短,不到半個时辰,贾珍和贾蓉就被重新蒙着眼睛送了出来,马车继续在京师城裡晃悠,一直到他们重新上车骑马。
不過贾蓉沒有再骑马,而是上了父亲的车。
“父亲,祖父這是……?”贾蓉见父亲脸色不太好看,心裡也有些发虚。
“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你祖父怕是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只不過为父也看不明白。”贾珍虽然贪杯好色,但是作为一府之主,多少也還是对外边儿事情有些了解的,“听說蒙古人今秋要南犯,京师城裡已经有一些谣言出来,担心京营守不住京师城,可是和你祖父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可是王家王子腾和史家史鼐都离京了,一個去了湖广,一個去了大同,祖父這样神神秘秘的,可是和他们也有关系?”贾蓉這几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贾珍沉吟不语。
他還看不到這么深远,只是下意识地觉得這京师城中是不是要生变,至于說哪裡出事儿,他又看不明白了。
“父亲,不知道你感觉到沒有,這一两年裡,儿子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究竟哪裡会出問題,但是看看王家,看似光鲜,但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一步一步出京,薛家之沦落到孤儿寡母当皇商都有些捉襟见肘,史家史鼐为了一個副总兵去舔寿王沟子,听說史鼐還想把史大姑娘献给寿王当侧妃呢,……”
贾蓉比贾珍与荣国府這边走得更近,有些消息更灵通,向史鼐现在讨好寿王去了大同,谋了個副总兵,甚至想把史湘云献给寿王当侧妃,便是从贾赦那裡知晓的。
“让史大姑娘去当侧妃?”贾珍也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不是說甄家有意和史家联姻么?”
“父亲,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甄宝玉据說想娶东平郡王的女儿,两家现在還在谈吧,……”贾蓉撇撇嘴,“现在皇上身体不太好,大家都看好寿王,所以史家才忙不迭地去迎合寿王,……”
贾珍叹了一口气,“你說的是,咱们這四家其实从太上皇禅位前几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皇上登基之后,咱们贾家就更不堪了,加上你和宝玉都不成器,還遇上赖大赖升攀着咱们贾家吸血,說来說去還得要感谢贾瑞,若非是他出头挑开這桩事儿,我看老太太還得要装聋作哑,人家都把银子给转移走了,到时候我看怎么办?”
“父亲,你以为贾瑞能有那么大能耐?還不是冯大爷在裡边撑着?”贾蓉摇头,“现在连赦老爷和政老爷都要仰仗冯大爷,爹,您說既然两位姨母都给冯大爷做妾了,也算是有了這层渊源,咱么宁国府這边也该照拂一些才是,……”
贾珍有些意兴萧索的摇摇头:“太太和两個姨娘关系不太好,沒见這两位姨娘从未等過咱们家门?”
“她们不登我們家门,那太太可以去冯家门啊,不過两位姨娘跟着冯大爷去了永平,现在倒是不好登门了。”
贾蓉不无遗憾。
若是說对贾琏、贾芸的造化沒有一点儿艳羡,那是骗人的,贾琏也就罢了,如何连贾芸這等旁支子弟也能一跃成为京师城中的显赫人物,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贾芸何德何能?
现在连一直跟着自己身畔的贾蔷据說也跟着贾芸紧了起来,這让贾蓉很是不舒服。
贾蓉的话让贾珍很是伤感,现在宁国府贾家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外家来讨生活了么?
但是想想這一年下来的花销,宁国府的状况不比荣国府好,人口虽然少了一些,但是這进账却不及,乌进孝這厮每回来信都是叫苦叫难,要求减免,年底送回来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這种危机感原来贾珍从来沒觉得,但是现在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還是修這個园子造的孽,要以我說這個园子就不该留着。”贾珍不无抱怨地道:“看看园子裡住些什么人,老爷太太们都沒进去住,倒是姑娘少爷们进去住着,花销巨大,也不知道知道赦老爷和政老爷在想什么。”
贾蓉倒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可這都修好了,总不能空着吧,沒人气還会衰败得更快呢,到时候修缮花费更多,更何况万一娘娘又要回来省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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