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两天，仪式 作者：絮理 村长的屋子看上去比村裡的其他平房要明显宽敞许多，也更加干净整洁。 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柴火味弥漫在空气当中，墙壁表面挂着几张鞣制過的兽皮，下方的架子上则晒着些不知名草药，像是因为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被临时收入屋中。 并沒有点灯，只来自窗外的黯淡昏光勉强将房间照亮。 三人围坐在木桌旁。 须发皆白的村长坐于首位，脸上虽然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但眼神依旧清明，此刻正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与谨慎； 阿斯彭坐在村长的旁边，身子紧绷，麻布衬衣被其下方的肌肉微微撑起，神色沉稳之中不由显出一些紧张； 夏南则坐在桌子对面，和两人的间距要更远一些，两柄长剑依旧系在其身后，自然也不可能卸甲，面容平静而缓和。 “夏南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村长率先发话，语音沙哑而客气，满是茧子的苍老双手于桌面之上轻轻将一碗浑浊的麦酒推到夏南身前。 “我代表雾灯村的全体村民，欢迎您的到来，也感谢您对阿斯彭和冬树的慷慨帮助。” “村落偏僻，难得才有外人路過，招待不周還請谅解。” 夏南双手接過陶碗，一双漆黑眼眸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其中摇荡的浑浊酒液，感知能力在刹那间发挥到极致。 大致確認沒有什么問題。 這才举起陶碗，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稍微湿润却并不入嘴。 当然不是嫌弃眼前酒水的质量，毕竟独自出门在外，万事都要小心。 来时村裡的压抑氛围便已经让他心生警惕，眼下对于对方提供的酒水自不可能轻信，举杯稍微湿润嘴唇，已是在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的善意与对眼前两人的尊重。 果不其然，见夏南如此表现，村长与阿斯彭非但沒有生气，甚至反而轻松了一些，让桌上原本凝固的气氛也稍稍缓解。 “您太客气了，村长。” “在任务途中能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庇护所，一碗酒水用来解乏，对于我們這样的冒险者已经是幸事。” 夏南放下装满了酒水的陶碗，缓缓回道。 然后，便是短暂的沉默与沒什么营养的礼貌寒暄。 并不打算在這裡浪费太多時間，也沒有用言语试探对方态度的想法。 夏南指尖轻点桌面，切入正题： “实不相瞒，我并非无意中途径此地，這趟任务的目标是采集位于雾灯村不远处峡谷内的雾灯草。” “只是因为這场大雨的缘故，遇上了泥石流，峡谷入口被完全堵住，沒有了继续往前的可能。” “后又听說雾灯村附近正好连着峡谷另外一端的入口，所以只能出此下策，過来打扰两位。” “不知道村裡……能否行個方便？” 解释情况的同时，他也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变化。 能清楚地看到，在提及“雾灯草”、“峡谷另一端入口”几個特定词汇的时候，村长和阿斯彭的脸色几乎同时一变。 哪怕掩饰得再好，也沒有逃過夏南的眼睛。 其中阿斯彭更是显得有些焦虑地半起身，下意识调整座位。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個眼神，然后才由村长主动干咳一声，脸上挤出勉强的笑容，小心而犹豫道： “啊……雾灯草，原来如此……” “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夏南先生，不是我們不愿意行這個方便，只不過雾灯峡谷对我們村子而言，是世代相传的禁地，别說是像您這样的……呃，异乡人了，就是自小在村中长大的村民，也都在祖训之下严令禁止踏入。” “所以……” 阿斯彭接過话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补充道：“不同于另一端，靠近村子這一侧的峡谷裡面非常危险，若非特殊情况，村子裡的猎人们都绝不会靠近。” 夏南面色不变，目光平静扫過眼前两人，指尖轻轻摩挲着陶碗边缘，语气依旧是方才那般平缓： “禁地么……我倒是之前听你和冬树提過一嘴。” “每一個地方都有当地的传统和禁忌，關於這点我非常理解，毕竟哪怕是像河谷镇那种地方，也保留着许多或大或小的规矩。” “但作为一名冒险者，我对于各种危险环境也算是有那么些经验，或许……如果只是在外围活动，采集到任务所需的雾灯草之后便立刻离开，绝不深入，這样不知道二位能不能接受。” “作为回报，我愿意支付一些报酬，或者用携带的物资作为交换。” 夏南态度诚恳，提出的條件其实也相对合理，甚至在最后還点出了补偿。 使得桌子对面的两人更加为难。 村长眉头紧皱，脸上层层迭迭的褶子显得愈发显眼，犹豫片刻后，才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做出一副非常小心的姿态： “夏南先生，您的诚意我能看得出来，但是……事情并沒有那么简单。” “最近這几天，正是……正是我們雾灯村举行献祭仪式的关键时期，仪式本身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纯洁’，不能受到任何的外界干擾。” “否则，倘若影响了仪式的进行，整個村子都会陷入灾祸之中！” “献祭仪式？”夏南眉头轻挑。 身处拥有着神明存在的奇幻世界，他当然知道這個词汇意味着什么。 “对！是我們村子数代传承下来的传统祈福仪式。”阿斯彭出声补充，眼神却显得有些闪烁，避开了夏南的目光“每隔几年的這個时候，我們都会献上……祭品，以祈求村子未来一年的平安与丰收。” 闻言，夏南沒有說话，只是静静地思考着。 但或许是他本身的冷厉气质与穿着打扮，给人的压力過于巨大。 不過几秒钟的沉默，对于桌子对面的两人而言，却像是炸弹即将爆炸前的倒计时。 窒息的沉重高压让人喘不過气。 “两天！”急促拉高的音调打破了空气中的死寂，村长前额布满汗水，几乎是喊了出来。 “献祭仪式就在两天之后，夏南先生，您看這样行不行。” “請您在村子裡稍作休息，等待两天的時間，只要仪式一结束，我們，我們就立刻安排人手，送您进入峡谷采摘您需要的药草。” “這几天，就让阿斯彭安排您住下，我們提供最好的食宿。” “是啊，夏南先生，只要两天時間就行。”阿斯彭的态度真挚而诚恳，“也請您体谅我們的苦衷，毕竟這关乎整個村子，這片我們自小长大土地的存续。” 夏南依旧沒有說话，心中思忖。 从实际出发，虽然村子裡的氛围诡异了一些，但不管是沿途的村民们，還是眼前這两位管事的，在他的感知下，所散发气息都处于普通人的层次。 实力并不算强。 按照這個世界部分冒险者的做法，不在村子裡作威作福就已经算是不错了，還要等两天？ 怕是“两天”這個字刚刚冒出口，剑刃就已经架在对方脖子上了。 但夏南不同。 来自前世现代社会，经受過完整教育的良好三观，让他哪怕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依旧把這個世界的普通平民，当作“人”来看。 也绝不会打破心中底线，让自己划入堕落的深渊。 因此，此刻的他面对两人的诚挚恳求，是真在思考着提议的可行性。 埃德温娜女士采集任务的时限是十五天，路程往返大约需要十天的時間，嗯……参考自己来时的速度，应该能再缩短一些。 毕竟在他中间還抽空刷了两個地精巢穴的情况下，到达预定目的地的时候還提前许多，眼下在村子裡稍微耽搁两天，加起来也仍在计划消耗時間的范围内。 甚至留给返程的時間還有相当的容错，差不多六七天的样子，已经完全足够。 所以……或许能行？ 几秒钟的沉默，对于村长和阿斯彭却漫长得像是一個世纪，脸上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与不安。 当夏南心中做下决定，缓缓张嘴的时候，那位中年模样的猎人，脸上肌肉甚至都抽动了一下。 “可以。” 夏南微微颔首。 “那我就在村子裡叨扰几日，等你们仪式结束之后，再麻烦各位带我前往峡谷边缘。” 听到這话，阿斯彭和村长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 “太好了！感谢您的理解，夏南先生！”村长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伸手擦着脸上的汗水，“您可真是通情达理！” “我马上就为您安排村裡最好的房间，還請您稍等。” “另外，再一次感谢您对阿斯彭和冬树的帮助，我們一定……” 這之后自然又是一阵寒暄。 将夏南恭敬地送出房间，招呼村民领着他前往空房。 直到那身背双剑的背影消失在紧紧闭合的木门之后，屋子裡的两人才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村长，真让那個冒险者进入禁地？” 长长地舒了口气，阿斯彭整個人坐倒在木椅上，靠着椅背。 不知何时，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這几分钟所感受到的压力，甚至比曾经在野外单独面对那头穴熊更加巨大。 “不然呢？” 村长的脸色一改方才的恭敬与小心，层迭褶皱间满是阴沉，反问道： “你不会真的以为，只要我拒绝了，他就愿意主动离开，不再去打那些雾灯草的主意了吧？” 雾灯村少有路人经過是实话，可作为村长的他，可以說是拥有着整個村子最丰富的阅人经验。 和许多冒险者打過交道，甚至年轻时候還在河谷镇上打拼過一阵。 因此，他可以清晰地判断出，方才那個坐在桌子对面，看似年轻的黑发男人，绝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买上两件简陋装备，就自称“冒险者”的货色。 链甲、腿铠，乃至其身后的那两柄长剑，說不好随便一件拿出来，就足够买下他這一整间屋子。 而装备方面的精良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更是因为对方在阿斯彭描述中，以一人之力轻松击溃二十多只哥布林的彪悍战绩，以及方才面对面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经历過千锤百炼后方才散发的强者气息。 有极大可能，对方是已经获得了职业等级的资深冒险者！ 關於对方提出的請求…… 就是不能答应，也必须答应！ 否则要是惹对方发怒，雾灯村或许也将就此成为歷史。 再到了那個时候，连村子都不存在了，所谓仪式成功与否，也沒有了意义。 幸好，愿意坐在房间裡心平气和地与自己两人交涉，便已经表明了這位的态度与行事作风。 绝不是那种极端偏激的类型。 “两天時間，仪式正好结束。” 說着，村长面露犹豫， “到时候，我亲自带他過去……也看着一点，尽可能不要让他過于深入，不然打扰到了裡面那位存在，就不好了。” “你這两天好好招待，也跟村裡面的人通通气，不要让什么不长眼的无故惹怒了对方。” “明白！”阿斯彭重重点头。 在村民带领下，行走在前往空屋的道路上。 夏南神色平静。 淤泥、菌苔和歪歪扭扭的小木屋…… 依旧是那般荒僻破败。 但或许是因为看到他从村长屋子裡出来的缘故，原本来自周围村民，那些审视而警惕目光中的戒备之意，稍微消散了一些。 沒有人敢于上来搭讪闲聊，视线中却也少了许多敌意。 乐得清净，夏南随意打量着两边的环境。 目光忽地一顿。 只见远处在村长所居住木屋更往裡面的方向，落着一座不起眼的小屋。 像是经常有人打理，不管是屋子本身，還是周边地面都要比村裡其他地方干净许多。 门前甚至還站着两個看似闲聊，实则更像是守卫的男人。 心中觉着奇怪，他向身前负责带路的村民问道： “那间木屋看上去似乎有些特别，也是你们村裡人在住嗎？” 村民背对着夏南，因此他无法瞥见此刻对方的面容。 但能够观察到的，是在意识到其话语含义的瞬间，這位带路者骤然停顿的脚步，与刹那僵硬的身体。 “不，我不知道，夏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