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雾与灯 作者:絮理 在艾法拉大陆上,对于动植物的命名并沒有太多的讲究。 有的是最简单的描述性命名,直接以生物的外观、声音、行为或者栖息地来作为它的名字,例如“血棘花”、“雀爪藤”…… 稍微讲究一些的,在命名时可能会将其背后的神话典故、英雄史诗亦或者歷史事件联系起来,例如“梅林蔷薇”、“凯尔莫的吊兰”…… 当然,在绝大部分时候,于冒险者、探险家之中口口相传的,往往是這种生物流传最广泛的俗称。 在艾法拉大陆的漫长歷史之上,或许曾经有某些精通相关生物知识和命名技巧的能人志士,试图制定出一种通用而严格的命名准则。 但从未有人成功。 毕竟這是一個真的有神明存在,且神权分割零碎的奇幻世界。 一只随处可见,再普通不過的林鹿,“自然”、“鹿角”、“守护”、“生命”……它背后很有可能便联系着多位神国之上的伟大存在。 而一個广泛流传,且被多数人认可的名字,在某种程度上,也属于“信仰”的一部分。 其中牵扯,绝非凡人所能触及的领域。 “雾灯草”,是這种植物在通用语中的名字。 简单易懂,哪怕是大字不识的乡下农夫,在听到這個词汇的时候,也能够大致想象出它的外观和生长环境。 而在向来注重音韵和优雅,喜歡用最少的音节勾勒出最丰富意象的精灵语中,雾灯草同样有着其诗意的表达。 直译過来,“雾灯草”便是: ——破晓前最浓重的雾气中,摇曳朦胧的光晕。 它本身并不算高大,每一株的长度约在半尺到一尺之间,纤细翠绿的根茎仿佛承受不住上方“露珠”的压力而稍微弯曲,顶部垂悬着一個由细密蓝白色瓣朵簇聚而成,灯笼状的花序。 就像是一位谦卑的守夜人。 在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雾灯草并不起眼,只是孤零零地缀在山崖缝隙,隐藏在杂草灌木的深处。 每逢仲夏节前后,它才会将平日裡默默汲取的逸散魔力,化作从花蕊中散发出的一种光尘微粒,与周围空气中的水分相接触,激发出柔和的光芒。 在精灵的传說中,雾灯草是远古时期一位精灵的泪水所化,她在森林中与恋人走散,泪水滴落之处,便化作這些照亮归途的小灯,引导迷失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 直到今天,仍然有许多精灵氏族的巡林客,会在腰间系上一株雾灯草,或者佩戴有相应纹饰的徽章,以彰显其身份与荣誉。 莉莉艾当然不会知道這些關於雾灯草的典故。 对于她来說,這不過是森林中植物的一种,和路边的野花、垂落而下的树藤并沒有什么差别。 甚至還隐隐带着些抵触。 因为每一次献祭仪式举行的時間点,都是雾灯草花朵绽放期间。 這让少女本能地将“死亡”与“雾灯草”联系在了一起。 砰—— 身后是沉重木门闭合时发出的巨大闷响,铁链与门锁摩擦的声响回荡在耳边。 她似乎隐约听到了村民们的喧嚣声。 這让已经在村内压抑氛围下忍受多日的莉莉艾心中不禁感到高兴。 “是啊,仪式已经结束,大家终于不用再像這两天那样痛苦了。” 但很快,伴随着脚步与人声的逐渐远去,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孤寂之感,如潮水般将少女的身体和意识所吞噬。 峡谷幽邃,弥漫雾气,空气中是一种厚重湿润的森冷沉默。 黑暗与水雾在眼前缓慢翻滚流淌,就像是某种具备有生命的实体,将视线牢牢限制在十步之内。 空间的概念于此刻似乎变得模糊起来,只心跳声愈发刺耳,并伴随着岩壁水珠偶尔滴落时激起的回响,震动耳膜。 光,在這裡成为了一种奢侈品。 两边的高耸崖壁隔绝了天穹之上的温暖与光芒,只些微渗落而下的黯淡昏光在雾气缭绕中散漫折射,连成一片令人不安的模糊微芒。 在這种光线昏暗、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之下,反倒是雾灯草成为了最显眼的事物。 蓝白色的柔和光晕仿若坠落峡谷的星辰,在幽邃深处轻轻摇曳,低垂而下,灯笼状的精致花朵在微风中散发荧光,照亮了周围一小圈空气与暗色的苔藓。 雾灯草的数量不算多,但因为眼下過于黑暗的环境,存在感却格外强烈。 岩壁上、草丛间……一株接着一株,仿若真如同其传說中所描述的那样,指引着迷途者向峡谷深处前进。 莉莉艾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面对冬树时那般平淡沉静的态度,显示着其心中的决心。 但哪怕再如何催眠自己,這么做是为了家人,为了村子,她本身毕竟不過是一位连村庄都沒有出去過的少女。 当亲人不再,归路封死。 面对如今這般孤独处境与即将降临的死亡,她心中還是产生了一抹深邃的恐惧。 臂膀处传来的剧烈痛楚,与自伤口中流淌而下的温热液体,正本能地提醒着她自己生命正在流逝。 而空气中的刺骨森冷更使得莉莉艾身体颤抖,就像是扑向火焰的飞蛾,下意识朝着眼下环境中唯一的光源靠拢,朝着雾灯草的方向碎步跑去。 峡谷寂静得令人心慌。 明明脚下动作不停,沒有一刻停留原地,少女却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四肢逐渐变得无力。 除此之外,在周围令人止不住屏息的骇人死寂中,莉莉艾更仿若察觉到了某种潜匿于黑暗深处的注视。 可能是远处某株雾灯草摇曳间一闪而過的模糊轮廓;或许是身旁岩壁表面由苔藓构成的抽象面孔;亦或者……来自脚下的這片土地本身。 莉莉艾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這條由雾灯草引领着通往黑暗深处的道路,并非自己的選擇,而是峡谷的意志正引诱着她一步步迈入某個恐怖的深渊。 “哗啦啦!” 忽地! 来自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骤然摇晃,于死寂中突兀迸发的噪响令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少女顿时尖叫出声。 身体一瞬僵硬,整個人跌坐在地。 瞳孔震动,意识恍惚,好似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好在,几乎与她的尖叫声同一時間出现,刻意压低的熟悉男性嗓音,让莉莉艾在反应過来后稍微回神。 “嘘,别出声……” 一双眸子注视着前方在昏光中逐渐靠近的模糊轮廓,莉莉艾眼睛下意识睁大,语气中带着些不可思议: “冬树!?” “你,你为什么会在這裡。” 那個少见地缺席了晨练,又突然出现在此处禁地的质朴少年,并沒有回答对方的問題。 望见莉莉艾的他,眼中先是狂喜,庆幸着对方還沒有在仪式中作为祭品死去。 然后在察觉到少女苍白面颊与手臂上的伤口后,又是一阵惊慌。 赶忙从腰包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草和绷带,慌张上前,想要为少女包扎伤口。 “不,不,不……” “你不应该来的,冬树!” 莉莉艾的声音带着些颤抖,纤细的手臂下意识伸出,挡在了冬树身前。 “這裡很危险,快!快回去!” “趁着村长和阿斯彭大哥還沒有走远,让他们帮你打开大门!” “往……往入口的方向走,我們,不,你……” 望着眼前因为自己的出现,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的无措少女,冬树竟然反倒冷静了下来。 轻轻拨开了挡在身前的纤白手臂,他在莉莉艾身边蹲了下来,拿出水壶,小心冲洗着伤口。 “莉莉艾,你应该知道的……一旦禁地大门关上,在仪式完全结束,峡谷之灵得到安抚之前……” “我們,出不去的。” 冬树仔细处理着少女手臂上的伤口,平静的语气竟然和那天晚上谷仓内的莉莉艾有些相似。 這一刻,焦躁不安的少女与沉静平淡的少年,双方的表现竟然完全调转了過来。 双眼凝视着身旁的冬树,莉莉艾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說些什么,而逐渐恢复的冷静终究還是让她把已经来到嘴边的话语咽回了肚子。 也不阻拦,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伤口包扎完毕。 直到绷带一圈圈扎紧,只隐约望见其下方的血迹,伤口处理完毕。 才又缓缓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阿斯彭他们知道嗎?” “嘿嘿。”冬树憨笑着挠了挠脑袋,“昨天下午就等着了,一直等到半夜,趁着他们换班的时候才找到了机会。” 闻言,莉莉艾神色不由一怔,脸上露出些古怪: “意思是你比我還早进来,而且已经在峡谷裡待了有小半天?” “也沒有那么长時間,最多也就早三四個小时吧。” “什么都沒遇到?”莉莉艾瞪着眼睛。 “什么都沒有。”冬树笑着点头,为了让少女安心,语气中還特意带着些轻松,“我就說是村长他们编的吧,你看,是不是一点事情都沒有。” “放心,我跟着阿斯彭大哥在野外训练了很多年,能照顾好你的。” “過会我們在峡谷裡找個地方藏起来,悄悄等個几天,然后再找机会……” “冬树。”莉莉艾蓦地出声,打断了少年人的话语。 她当然能听出,对方是在安慰着自己。 少年脸颊上沾染的泥尘,与为自己包扎时颤抖的手指,已然表明其内心远沒有外面表现出来的這么淡定。 莉莉艾早已认命,却绝不愿意眼前這個与自己相识的少年一同在這种地方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语气决绝: “听我的,往大门的方向走,不要回头。” “祭品沒能献上,仪式便也就不会成功。” “而如果仪式出现了什么差池……那些降临到村子上的灾厄,我們从小就已经听過无数遍了,不是嗎?” “不,莉莉艾,我……”冬树還想要反驳些什么,但身前少女那双坚决而平静的眼眸,又让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知道,此刻无论自己再說些什么,恐怕都无法改变对方的决定。 可真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少女被当作祭品,献祭给峡谷中那连长什么都不知道的所谓“守护灵”……他做不到。 冬树脸上闪過一抹决色,忽地站起身,刚想說些什么。 蓦地! 一抹悄然弥漫的灰白,让他整個人不由一愣。 不知何时,空气中的浓雾,悄悄变得浓郁了起来。 而周围那些仿若迷你路灯般指引着道路的雾灯草,那些蓝白色的柔和光晕,已然被幽邃黑暗吞噬。 一時間,整個峡谷的雾灯草,竟好似只剩下他们身边的這一小簇。 “小心!” 他低喝一声,腰间单手剑猛地出鞘,身体半转,将莉莉艾护在身后。 经過冬树的提醒,少女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 自知实力微弱,哪怕做好了被献祭的准备,在死亡威胁下還是本能地做着些反抗的动作。 艰难起身,与冬树背靠背,瞪大着眼睛,尽可能做着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仔细观察感知着前方黑暗中的危险。 空气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汗水自前额淌落,划過脸颊浸染衣领。 冬树身体紧绷,攥着剑柄的手掌因为发力過度而微微泛白。 似是察觉到了眼前两個猎物的弱小,潜藏于黑暗深处的怪物并不打算再埋伏下去。 于是,雾灯草的蓝白光芒再一次闪现。 嗡—— 那是魔法粒子振动时迸发的噪响。 一颗颗本应该分散在峡谷各处的雾灯,被悄然聚集。 氤氲着缭绕雾气,莹蓝光晕在黑暗中幽幽荡漾。 映衬点缀着雾灯草的光点,是一個在浓雾与黑暗中若隐若现,狰狞庞大的可怖轮廓。 冬树意志坚韧,也有着守护自己爱慕之人的勇气。 但毕竟只是一個新手猎人,所面对過最危险的生物,也不過一只刚刚成年的丛林花豹。 眼下,当他手握着那柄破旧斑驳的单手剑,抬起脑袋,望着身前接近四米的庞然大物之时。 心中无力之感,止不住地上涌。 也就当冬树双眼通红,牙关紧咬,在少年人热血冲荡下迈动脚步,想要向前方敌人挥剑之时。 “咻!” 一枚黑褐色的小型瓦罐,自身后黑暗中飞射而出,骤然落在了怪物的身上。 裹挟着黏黑油脂,在迸溅扩散的粉尘之中,一抹火星稍纵即逝。 轰—— 烈焰爆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