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许晋城栽到地上的时候撞到了脸,醒来后去卫生间照镜子才发现颧骨处一片青紫,用手轻轻一按就疼。疼得他冷静下来一想,知道自己太失态了。一听到晋池出事,就沒了章法,乱了阵脚,可不是太失态了。
许晋城病房裡只有個小护士在忙活,许晋城也沒看到迪诚烨,這才想起来,他家大男孩,心裡估计不怎么痛快,八成赌气跑了。
已经问過医生,晋池那边情况平稳,等麻药劲儿過去就能醒過来,许晋城得了允许,就去晋池病房裡探视。
晋池的病房中,也只有医护人员,连宋子明都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回公司忙活了。许晋城拉過椅子坐在晋池病床旁,想着他们兄弟俩人看着光鲜得不得了,出了事,病床前還不都是沒人陪护。
许晋城给晋池检查着输液管,還是冬天,屋裡温度不低,可他总觉得输液管裡面的液体太冷,就虚虚握着管子,想给晋池暖和暖和。他看着晋池安静地睡颜,脸上被车窗碎玻璃划伤了几道血痕,许晋城看着看着,最后還是沒忍住,悄然去拉住了晋池的手。
小时候倒是经常這么拉着晋池跑东跑西,晋池也格外黏他,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甜翻了五脏六腑,他的晋池,那时候還是個天真无邪的孩子,以前多好,无忧无虑的,不必活得這么较真,這么累。
许晋城抚摸着晋池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已经是很遥远和陌生的触感了,他珍视的小小孩童,早就长大,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撑起一個了不得的商业帝国,多了不起。许晋城想着,不禁莞尔,他很有当家长的感觉,挺骄傲。
迪诚烨跟敬文斌拉开门的时候,便看见许晋城拉着晋池的手,笑得格外温馨甜蜜。那种温柔成水的笑容,迪诚烨不曾得到過,他定住脚步,看着许晋城沉醉似的一遍一遍轻轻爱抚着晋池的手指,心裡凉成了冰碴子,手中拎着的外卖盒子咣当砸在了地上。
敬文斌回头看了他一眼,迪诚烨這才回過神来,闷不做声地捡起地上汁水横流的袋子,半晌才說道:“我再去买一趟。”
许晋城看到他俩,面不改色地站起来,走到迪诚烨跟前儿,指了指敬文斌用唇语问道:“谁?”
迪诚烨還是回避着许晋城的目光,语气僵硬說着:“你弟弟的朋友,出车祸时候一起在车上。”迪某人在說到弟弟的时候,還特别加重了音节,就怕许晋城听不到似的。
许晋城一听,凑到迪诚烨胸前,也不避讳,从迪某人裤子兜裡掏出手机,打字质问着敬文斌道:“以后不要那么晚约小池出去。”
迪诚烨自然也看到了,沒好气道:“是你宝贝弟弟有求于敬大哥。”
许晋城瞪他一眼,迪诚烨撇過脸不搭理。
敬文斌倒是好脾气笑道:“听小迪說许先生特别在乎许总,现在算是见识了,约得時間太晚,确实也有我的责任,下不为例,我在這裡待一会,你们出去吃個饭吧。”
许晋城当他跟小池是很熟的朋友,便沒多說,抓着迪某人胳膊拉出去,小池沒有大碍,他也就冷静了心态。其实晋池身边的位置,他很不合适去靠近,小池身边该有任何人,也不该再有他了。许晋城清醒得很。
许晋城觉得饿,浑身酸疼,衣服也不舒服,鞋子也只是穿着拖鞋,脚凉,便要迪诚烨开车回趟家。迪诚烨一路上冷着脸不吭声,开到中途的时候,他像是终于忍不住气愤,突然将车子停刹在路边,說道:“你沒话对我讲嗎?”
许晋城故意摇了摇头,迪诚烨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感觉嗎?我觉得我他妈像個小三,你们俩你侬我侬情深意重,我他妈就是横插在你们之间似的,你们郎有情妾有意,我成了棒打鸳鸯的混蛋,许晋城,你要是对我实在沒心,你走,既然你那么爱他,你们就在一块儿呗,我看也沒什么阻力,你别折磨我了,也别折磨你自己了。”
许晋城皱了眉,迪诚烨像只困兽一样,猛然捶了方向盘,大声嚷道:“我幼稚,我沒你功成名就的高水平,你骨子裡瞧不上我,可你也不能玩弄我。你甭心裡有人還来糊弄我。老子早些年是迷恋你,可這些日子也尝過新鲜了,既然你对我沒心,我也不伺候了,你去找你宝贝弟弟吧。”
迪诚烨算是终于失了分寸,讲了不该讲的话,许晋城就算对他宽容度再大,听了這些,心裡還是不痛快起来,他有点无奈地想着,可不是,年轻人自然有海阔天空,他们向往更直接更热烈的爱情,那种热烈生活的激情,他這种老不朽确实给不起了。许晋城其实很想对迪诚烨說,他对他,是认真的,一旦开始,就真的认真了。而对于晋池的前后种种,他至少希望世上能有一個人能理解他,现在看来,他是寄托错了厚望。
他這辈子的死穴,一旦认定,就认真,活得太较真了。可对方好像不懂,也沒耐心去懂。
许晋城苦笑一下,直接去拉车门,车子還锁着,他沒拉开,迪诚烨皱眉问道:“你去哪?”
许晋城觉得疲倦,他现在其实特别希望迪某人能温柔体贴一点,晋池出事,他受了很大的惊吓,他希望迪某人能懂事地体恤他,不管曾经对小池抱着怎样的心情,许晋城是理智的人,不会上演什么藕断丝连,像亲弟弟一样的人车祸,难道无动于衷就正常嗎?他至少希望迪诚烨理解他的恐惧和失态,還不是立刻就摆出妒夫的架势兴师问罪。
许晋城指了指车门,示意迪诚烨打开,迪诚烨真的打开了,說道:“行,你走吧,又不是头一次,每次都是說撇下就撇下,行,走吧,再见。”
许晋城开门出去,刚关上车门,迪某人已经踩着油门冲了出去,就怕许晋城想不起来他玩過赛车似的。
许晋城看着那一屁股烟,苦笑着摇了摇头,想着到底是年轻气盛的大男孩,生气都那么朝气有架势。他看着消失在车流中的迪诚烨,有点茫然地环顾四周,這是哪裡,又该往哪裡走。
晋池那裡,他不该再去了,知道他平安就好。小池身边应该有足够多的朋友和下属,最不济,医院裡還有医生和护工,而他,属于被翻页的歷史,不该再出现在小池面前了。
许晋城站在街头,有点难過地想着,怎么会在這個从小长大城市裡感到這么孤单呢?
他现在很想去江玉婷那裡讨瓶好酒,跟她坐在露台阳光房裡看着一盆盆盛开的名贵花草,聊聊天,說說心裡的苦闷。特别特别想跟玉婷說說话,听听玉婷的苦逼事乐一乐。
许晋城拦下一辆出租车,用司机师傅的手机打了個地方,写的是江玉婷墓园的地址。
這是玉婷下葬后,许晋城第一次過来。
许晋城往墓园裡走的时候,从街边绿化带裡摘了几朵被雪打過的黄色小菊花,他那好朋友喜歡花花草草,总不至于空着手吧。他找到地方,坐在墓碑前,动了动嘴皮子,却只换来心裡更加强烈的憋闷。
他這德性,可怎么跟玉婷聊天呢?
他想问问玉婷,该把小池放在什么位置上,他可以不過问,不靠近,却不可能不挂念,不担心。
就像他不能讲话一样,许晋城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沒有走出那座困顿的围城,他好不容易以为迪诚烨会成为自己的救赎,却差点忘了,年轻人有可能就是图個新鲜,等征服和占有的*過了,就過去了,怎么敢奢望一辈子。
许晋城习惯把自己的坚强和可靠留给身边的人,至于他的困顿,他相信自己就能扛過去,实在扛不住,就偷偷摸摸难過一次,沒人知道,他也不想叫人知道。可如今,他不管再怎么做出努力生活的姿态,老是觉得缺了心气儿,也却了力气,更缺了笃定的念头。
许晋城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落,他困顿得想放弃,什么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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