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敬文斌在办公室熬夜处理积攒下来的工作,有几個要提交上面的急件不能再拖,他赶到過了十二点才弄出眉目。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心裡却沒有踏实的感觉,总觉得那发生点什么。人对于坏事的直觉总是准确,敬文斌将就着在办公室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朋友电话。
是之前为晋池的事委托過人情的朋友,那边打电话来很是讶异地說道:“文斌,你们到底玩得哪出啊?你不跟我說要保住许晋池嗎?怎么他自己进去了,這是改策略了?听說把廖东的事都扛下来了,他也是倒霉,看来是得罪人得罪狠了,前段时候他不是出车祸嘛,身上有伤不适合收监,结果医院愣是给开出了個无伤鉴定,這是要把人玩死的节奏啊,文斌你要是不准备插手就别管了,怎么看都是水太深。”
打电话的也算是敬文斌的至交好友,把话都讲得明明白白,敬文斌握着手机的掌心渗出冷汗,客气說過道谢的话立刻起身出去了。
就在敬文斌忙于疏通各种关系的时候,许晋城這边却還毫不知情,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压在他头上,几十年积攒的声誉眼看要毁于一旦,他就算在意也无心理会,因为他发现小池自从接過那通电话之后,变成了失联状态,不管是谁,不管去哪裡,都无法联系到晋池,宋子明也隐隐觉出事态不妙,找遍了晋池可能去的所以地方,都不见人。
许晋城准备直接报警,他刚打了报警电话,就接到了迪诚烨的来电。
电话那头的小迪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许晋城心头像是被蛰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他接起来,說着:“小迪。”
迪诚烨說道:“在哪儿?去找你。”
许晋城头很疼,他用指甲用力扣刮着太阳穴上的皮肤,說道:“抱歉,小迪,我现在很忙。”
迪诚烨那头沉默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不用再四处找许晋池了,他去自首,被控制起来了。”
许晋城心裡压得喘不动气,他口干舌燥,用尽力气才拿稳手机,问道:“你說什么?他为什么自首,有什么可自首的。”
迪诚烨還是平稳着声音,說道:“见一面吧。”
许晋城答应,迪诚烨担心他的状态沒法好好开车,要過来找他。因为牵扯到了许晋池,迪诚烨這几天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站在许晋城身边的资格,他像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晋城陷落溺亡,却无法伸手去把人抓住拉上来,他一直伸着胳膊等待晋城拉住,可许晋城沒有,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沒有,他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得不到信任,不值得依靠。
已经做好心理建设的迪诚烨在许晋池住处见到回避了好几天的晋城。他的晋城,一脸灰蒙蒙的丧气,比刚到美国那会還失魂落魄,迪诚烨看着眼前的许晋城,心裡有些挫败,有些酸涩。他伸手抚摸了下许晋城太阳穴附近发红的皮肤,问道:“怎么弄的。”
许晋城无所谓地摇摇头,看到小迪的那刻像是松了口气,垂下了肩膀,說道:“沒什么,小池到底出了什么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什么都沒說,然后就失去联系了。”
迪诚烨還是忍不住,将许晋城抱住,說道:“听敬大哥說的,事情有点复杂,不過他在帮忙,都在调查取证阶段,我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敬文斌?”许晋城不安地点点头,說道:“有他联系方式嗎?我去见见他。”
迪诚烨松开许晋城,眼中集聚着复杂的情绪,闪烁過类似水光的痕迹,他一忍再忍,最后只是說道:“好,你跟他联系一下也好。”說完,继续揉了揉许晋城太阳穴那裡通红的皮肤,哽咽說着:“我该为你做点什么。”
许晋城摇摇头,他披上外套,约了几個跟政府圈子比较近的朋友,准备去打听打听消息,实在沒時間跟小迪多說什么,他走到门口,看了看站在几步之遥的迪诚烨,心口窝沉甸甸的,他說道:“你先回去吧,回头我联系你。”
许晋城知道迪家也是有政府背景的家族,只是能够出力的不是小迪,而是小迪的兄长和父亲,他沒有资格,也沒有理由去劳烦迪家人做什么,对方也未必愿意牵扯进来,迪老至今沒有发话,已经是算是表明态度了。许晋城沒有觉得埋怨,反倒松口气,他也不愿意牵扯上小迪的家人。
迪诚烨沒动,却也沒拦着晋城,只是点点头,說着:“好。你要說话算数,晋城。”他看着许晋城迈出大门的脚步,几乎是惶恐地又重复道:“你要說话算数。”
许晋城看他一眼,低下头偷偷叹口气,出去了。他继续在外面奔波着,联系了不少朋友,大多数表示爱莫能助,少数几個愿意帮忙打听的也沒打听出什么实质內容,联系了敬文斌,敬文斌也忙着疏通,只是简单交代几句,许晋城折腾下来,猜到晋池這次大概凶多吉少。
无助和恐惧再次袭来,晋池身体状况从车祸之后就沒有痊愈,许晋城担心事情還沒查明白,晋池可能会先撑不住。活到這個地步,许晋城知道,他跟小池,哪怕是无关爱情,也早就是同生同死的命运了。
接到迪老先生的电话时,许晋城的嗓子已经哑得像是换了一個人,迪老先生报出了個地址,要见见许晋城,许晋城答应下,结束通话后怔怔地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出神,想起第一次见小迪的时候,那個阳光自信的大男孩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有些拗口的名字,他记了好几遍才记住,這個年轻人的名字叫迪诚烨。
许晋城游魂野鬼一样赶到约定的地方,迪老已经到了,老人家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是叹口气,推過来一杯热茶,看着许晋城喝了一杯,才开口說道:“這几天不容易吧。”
许晋城捧着温热的水杯,他已经把迪老当成亲人似的长辈,被這么一问,强撑的神经差点要绷不住,他咬着嘴唇点点头,說道:“让您失望了。”
迪老道:“让我失望倒是其次,你认真回答,那些事,你跟你弟弟,是事实嗎?”
许晋城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和小池不堪面对的惨烈身世,他无法否认,就像他不能否认小池所经历的所有苦难一样,那样太自私,许晋城办不到,他只能点点头,說道:“是。”
迪老无奈地摇摇头,问着:“现在還有感情?”
许晋城又想起了迪老的那個乖孙,那個曾经自信满满又潇洒快乐的年轻人,许晋城有些走神,他在想,他也许根本给不了小迪快乐,现在的小迪是失去笑容的小迪,他终究是对迪诚烨做了残忍的事。许晋城有些茫然的盯着茶杯,小声說着:“晋池是我的弟弟。”
迪老道:“你還知道?你们不能有那种牵连。”
许晋城拼了最后的力气克制着情绪,却也模糊了视线,他看着迪老,哽咽說道:“爷爷,我知道。不管是以前還是现在,从来沒有人說過支持過我跟晋池的话,哪怕是我們自己,就算以前……以前很在意对方的时候,我們也沒有允许自己越线。真的,从来沒有人赞同過,我們自己也沒有。我們并不想這么活着,這么累,這么糟心。小迪是個很好的孩子,他可以生活得那么无忧无虑。可我家的小池,他……他从小就那么努力,那么认真,承受了這么多事情,最后還是把活路留给了我,自己走到了绝路上。爷爷,小池活得太可怜,有些事,沒法告诉您,可是小池他太可怜了,我不能放下他。”
许晋城還是哭了,他說着:“爷爷,你带小迪走吧,他值得更好的未来,我不是。”
迪老平静地看着满脸泪痕的许晋城,最后问道:“你這是欺骗了小迪的感情?這样玩弄我乖孙,我不会原谅你。”
许晋城知道,有些话大概這辈子也沒有机会說出口了,他踉跄站起来,說道:“爷爷,不要原谅我,带小迪走吧,您就告诉他,我沒在意過他的真心,就是空虚的时候逢场作戏,告诉他吧,别来找我了,我沒空跟他纠缠。”
迪老看着许晋城,說道:“小迪准备召开新闻發佈会,公开出柜,公布你们的恋情,来压下去你的丑闻,已经准备通知记者了,我劝不动,你去让他取消。迪家的脸,不是這样丢的。”
许晋城点头,迪老冷着脸站起来,从他身边经過,說道:“也是我看走了眼。”
许晋城心下一片冰凉,他想再說点什么,却忍着不去开口,眼睁睁看着迪老消失在视野中。
许晋城想告诉爷爷,对于小迪,他从未欺骗。但他不能說,他现在已经自救乏力,他所能给予小迪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无非是“放手”两個字,他的大男孩,该有更好的未来,他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去拍片,去恋爱,而不是一脸枯萎地等候在那裡,更不是深深陷入许家的泥沼,一同沦陷。
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公司那边本来還有宋子明撑着,许晋城還可以专心调查晋池那边的事情,谁知突然接到消息,宋子明开会的时候晕倒,送到医院直接进了抢救室,人救了過来,发现是肾上的慢性病,发现得有些晚,必须立刻治疗。
许晋城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了哭成一滩泥水的杨帆,杨帆看到许晋城后,情绪更加失控,趴在许晋城肩膀上痛哭,许晋城叹着气拍了拍杨帆肩膀,喉咙痛得半個安慰的字也发不出来。
他进去探视的时候宋子明正好清醒過来,他朝许晋城虚弱地笑了笑,說道:“抱歉,這种时候生病。”說着叹口气,继续道:“作为小池的好朋友,我尽力了。或许都是命,老天爷這次沒站住咱這边。”
许晋城仍旧讲不出话,倒是宋子明神情磊落地笑了笑,說道:“帮我安慰安慰外面那個臭小子,他听你的话,又不是绝症,好好疗养按时吃药也就沒事了,甭弄得跟哭丧似的。”
许晋城点头应下,宋子明又道:“本来给那小子留了些公司的股票,可惜,不值钱了。我大概不能继续回公司了,宏远已经撑不住几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說实话,就算宏远负债破产,我也不愿意何森插手进来。”
许晋城继续点头,說着:“安心养病,我懂你的意思,還有我呢。”
宋子明像是放下了心,闭上眼睛,這才漏出疲态来。许晋城轻手轻脚出去,揽了下杨帆瘦小的肩膀,說道:“都会好起来的。”
杨帆茫然地看着掩上的病房门,沉默地继续掉眼泪。
都会好起来嗎?
已经過了几天,晋池那边還是消息寥寥,更别提见上一面了,敬文斌已经尽全力运作,可是因为牵扯到当局关心的大案,步履艰辛,进展很是缓慢。
正如宋子明所言,宏远,還有老爷子留下的那些产业,资金链断裂,股票大跌,员工煽动上访闹事,再加上何森的恶意搅局,小池费尽心血壮大的企业,朝夕之间,灰飞烟灭,甚至背负了巨额债务。
许晋城就算有再好的手段,再高的经济学学位,也无济于事,時間不允许他采取任何补救措施了。
好像,真的走进了绝境。
许晋城算清债务的那天晚上,接到了迪老的电话,迪老有些气急败坏,叫许晋城赶紧去阻止小迪召开记者發佈会,许晋城心裡一惊,想不到迪诚烨真是准备這么做:自己出柜,宣布跟许晋城关系,挽救许晋城兄弟丑闻的负面影响,也不算是挽救,只是用一個新的牺牲,替换掉一個更加荒谬的丑闻。
不值得,许晋城知道,這么做不值得,也不明智。
许晋城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聚集了不少记者,他在准备室找到了迪诚烨,劈头盖脸骂道:“能不能不添乱!”
小迪一怔,低下头,說道:“我得帮你。”
许晋城心裡一软,却仍旧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骂道:“爷爷沒把话传达给你嗎?算我求求你,别再添堵了,你不姓许,你姓迪,私底下跟家人之间你怎么随意都无所谓,但是把這些私事公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自己不在乎,你能不能想想爷爷,他那么大年纪,又是德高望重的人,你想让爷爷的晚年成为旁人笑柄嗎?”
迪诚烨红着眼睛看向许晋城,问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办,我想帮你。我从来沒這么厌恶過自己,是我无能,我保护不了你。”
许晋城看着他,狠心說道:“跟你沒关系。你跟爷爷走吧,你离开,让我清净就是帮我了。你這些日子也看到了,许家,小池,永远都排在你的前面,再說句不好听的,或许是因为顾忌你,我只能和小池保持距离,我对小池的感情,你不是一开始就最清楚嗎?你乖乖退出,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我不可能放弃小池。”
许晋城眼看着迪诚烨豆大的眼泪从眼眶裡掉下来,吧嗒砸在了手背上,他想起了美国的暴风雪时候的狭小车厢,想起来冰天雪地裡大男孩温暖的身体,许晋城真的真的很想抱一抱小迪,可他除了忍住又能怎么样呢?
他那么在意這個年轻人,怎么可能拉他一起陪葬呢?
他值得更好的未来。
许晋城已经记不清在内心重复過多少次這句话了,他抬手轻轻摸了下小迪稍微凌乱的发梢,說道:“求你了,别给我添堵了,走吧,让我喘口气,你看,我已经够累的,现在還要收拾你搞出的那堆烂摊子,就当可怜可怜我這行将入土的老年人,让我眼不见为净吧。”
迪诚烨傻在了那裡,失去了所以的语言,连同他的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
许晋城亲眼看到记者被遣散走才放心离开,他甚至给迪老打了個电话,說道:“爷爷,您看管好小迪,不要让他再做出冲动的事情,弄得彼此都困扰,我是真沒有心去管他了。”
迪老沒多說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许晋城一路开车回去,视线总是很恼人地一再模糊,模糊得看不清前面的车辆、行人、信号灯,模糊得他心烦意乱。
绝境。
他觉得這才是真正的绝境,以前经历的那些不過是些铺垫和前奏,现在才走到真正的绝境。
敬文斌那裡进展還是困难,关键人物就是咬死不松手,敬文斌都做好了死磕的准备,连自己的仕途都准备搭进去了,可是太困难,纠葛在暗处的利益盘根错节,這场博弈中,谁松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找到一個突破口,太难。
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好像连這么一個简单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许晋城枯坐在晋池的房子裡,看着房中每一处细小的装修都迎合了他的审美,他的小池,曾经带着怎样的憧憬和希望来整理這幢房子,又在這房子中经历了什么样的绝望和痛苦。
他不敢深想。
接到刘宴然电话的时候,许晋城有些意外,刘宴然沒有约他出去,直接问了地址,来到了這所房子。
许晋城沒想到,刘宴然竟然就是绝处逢生的那個转机。
刘宴然进屋后朝着许晋城平静地笑了笑,說道:“這段日子,很难吧。”
许晋城黯然地点了点头,說道:“你說有重要得事,是什么?”
刘宴然从自己大背包裡取出厚厚的几個文件袋,堆到了桌子上,說着:“這时候,我大概算是你们许家的救星。”
许晋城有些莫名其妙,不太懂刘宴然在說什么。刘宴然跟许晋城都是很早成名的人,在圈子裡顶多算是相互欣赏尊重的君子之交,许晋城实在拿不准,刘宴然拿起最上面的一個文件袋,說道:“故事可能有点长,要不,帮我先倒杯热水。”
刘宴然這些年的形象像是固定的模式,固定的发型,固定的穿衣风格,甚至连模样都沒有什么变化,一如他安静得气质。刘宴然端起茶杯,换了個舒服姿势靠在沙发上,說着:“拍《梨园》的时候,我跟何森起過冲突,還记得嗎?”
许晋城心裡有了大概,知道刘宴然应该是跟這次事件的核心人物何森有关系,只是刘宴然接下来的话,還是让许晋城赶到震惊。
“我跟何森,也算是孽缘,原本是小时候就认识的朋友,他对我有意,我却沒那個心思,一年年下来,就成了特别扭曲的关系。他家发生变故之后,人就更加极端,你父辈的那些事,我是知道一些的。”
刘宴然停顿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笑着,說道:“你大概听說過,我跟九哥的事。”
许晋城愈发摸不着头脑,九哥,曾经大红過的词曲创作人,至今仍有作品传唱不休,确实有過传言,九哥跟刘宴然曾经是一对,可惜九哥十年前车祸离世,就中断了才子的传奇。
刘宴然苦笑道:“那场车祸,是何森的杰作,他是個胆子太大的疯子,脑子却聪明得很,他弄得天衣无缝,沒留下一点痕迹。我查了十年,一无所获,直到前不久你父亲车祸去世,很意外,从肇事车辆的手法看,跟十年前九哥出事时候如出一辙。何森胆子大到雇佣了同一個凶手。万幸,這次找到了线索,都在這裡面,好好利用這些东西,除了雇凶杀人,還有其他经济案件,牵扯到不少人,你要慎重地运用。”
许晋城沉默地看着刘宴然,刘宴然站了起来,說道:“其实故事也不长对嗎?這件事交给你,应该有足够的立场去弄倒何森吧,也能把你弟弟捞出来。”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许晋城问道。
刘宴然摇了摇头,說道:“有些事,沒法說清楚了,纠缠了太多年,我也累了,何森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许家处理吧,我這辈子,不想再听见這個名字了。今天是九哥忌日,我還要去祭拜。只是這些年,挺对不起陈晓川,他对我……算了,都說不清,以后如果乐娱沒事了,就還给陈晓川吧。我把這些证据给你,只有這一個要求。”
刘宴然离开的时候,好像特别轻松,许晋城甚至听到他在哼唱着一首九哥写的老歌,后来才知道,那是九哥写给爱人刘宴然的第一首歌。
這是许晋城见到刘宴然的最后一面。
老天爷好像就是喜歡戏耍人,你永远不知道哪朵云彩会下雨。
许晋城翻看了刘宴然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第一時間联系了敬文斌。敬文斌沉默地看后,并沒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反而,他对许晋城提出了要求,他很冷静,不,近似冷漠地說道:“這些都很有用,数罪并罚,够关何森一辈子了。但必须有個能有效利用這些证据的人。我可以帮忙,但是有一個條件呢。”
许晋城只能答应,哪怕是要他的命,却想不到敬文斌說道:“我要外调两年,晋池跟我走。”
瞬间,许晋城算是明白了敬文斌为什么這么热心地帮助小池了。他垂着头沉默半晌,說道:“如果小池愿意,可以。”
调查总是需要一個過程,而晋池却先出了事。感染引发的并发症,器官衰竭,要出人命的时候,终于被送到了医院抢救,许晋城赶到的时候沒有见到小池,只收到了一张病危通知单。
许晋城签字的时候甚至想,万一小池走了,他大概也会去陪着,活着的时候那么痛苦,死亡甚至成了更加轻松的解脱。他们在這世上,除了彼此,大概都已经了无牵挂了,要是走,就一起走吧。
抢救了很长時間,又在重症监护待了一段日子,晋池形销骨立,早已经褪尽了以前的风华卓越,和曾经的许晋城一样,一朝苍老。
晋池在恢复期间,敬文斌已经任期将近,他要到地方任职,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他问晋池愿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晋池呆怔怔看着窗户外面,转眼间已经是春回大地的时节,窗户外面的柳树稍上已经冒出了嫩芽。春辉万物生,他却仍旧了无生机。
晋池說道:“我想自私活一次,我不想离开晋城。”
敬文斌半晌沒有接话,狠了狠心,残忍道:“你会拖累他,听說他为了照顾你,让迪老硬带走了迪诚烨,你可以赖在许晋城身边,他可能真的不会离开你,不過你得确信,他心裡沒旁人。如果他心裡有了别人,却仍旧要把一辈子跟你继续捆绑在一起,那就是他的第二個悲剧。再者,要是能在一起,你们不会拖到现在,即使现在你们要在一起,也不会有将来,你们已经不合适了,两個都是血淋淋的人,沒法给对方任何依靠和安慰了。你会成为他的拖累,你已经在拖累他了。”
晋池的脸色更加灰败死气,他之后沒再讲话,一夜无语,不眠不休,第二天一早,他对敬文斌說道:“走吧,我跟你走。你說的对,我不能再拖累他。”
敬文斌什么也沒再說,转身出去办理转院手续,联系外地的医院和医生,弄好后回来,问晋池要不要见许晋城一面,晋池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說道:“不了,我不敢见,见到他我会崩溃,走不了的。”
于是,沒有道别,各奔了天涯。
权衡一生,呵护一世,却承受不了一场告别,晋池想,他能为许晋城做的,也唯有放手了,就让晋城,活得自由些吧。
许晋城接到敬文斌电话的时候,正在华星签署协议,华睿阳并沒有放弃跟许晋城签约,他对许晋城說,哪怕是最坏的舆论,也是一种声势,再說,华星强势的公关能力,会将劣势转变为优势。因为许晋城的处境,签约的條款变得相当苛刻,华睿阳抛出橄榄枝,但他也是個商人,攫取利益最大化已经是本能。许晋城签约后将立即投入新片拍摄,他并不是主角,是给沈文初配戏,在华星,真正的主角,现在只有沈文初。
许晋城已经无所谓,他必须尽快取得收入来弥补巨额债务。城裡的几处房产,已经变卖,自己的所有积蓄也已经搭了进去,還相差甚远。偿還债务,几乎成为许晋城支撑生活得支柱,他已经不奢望能挽回宏远和许家产业往日的辉煌,他只想還清债务,而后,给晋池攒下一笔钱。沒错,尽快给晋池攒下一笔钱,让他衣食无忧,让他重新站起来开始,像真正许家繁盛时期的大少爷一样,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许晋城想,也唯有這样,也唯有這种方式来弥补晋池了,不然,他還能给小池什么呢?他的心掏空過一次,又掏空了一次,现在连灵魂都好像撕裂成了碎片,他還能给什么呢?
敬文斌告诉许晋城,晋池已经跟他在一個遥远的城市安顿了下来,许晋城坚持给敬文斌賬號上打了一笔钱,他說,替小池存着,而后,许晋城只是說:“你多宽容他,可能恢复得沒那么快,不管是身体還是心理,希望你多给他点耐心。”
敬文斌应下,话不多的男人挂断了电话,许晋城握着手机,忘记了该在合同书的哪個位置签字。华睿阳喊了他几声,许晋城才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晋城的生活开始变得异常繁忙,各個片场拍戏之余,他处理着公司剩余的事务,更多的是清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债务,看遍了各色人物的脸色,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好像直到這個年纪才真正理会了遍。许晋城已经不是那個挺着腰板,有恃无恐的许晋城了,那個优雅高傲的人,已经湮灭在了不堪回首的岁月中。
那天他疲倦地回到住处,沒错,只是一個临时的住处,他沒有家,连房子也沒有。他已经将所有房产都卖掉,包括小池的那几处,他只是租住了一处不起眼的民居,一居室,有点窄,一個人却够用,不至于太空旷显得冷清,他刚从片场回来,有落水的戏,受了点寒,以前手腕处的旧伤丝丝发着疼,他接到迪老发来的一條短信,上面写着小迪出国的航班和時間。
许晋城想不通迪老发這通短信的用意,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神使鬼差地也订了一张這趟航班的机票。
那天上午,许晋城手中攥着這张机票,将车停在机场附近的一條空旷道路旁,坐在车裡,看着起起落落的飞机,手中的薄汗将机票弄得潮湿,他知道小迪要在什么时候,坐哪趟航班飞走,他甚至有一张同航班的机票,那個飞机上甚至有一個属于他的位置。
這张机票,像是一個渺小却珍贵的安慰,一個關於曾经属于自己的大男孩的纪念。
许晋城看着時間嘀嗒走過,看着那趟飞机冲向蓝天,带着他曾经寄托着所有希望,所有關於崭新生活的憧憬和向往,所有小迪给予的快乐和感动,飞走了。
他反反复复看着那张错過了時間的机票,這大概会成为他最珍贵的珍藏,就像小迪珍藏着很多年前他的那张签名照一样,他会将這张机票安稳地藏在書架的某本书中,连同一起渡過的美好时光,连同那些沒有說出口的珍视和喜爱,把它们都藏起来吧,像宝藏一样。
百般权衡,只剩放手,尚未道别,各奔天涯。许晋城,小迪,晋池,天各一方,在關於爱情的天平上,权衡到最后,好像唯有放手這一條路,他们想,我可以忍受孤独,可以承受挫折和磨难,甚至愿意成全你的执念,唯有一点,那就是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些,快乐些,轻松些,希望你能在灰烬中涅槃重生。
经此一别,沧海桑田。
再相逢,便是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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