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已修)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知道是不是看在那副墨镜的面子上,对着眼前這個出现频率有点高的陌生人,许晋城难得地卖给对方一個好脸色,他将名片接了過来,俊俏的眉眼略一低垂,便又瞥见了那三個拗口的汉字:“迪诚烨”。
名字瞧着陌生,可又有点耳熟,许晋城一笑,懒得追究年轻人的底细,不過他有心无心地又抬眼瞧了一下迪诚烨,個子挺高,不到三十的样子,五官也挺正,眼睛……许晋城瞅着迪诚烨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不過他很快掩饰過去,笑容满面地說着:“這次是真收下了,放心了?”
迪诚烨比许晋城高些,他不动声色地借着身高的优势,将对方细致微小的面部情态尽收到眼底,然后客客气气微笑道:“那就承蒙许先生抬举。這边是贵宾休息室,现在很清静,许先生不妨到那裡休息一下。”
年轻人讲话客气有礼,還带着几分讨好似的体贴,许晋城听到耳中,觉得很受有,他眉眼含笑,侧身的时候有点贪恋似的又瞧了一眼迪诚烨的眼睛,好像只是一個自然又礼貌的目光交流,然后他点点头,施施然向贵宾休息室走去,颇有吃饱喝足慵懒悠闲的老式绅士派头。他一边走一边回想着方才那张瞧着普通的名片,名片的设计非常洁净,洁净得有点過了头,白晃晃的纸片上略有些金色的流光暗纹,然后就是几個苍劲有力的隶书汉字,黑漆漆地横更在中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头衔介绍。
换句话說,许先生被人請进了屋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干什么的,不過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猜到绝对是在圈子裡混的,既然是圈裡人,還能干什么?数来算去不就是那几個行当嘛。
不過敢這么设计名片的,要么是自信,要么就是自负了。再加上那個饶舌的名字,估计更是個自恋的。许晋城心裡头這么想着,回头看了眼紧紧跟在他身后的迪诚烨,默默暗自笑道:模样不错,气质上佳,打扮得也入流,八成還是個小富之家爱装逼的公子哥,至于是不是那种撒点钱就想成神的,许晋城懒得在乎。
许晋城能把谁放在眼裡?他最擅长的就是跟人装客气。
拐进了清清静静的贵宾休息室,许晋城先落了主座,舒舒服服摊开双腿,靠在软绵绵的靠垫上,抬眼瞧了下跟着进来的迪诚烨,调笑道:“小朋友,不是你說這裡清静嗎?你看你跟着我进来了,哪裡還有清静?”
迪诚烨被许晋城轻轻软软的一声“小朋友”叫得眼角直抽抽,他沉默片刻,看着眼前洋洋自得的许晋城,怎么看怎么像只开屏的公孔雀,迪诚烨想到动物园笼子裡耀武扬威的花孔雀,忍不住露出笑容,好脾气地接话道:“怕许先生自己在這裡沒人照应,我好歹能帮您端個茶倒個水。”
年轻人的眉眼笑起来很是阳光明媚,许晋城被這份明媚闪得脑仁儿有点发晕,他翘起二郎腿晃悠了几下小腿,說着:“有什么事就大大方方說,我不喜歡拐弯抹角。”
迪诚烨也不再客气,他到对面坐下来,說道:“许先生大概還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
许晋城一笑,毫不遮掩地点头,說道:“每天找我的人那么多,我又不是计算机,也不是数码相机,怎么可能每個人都记住,有精力记人脸,還不如干点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睡個美容觉,养盆娇嫩小花,人的精力有限实在沒法,小朋友,你說对不对。”
迪诚烨眉头微蹙,他很是不喜歡“小朋友”這個声呼,尤其是从许晋城口中吐出来,轻慢又儿戏。不過迪诚烨能忍,他不计较对方這一时的得意,仍旧客客气气奉承道:“還是我资历不够,许先生能赏脸跟我聊几句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我长话短說,别耽误您太多時間。是這样,前不久无意中得了個好剧本,原著和编剧的功底很厉害,我觉得很适合许先生,想請许先生看一看。”
又是請他看剧本,一個個都說是好剧本,能有几個是真的好,這帮人眼裡都是糊了屎嗎?许晋城觉得有点烦,不過脸上仍旧笑道:“工作上的事都是阿南帮我打理,我一般不插手,如果是要讨论這件事,我帮你叫阿南過来,你们聊。”
好像早就料想到了這种结果,迪诚烨点点头,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說道:“许先生的规矩我当然知道,今天正巧碰见您所有提了一下,多有冒犯,许先生见谅。不過……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向您請教。”
许晋城点头,示意迪诚烨继续讲。
迪诚烨略一停顿,像是在掂量着什么,片刻后注视着许晋城的眼睛,直直說道:“虽然之前不知道许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息影一年,不過在我看来,许先生日后的演艺生涯如果不能再有所突破,倒不如就此功成身退,从顶峰上退下来,還能留個好名声,最起码口碑不会倒。”
许晋城微笑着听,并不打断,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那神情倒是真像個愿意洗耳恭听金玉良言的谦逊模样。迪诚烨试探性地停顿了几秒钟,又接着說道:“讲得這样直白可能有些冒犯,不過,放眼看现在的大环境,不管是演员還是导演,估计沒有几個人能入许先生的眼,不管是论演技,還是论艺术造诣,您已经算是站在一個高峰了,能超越许先生的,怕是很难,不知道许先生是不是都有点孤独求败的情怀了。”
迪诚烨說完這一席话,仍旧是保持着他那份阳光灿烂的招牌微笑,瞧着倍儿恳切,倍儿真诚,他静静地看着许晋城,心裡有点小小的躁动,仔细观察着這位爷会有如何的反应。
许晋城沉静片刻,而后,抬了一下眼皮儿,瞟了瞟迪诚烨,问着:“讲完啦?”许晋城說着,站起来拍了拍迪诚烨的肩膀,道:“小朋友很有想法,不错,不错,年轻人爱琢磨点儿事儿也不坏,总比吃喝玩乐强,還有别的事儿沒?要是沒别的事儿,以后跟阿南联系,别坏了规矩落人话柄。”
许晋城說完,低头弹了弹衣裳,径直出了休息室。
迪诚烨眸眼深沉地盯着许晋城挺直优雅的背影,片刻后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
许晋城方才沒有接迪诚烨的话题,让对方的拳头像是生生落在了棉花糖上,他沒评论不意味着他就沒意见了。一出休息室大门,许晋城立刻卸下那副笑脸,脸色已是阴沉,想着现在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与其這样混嘴皮子,還不如回炉重造,今天怎么老是碰到烦人的。许晋城听了迪诚烨的那番话,心裡头迅速给這個年轻人定了位:绝对是自负、自恋、装逼,這种人简直就该拉进黑名单。
他一边想着,一边踱步回了会场,从后面入口一现身就被记者镜头捕捉到,随后一阵咔嚓咔嚓声,闪光灯起起伏伏刺得许晋城想问候他们祖宗十八代。心裡很是不爽的许晋城不客气地想,要不要我拉泡什么颜色的大便你们也给拍個照上個头條,出息!简直就是媒体的堕落!
這一阵小骚乱,打断了主席台上一位中年导演的发言,台上的那位张姓导演最近风头正火,把好好的经典原著改成了狗血横飞的言情剧,收视率倒是高得吓人,只是口碑算是扔进了垃圾箱,骂声一片。许晋城抬眼便看见台上那位正对這边怒目相视,便笑着对台上略一欠身,算是在面儿上說了個抱歉。台上那位好像沒料到许晋城這么客气,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
许晋城有点后悔選擇這么個行程,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索性直接给阿南发了個短信,叫他备好车。短信发送出去后,许晋城果断起身,又朝着后门走了過去。他這一起身,立刻带动着呼啦一大批摄影记者起身,都朝着许晋城方向涌了過去,台上讲话的那位,脸色简直不忍直视了。
许晋城在安保护送下,迅速与尾随的记者隔离开,进了通道后還不忘转身跟那些举着□□短炮的记者挥挥手,然后手插裤兜裡悠哉游哉地离开了。
上车前,许晋城刻意先绕到车后屁股,待確認了车牌号后才上车,弄得阿南莫名其妙。许晋城坐到后座上,掏出名片夹,将迪诚烨的名片递给阿南,道:
“這谁?”
阿南接過来,道:“哟,是迪导啊。”
许晋城一皱纹,问着:“新人导演?”
阿南发动车子,无奈地回答說着:“哥,你就太不关心时局了,咱家的报纸果然都是些摆设,你好歹胡乱翻腾的时候過過脑子。這位迪导,怎么說呢,我也概括不好。你說他新吧,确实沒多少代表作,在国内的名气也一般般,人家以前一直待在国外混,据說在外面很吃得开。不過他的作品绝对有口碑,挺有追求。再讲通俗点,這人不是追市场的,人家做的是艺术。還有啊,他很难约的,国内很多人上赶着跟他合作,估计都入不了他的眼,前几天還听過谢颖在他那裡吃了闭门羹,闹腾得动静還不小,都成业内笑话了。”
许晋城不屑道:“艺术個屁,装逼吧。”
阿南叹道:“哥,咱能不能别人前一個样人后一個样?脏话說這么溜,小心哪天破功。”
许晋城不屑地白了阿南一眼,把玩着手中名片,随后收进名片夹,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许晋城回到了家,看了会财经报纸,当然他基本上只是浏览大标题,然后打开电视又看了会国际新闻,坐在沙发中百无聊赖,偏偏早餐多喝了一杯咖啡,睡又睡不着,清醒得很。太无聊,便转悠到花房,第一眼就看见了萎成一滩烂泥似的的仙人球,他拿花铲碰了碰,下面确实是烂了。
根都烂了,八成是升天了。
许晋城养的花升天了一棵,他心情也跟着更加郁闷起来,立刻想起江玉婷家裡的花房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她那裡要几盆。
许晋城拨過去电话,问着:“在家嗎?”
江玉婷咳嗽了两声,道:“不在。”
许晋城笑着說:“别撒谎了,你又吸烟?我去你那边拿几盆花,马上。”
江玉婷沒有多說啥就挂断电话,许晋城知道這是允许了,心情大好地唤来阿南,直奔江玉婷家。
江玉婷是比许晋城大五岁的女演员。
许晋城接的第一個片子便是同江玉婷合作,那时候的江玉婷還是一姐,风华正茂,风韵醉人。江玉婷现在轻易已经不再接戏,她常說自己是人老珠黄的過气女明星,那是自嘲,外面的很多人仍将她捧做不朽女神,就连现在的一姐陶桃,也公开說自己根本难以逾越江玉婷,她实在创造了太多荧幕经典。
许晋城与江玉婷合作過多次,以前也曾被评为最佳荧幕情侣,私下裡這俩有几分臭味相投,脾性很是合得来,私交甚好。江玉婷十年前情伤醉酒的时候,搂着许晋城道:“如果我四十五岁那年,你還沒娶老婆,我也沒人可嫁,那我就嫁给你。”
许晋城知道那是玩笑话,看她可怜,多了几分心疼,当时便应了。转眼十年,算算,她竟然已经四十出头了,离着四十五也就是這几年的事儿了。
许晋城坐在车后座上想起来那段往事,暗暗发笑:干脆今天去跟她谈谈,我可要悔婚,不然真等她到四十五岁,缠上了我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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