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写字楼中,墙壁都已经斑驳掉灰,而在這灰败的背景中,一块设计精巧的故宫红门牌鲜亮地挂在一处房间门外,上面写着大气规整的几個字“鸿远集团”。而在這格格不入的装潢现代的办公室中,许晋池一字不落地听了宋子明的转述,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宋子明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水观察他,片刻后笑着打趣道:“有损失的人是我好不好,要不要出去看看我的新车被撞成什么德性?我說你這一脸苦大仇深给谁看呢?”宋子明见晋池沒反应,便感慨道:“我看他啊,也是個真性情,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竟然在江玉婷床前床后地亲自照顾了一個星期,你說你要是病了,能不能有這待遇?”
晋池用手指敲了敲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半晌才說道:“是啊,谁知道呢。”
宋子明放下杯子摇了摇头,断言道:“之前会不会我不知道,不過要是让许晋城知道你背后找人這么紧紧盯着他,跟监视似的,還在暗中搞了這么多小动作,我看,悬。晋池,作为朋友,到這地步,我可是最后一次劝你,你要是真在乎许晋城,别把事情做得太绝,到时候沒有转圜的余地,最难受的還是你自己。”
晋池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說道:“那又能有什么办法?不,沒有必要多虑,他也未必真的在乎我,這种话以后你不用再提了,本来计划好的事情,還是该怎么做還是怎么做。乐娱影业的股份收购得怎么样了?跟陈晓川沒必要弄得太僵,既然他缺钱,我們就卖他個人情,给他钱,让他把我們想要的东西也痛快交出了,你亲自出面约他谈谈,做得隐蔽一点。”
宋子明笑着应下,犹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多嘴一句,问道:“你放着更赚钱的买卖不做,跟陈晓川瞎搀和什么,他那堆烂摊子早晚会出事,别告诉我是为了支持你亲爱的哥哥,许晋城用不着你支持也是如日中天,你别给他下绊子他肯定发展得更好。”
晋池摇摇头,他盯着窗外树梢间随性跳跃的欢畅小鸟,低声說道:“得进入他的领域,才能更好地控制住他。”
宋子明似乎明白了,有点无语,便直白說着:“你是想更方便封杀他吧,這些年過得太平静,我都快忘了你的风格了,随你吧,你想继续做快意恩仇的侩子手,那我帮你尽兴,不過可别误伤了我家杨帆,我家宝贝乖巧得很,不過是個卖字码文的,這次搭上许晋城完全是意外,你要下屠刀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把宝贝带得远远的,省得溅一身血。”
晋池沒工夫跟他瞎扯,俩人又商议了些收购乐娱股份的事情,宋子明便打算走了,他走到门口停住,回头說道:“对了,有件事给你提個醒,我看许晋城跟那個迪导关系好像很不一般,迪诚烨是個有背景的人,你注意点。”
晋池应下,待宋子明的脚步消失在楼道中后,他划开了手机,屏保是一张许晋城的剧照,沉静的男人眸眼中带着温暖笑意,晋池盯着手机屏幕呆怔,想起了以前的一件旧事。那时候许晋城接演了第一部电影,是個动作片,有次需要吊威亚的时候许晋城沒保持好平衡,撞到一旁的道具上摔断了腿,他那时候是新人,疼得要命還非要死撑,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晋池便讨厌许晋城做演员,讨厌他受伤,讨厌他对着男男女女言笑晏晏,讨厌他一天比一天红火,爱慕者一天比一天众多,讨厌他的华彩要被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分享了去。
在過去的岁月裡,這一切都是晋池无力更改的,他默默地站在许晋城的身后,看着他向世人散发出华光万丈并且乐此不疲,看着他同旁的人卿卿我我,晋池管不得,也管不到,他对于這样无能的自己,也是早就厌烦透了。如今,他等待了那么久的时机终于来到,他不愿再委曲求全,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更改现状,现在的他完全有這样的能力,只要心够狠。
他知道自己病态的控制欲和独占欲已经决堤,他不需要得到许晋城的回应,他已经给了对方足够多的自由時間,已经够了,他对于许家,对于许晋城,已经仁至义尽。
许晋城安睡在迪诚烨的休息室中,他倒是得到了安乐窝,外面却有人坐立不安。
周宇自从看到许晋城的那一刻心裡便咯噔一下,他的金主虽然明确地告诉過他,說许晋城一定会退出,让他放心地大张旗鼓地接下角色,至于其中的弯弯道道,周宇很有分寸地沒有细问,却也知道八成是有见不得人的□□,因为弃演的事情,许晋城根本沒有出過面,完全像是個局外人,被排斥在决策者之外,至于他本人的主观意愿,那些人并未提及。
刚才打照面的时候,许晋城高高在上的敷衍姿态着实刺痛了周宇,有些人天生就生活在云端,拥有旁人艳羡的一切,金钱、地位、权力在他们眼中看来不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想占有的人,不過是信手拈来,总会有办法得到,旁人登天都难的事情,他们得到的却那么容易,偏偏又不珍惜,不自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恨不得将全天下都玩弄了個遍。
可总有更多人是活在云端之下的尘埃中,哪怕在泥土中摸爬滚打一辈子,也不過是沾染上更多脏兮兮的泥巴,活得沒有一丁点指望。周宇在迪诚烨工作室的卫生间裡锁上门待了好长一会,他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看着镜中還算是精致年轻的脸庞,心裡直发冷。他靠着這身皮囊爬過很多人的床,为了能在戏中露個脸或者接個挣钱的广告,他忍受了那么多恶心的人,他看着光鲜年轻的一张脸,其实早就腐烂透了,可他不是终于能够熬到头了嗎?现在抱上的金主承诺给他了一個主流影片的男主角,跟当下最红的女演员和导演合作,背后有乐娱雄厚的资金支持和成熟的宣传,成功已经是咫尺可得的事情,周宇为此几乎兴奋得整宿无法入睡,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终于从泥巴地裡抖落周身肮脏尘土,也羽化成了人上人,熬到了飞入云端的那一刻。
而在迪诚烨這裡见到许晋城的那一刻,周宇觉得自己唯一的机会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努力冷静克制着自己,過去敲了敲迪诚烨办公室的门,迪诚烨看到周宇,从屋裡走出来,叫身旁的工作人员去端了杯咖啡,和周宇一起走到了二楼楼台上坐下。周宇一看就知道迪诚烨這是有话要說,心裡更加不安,勉强露出笑容,问道:“许前辈沒走吧,我有好几個演技上的問題想請教他呢。”
迪诚烨低头抿了口杯中的苦咖啡,掂量了掂量,决定還是给周宇放点风声,顺便试探试探,便半真半假說着:“他在裡面休息,帮我出去看外景累坏了。”
周宇点头,說着:“怎么许前辈還得亲自出去,我听說他不是退出了嗎?”
“话虽是這么說……不過都是乐娱高层自己决定的事情,沒有经過我的同意,拍电影這种事,导演跟演员也是讲眼缘的,很多时候拍到中途都還会换角,更何况我這個片子還沒有开拍。”
周宇再无法维持冷静,他“嚯”地从椅子中站起来,滚烫的咖啡被碰翻,*辣地泼在他的腿上,周宇急切說道:“迪导的意思是還要继续用许晋城?”
迪诚烨沒想到周宇反应這么激烈,有点吃惊,便尽量圆滑道:“這角色本来就是参照他的形象写的,或许其中有些误会……不過,我手头有部青春篇更适合你演,《梨园》裡面的男主太老气,你跟江玉婷搭戏年龄差得也有些大,考虑一下旁的戏路或许更适合你。”
周宇冷笑,說道:“那我可是要谢谢迪导的好意了。”周宇讲完,直接走人了,迪诚烨捧着咖啡坐在露台上有一口沒一口地继续喝着,总觉得心裡不踏实,這许晋城真是会整烂摊子,可为什么拍個电影麻烦事這么多,迪诚烨简直想要去查查黄历。
迪诚烨目送周宇离开,說到底他也并未将這個人放在眼中,并不怕得罪,跟许晋城比起来,這些所谓的新人不過是小喽啰,如今迪导魂牵梦绕的许晋城如此柔软地回来投诚,迪诚烨早就甜蜜得头昏脑胀,哪裡会关心是不是会得罪個小演员呢?而且,這种得罪人的事,他宁愿自己出头,也不愿意让许晋城担骂名,說到底,迪导還是愿意多为许晋城打算一些。
只是梦中情人就在隔壁毫无防备的睡觉,迪诚烨怎么可能安稳工作,他很快就心裡痒痒得受不了,干脆轻手轻脚走到裡间,扒拉开被子也躺了进去。许晋城像是累惨了,沉睡中完全沒有警觉,迪诚烨大手大脚地揽上了许晋城的腰,把人带到胸前,美滋滋地也小憩起来,就是有团火,烧得他挠心挠肺,偏偏又舒缓不了,迪诚烨默默叹气,也只能先熬着,总有让他爽翻的那一天。
周宇一肚子委屈和愤恨地回到现任金主面前,一看到对方,立刻梨花带雨委屈得红了眼圈,跪到地毯上趴在金主膝盖上哽咽道:“你不是說我能演嗎?为什么又把我换掉?都开發佈会了,這事闹得轰轰烈烈,沒有人不知道,我以后沒脸再混了,许晋城和迪诚烨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欺人太甚。”
金主看着哈巴狗一样的周宇,端起手边的一杯凉茶泼到周宇头上,說道:“你自己那么大张旗鼓不懂低调,自食恶果了吧。再說,他们凭什么要看得起你?”
周宇语塞,顶着一头茶叶颓败地拉耷下脑袋,任由凉茶顺着头发滴滴答答,他不敢再吱声,金主却开口道:“你就不会自己解决?沒有天灾,难道也遇不到*?”
周宇一愣,瞪圆眼睛道:“难不成找人开车撞了他?或者干脆就直接刮花他的脸得了,看他怎么继续得瑟。”
金主听后一笑,抬脚踹上周宇肩膀,让他滚得远一点,說道:“烂泥扶不上墙,滚。”
周宇眼泪汪汪地爬過去抱住金主大腿,哭喊起来,說道:“您要我怎么办?”
金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旁边的侍从過来将周宇拉开,他的金主转眼间就不再是金主了,周宇几乎绝望,却听见男人加了一句,說道:“你跟着迪诚烨继续拍戏,在许晋城身边机灵点,总会有你的用处,做得好,自然会捧红你。”
周宇忙不迭地点头,确保他暂时沒有被金主何先生抛弃,长舒了口气,只是何先生却沒有再理会他的意思,周宇便有眼色地悄声躲到屋裡去了。
何森瞧了一眼周宇灰溜溜的背影,鄙夷地摇了摇头,心裡想着若是许晋城再年轻個十来岁,绝计也是個有滋味的,可惜老成了鸡肋,沒有了半分趣味。该說许家出了個奇才呢,還是出了個奇葩?何森正想着,接到了個电话,来电显示中赫然便是“鸿远”两個字,何森微笑着接起来,一场大戏早就悄然拉开了帷幕,有這般好戏看,他岂能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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