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迪成烨坐在车裡其实有那么一会了,拍戏一收工,他的注意力就基本上在许晋城這边了,這几天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攒到了一起,有些事能讲得明白,有些事還是云裡雾裡,迪导心裡总是七上八下有些不安,而且许晋城一旦离开他的视线,這种不安便加倍加速地放大起来。他這么眼巴巴地盯着,自然看见阿南自己开车先走了,而许晋城還留在化妆间沒离开,所以干脆用起守株待兔的老技法。
回想起前些日子初遇的时候,自己绞尽脑汁设了局,让许晋城冒冒失失错上了他的车,明明是沒多长時間的事情,感觉却像是隔了许久。那时许晋城刚刚复出,气色好,精气神儿也足得很,那股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贵族劲儿,简直叫人忍不住想把他直接摁倒操弄折损一顿。可是這会……透過层层雨帘,迪诚烨终于看见许晋城撑着一把黑伞走出了片场,黑色,水汽,像在他的周身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厚厚雾气,将他与一切欢愉阳光的情绪隔绝。眼前的许晋城腰板仍旧绷得挺直,可迪成烨隔着這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总觉得瞧出了几分落魄滋味来,他的弦像是已经绷到极限,迪诚烨看着都替他累。
至于原因……迪诚烨并非有上帝视角的万能人,他只能猜测出几分,若說最初自己有些小人地胁迫着许晋城接戏,可迪导现在实在困惑得很,到底许晋城为何转变得对這部片子如此上心,或许仅仅是人活一口气?他跟许晋池置气了?瞅着不太像……
眼看着许晋城已经迈开了步伐,迪成烨轻按鸣笛,许晋城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猛然回头,迪导将车子开到许晋城跟前,问着:“怎么又自己走?我送你。”
许晋城戴着黑漆漆的墨镜,不透出一点情绪,他四平八稳地說着:“就住在附近酒店,步行很快就到,你忙你的,不是還要准备明天的拍摄。”
迪成烨打开车门下来,几大步迈到了许晋城伞下,固执道:“近也不行,万一被人认出来多麻烦,拜托好歹看看自己手腕的伤,把自己当成個病号认真对待行不行?你骂我的时候那么多理论,怎么对自己就放松了标准,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耽误拍摄,算谁头上?既然不远我送你過去吧,你不想坐车,就一起走過去,下雨空气不错。”
许晋城难得耐心听完迪成烨嘚吧嘚,還沒回答,迪导已经握住了伞柄,许晋城看着仍旧沒有停歇架势的大雨,妥协道:“上车吧。”他的伞不小,可高高壮壮的迪成烨一挤进来,再宽敞的伞下空间都显得狭促起来,他可不想這么尴尬地被人围观。
迪成烨听到答复后忍住闷笑,从伞下跑出去给许晋城开了车门,怕许晋城活动到伤处,嘱咐道:“你先别动,我给你系安全带。”
许晋城沉默着上了车,顺手摘下墨镜,他此时已经卸妆,车顶灯下显得黑眼圈格外浓重,迪成烨规矩地俯身给他弄好安全带,說着:“昨天的事连累你沒睡好吧,抱歉,添乱了。”许晋城捏了捏眉间,說着:“我夜裡约了曝出新闻的那個郑锋,据他的意思是有人想整垮乐娱,牵扯到你身上了。”
迪成烨略惊讶,他沒想到许晋城会为他做到這种地步,当红影帝深更半夜去亲自约八卦小报,迪诚烨真是有点受宠若惊了,心裡一暖,听到许晋城继续问道:“你是当事人,听到什么风声了嗎?”
迪诚烨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从刚才就一直停在后面的一辆车子,眼熟的车型,眼熟的车牌,他认得那是许晋池的车,只是许晋城沒看到罢了,這一环一环的局真是让人厌烦透顶,他稍稍开心的情绪被后面的那辆车干擾得灰飞烟灭,便压了声音說着:“你亲爱的弟弟之前撂下那种狠话,這种事不算到他头上岂不是要辜负了他的自报家门的美意?不過你放心,看在你的份儿上,我就不追求什么诽谤罪了,清者自清,再說,你信得過我,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许晋城扯出一丝笑容,說着:“好气度。”說完不经意地也瞥了一眼后视镜,說道:“走吧,昨天沒睡好,困得很。”
迪诚烨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不相信自己能瞅见的,许晋城他能看不见?還是当成沒看见的样子?他将自己活成這么個憋屈样子,又是何苦?迪导想起之前江玉婷說的一句话,她說许晋城是活在自己围城裡的人,要是沒個人拽拽他,他能把自己围死、堵死,真真是半点不假。
酒店就在片场马路对面,步行的话走過一個天桥便不远了,开车反而要多绕点路,许晋城一直扭着头看窗外的雨,迪诚烨绕上高架桥的时候插话道:“看這架势一时半会停不了。”
许晋城点了点头,說着:“停酒店门口就行,你回去接着忙。”
迪诚烨道:“上午我赶来之前的事,安洋跟我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他呀,彻底成你脑残粉了。不過,也就只有你才能稳得住场,不管怎么說,也多亏你。”
许晋城听不惯這种直接的恭维话,怎么听怎么假惺惺,肉麻得叫人难受,所以干脆继续看窗外雨景,不再搭话。车子很快停在了酒店门口,迪诚烨却沒有立刻离开,他跟许晋城一起下了车,又一起进了酒店大堂,许晋城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沒多言语。
而就是這一眼,电光石火的那么一瞬间,迪诚烨一下子就开了窍,他何苦一直用咄咄逼人的架势去逼近许晋城,他进击地越着急,许晋城的心防便是越重,不光是许晋城,换做别的人大概也会本能地想逃避,想拒绝吧,再說,眼下的许晋城看起来已经够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欢迎一個脑门发热的狂热追求者一再搅局?而最重要的是,根据迪导总结,许晋城這人,其实容易心软,关键得看用什么方式。
迪诚烨心中亮堂起来,所以准备亮亮堂堂做好他导演的本分,从来都是润物细无声,他可不愿意做午后强对流的瓢泼大雨,来得快去得快,下完就沒了。迪导想明白后,便愈发恭敬规矩了,走在前头给许晋城按下电梯,俩人一块进去,许晋城摁下楼层后终于开口道:“還得送到房间?”
迪诚烨真诚地点头,說着:“我顺便看看环境怎么样,差不多的话我干脆也开一间。我住得比你還远,你這么资深的影帝都为了拍片住酒店,我得学习這种敬业精神,对了,房费算到账上,我给你付。”
许晋城忍不住噙着笑容走出电梯,他暗想着還不都是花的我的钱,這小子倒是为起好人情来了,真是有几分傻得可爱。许晋城沒着急赶人,迪诚烨更是大着胆子跟进屋裡去了,他左右环顾后,冠冕堂皇說道:“挺不错,周围也不吵,我待会下去也开一间,对了,你准备长住還是偶尔暂住?”
许晋城坐到沙发中,迪诚烨已经非常自觉地去冰箱中拿出一瓶水,拧开后递到许晋城手中,然后又颇有主人翁的自觉精神,在屋裡踱步参观着问道:“晚上吃点什么,一個人吃也是吃,咱俩干脆搭伙一起吃顿,我請。”
许晋城喝了口水润了嗓子,說道:“然后也记到剧组账上?”
迪导笑着坐到沙发上,道:“严瀚那冤大头沒少欺负玉婷姐,当我不知道嗎?吃他顿饭怎么了,外面下雨也不方便,干脆在酒店裡吃,這家有個西餐厅不错。”
许晋城无语凝噎,這冤大头的正主可不是旁人,正是他哟,還不待他說什么,迪导已经大方方拨打了西餐厅的内线,订了桌。许晋城看了眼外面黑沉沉的天,沒有半点胃口,便說道:“我有些困,吃不下,你自己去吃吧。”說完起身去了卧室,随手已经将门关上了。
要是前几天,迪诚烨肯定厚着脸皮想从门缝裡钻进去蹭点便宜,可此时,看明白的迪诚烨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去酒店大堂订了隔壁的房间,然后真的按许晋城所說,一個人去西餐厅饱餐一顿,吃饱喝足后又去中餐部给许晋城点了滋补的炖老鸡汤,让服务生過半個小时送上去。他估摸着许晋城這個小觉该睡差不多了,便再次上去,之前临出门多了個心眼,顺手拿走了许晋城的房卡,所以进屋自然沒有障碍。屋子裡静静的,迪诚烨轻手轻脚打开卧室房门,看见许晋城衣服都沒换,被子也沒盖,就那么直接趴在床上入睡了。
迪诚烨看到许晋城衣领后面露出的一角创可贴,心裡一惊,這都两天了,怎么還贴着,难不成他就一直這么将就着,连药都沒换?迪诚烨心裡很不是個滋味,前几天许晋池的诸多挑衅表现,让他都要怀疑這俩人已经挑破了窗户纸,要在一起了,可眼前许晋城的状态,哪裡有半点两情相悦的欢畅模样?更像是狼狈到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迪诚烨犹豫片刻,還是坐到床沿动手揭开了那两條创可贴,果不出所料,伤口都已经红肿发脓,许晋城睡得格外深沉,都沒有做出反应。迪诚烨看了看惨不忍睹的伤口,重新出去了趟,买回来消毒用的药品,往上涂药的时候许晋城闷哼一声,疼得往枕头裡拱着埋了埋头,迪诚烨轻声說着:“亏得我看见,不然你想烂到明天去,不给你包了,就這么晾着,好得快。先别睡了,起来吃点热乎东西。”
他說着,伸手按了按许晋城肩膀,手下筋肉紧绷,迪诚烨动作适中地给他推按揉捏着按摩起来,许晋城闭着眼睛又是闷闷哼了几下,不過身体明显慢慢放松了下来,迪诚烨边按摩边說道:“你到底在紧张什么?绷得這么紧?”
许晋城沒有吭声,迪诚烨也不再多說,继续干着按摩小哥的本分活儿,揉揉捏捏,那叫好一個心无旁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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