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蒋思白抬脚一勾,勾住半扇窗帘,往自己這边扯。
银灰色的窗帘先前替主人挡住酷夏的刺眼阳光,可现下,薄情的主人却嫌它多事,只用脚趾便把它扯开,露出一大片星空。
蒋思白双手枕在头下,抬高头颅,两只细长的眼睛眯起看窗前斜上方的這一片天。在一众细碎的星中,独有一颗硕大的,显眼的星星,生怕别人看不到它似的,卯尽全力发着亮光。
蒋思白看了,觉得有意思,抬手捋捋昨日下午刚剪短的寸头。
他脑中正以這颗独特的星展开想象,一阵电话声铃铃作响,切段他脑中的故事线。
蒋思白“啧”了一声:“不是时候。”
說罢移开眼,懒懒地伸個腰,拿起床边的手机瞅一眼接起。
“喂。”
蒋思白刚睡醒的声音低哑,沙沙的,尾音带着银钩,与情事结束后的松懈懒怠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笑着在电话裡骂道:“我靠,蒋叁,你别是刚从女人身上爬下来。”
蒋思白,家中排行老叁,所以熟悉他的人大多叫他“蒋叁”。
打电话過来的人,是他的发小,秦家的秦逾。
蒋思白抬手捏住鼻翼两侧,轻轻揉了两下,吸了一口气:“秦逾,有话快說,有屁快放。”
秦逾被骂也不在意,他熟知這位蒋家老叁的脾气,哈哈一笑:“我在‘远南’有個局,你要不要来?”
‘远南’是桐城出名的夜店,正是秦逾本人的产业,所以他总爱拉人去那凑局。蒋思白满满睡了一下午,筋骨松软,不愿意出去,便回绝道:“不去。”
秦逾早料到這位少爷难請,提前便做好费口舌的准备,清了清嗓子开始游說,他的话又快又密,像从袋子中往竹筐裡倒黄豆,噼裡啪啦。
蒋思白沒听进去多少,只从中捕捉到两個字“董纯”。那头秦逾還在倒豆子,蒋思白的头已经开始疼了。
他擎起空着的手,食指和大拇指张开捏住太阳穴。
“秦逾。”蒋思白打断他,“闭嘴。”
蒋思白的话像是临洪水来前的大坝,一道闸挡住了滔滔不绝的秦逾。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秦逾抢先道:“6号包间,不见不散!”也不管蒋思白回不回答,抢先挂断电话。
话音戛然而止,蒋思白拎着电话,愣坐在床上,低头看一眼時間,不大乐意。
秦逾這個人牛皮糖一样,要是他不去,秦逾指不定還要给他打多少电话。上次他一狠心把秦逾拉黑了,秦逾居然半夜直接找上门来。有了前车之鉴,他還是决定去,图個清静。
蒋思白双手撑住床,站起身来,床下放着一双白色的毛绒拖鞋,他抬脚伸进去,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往衣帽间走。
换了一條黑色长裤,一件纯白的立领衬衫,蒋思白对着镜子揪揪自己的短发,想起昨天自家老妈露出的满意笑容。
他原本已长发及肩,自觉极具艺术家的气质。可艺术家也得听妈妈的话,他迷迷瞪瞪地被温柔从被窝裡揪出来,剪掉了一头长发。
蒋思白对着镜子上下打量一番,微翘的鼻头皱起,不太满意,走向裡间换了條深蓝色的破洞牛仔裤,才算打点好一身的行头。
出门之前,蒋思白在玄关处又换了双凉拖,趿拉着拖鞋离开了家。
秦逾建‘远南’时正值和家裡怄气,說要摆脱家裡的帮助,靠自己做出点模样来,沒少在‘远南’身上下功夫。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好一派淫靡放荡。
蒋思白常来,‘远南’的人都认识他,不等他开口便一個個弯腰卑躬地把人往裡請,从大门到包间,蒋思白双手插兜,一路畅通无阻。
包间裡的人大多是蒋思白不认识的,一行人坐在沙发上,乍一看好像一排萝卜。坐在這堆人正中间的秦逾一看到蒋思白,他甩开腻在自己身上女人雪白的藕臂,大步走過来迎接蒋思白。
“蒋叁,我的蒋大少爷,你可真难請。”
蒋思白扫了一圈大多陌生的脸,打眼底浮起一层冰。秦逾和他从小玩到大,摸清了他的脾气秉性,生怕少爷一個不开心甩手走人,拉住他的胳膊往裡走。
“走,走,给你介绍几個朋友。”
蒋思白被安置在秦逾刚才坐着的位置,秦逾则把方才依偎在他怀裡的人推到蒋思白的旁边。女人穿着一件齐胸无袖短裙,下摆的木耳边刚過臀部,上面和下面都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脸在摇晃的灯光下看不清楚。女人显然是受過训练,打从蒋思白坐下就不断地搔首弄姿,好像沒长骨头一般。
蒋思白一只手抵住越靠越近的女人的肩膀:“别靠這么近。”
女人一开始看到蒋思白,心中便直痒痒,见多了油头粉面的男人,一见到蒋思白這种清冷的气质,女人浑身燥热起来。
她以为他是欲迎還拒,一只手搭上他抵住自己的手,目光暧昧地說道:“别害羞啊。”
蒋思白扯扯嘴角,害羞?
他躲過女人的手,站起来对一边正和他人說笑的秦逾說道:“金鱼,和我换個位置。”
他的声音不大,可秦逾還是听见了。
秦逾虽然表面上和别人說话,可也随时注意着身边的动态,一察觉到蒋思白站起来,他就着急了,推着脸色灰白的女人往一边去,自己坐到蒋思白身边。
“不喜歡這個?我给你换一個。”
“你有病?”蒋思白端起桌上的威士忌,啜饮一下口。
秦逾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了两口:“你還真打算为董纯守身如玉啊?别的女人碰都不碰一下。”
蒋思白眼皮垂下,摩擦着手裡的玻璃杯,抬手把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董纯是蒋思白在国外读大学时的女朋友,和蒋思白這种公子哥不同,董纯能出国念书是倾尽了她全家的心血。
蒋思白最开始喜歡董纯,是因为她身上的那股倔劲儿。
蒋思白曾撞见她为了争取一個研讨会的名额,在教授办公室拍桌子的模样。白胡子的教授被一贯沉静的董纯吓到,瞪大双眼,胡子随着嘴唇上下一抖一抖。可他却觉得董纯撒泼的样子格外可爱。
蒋思白开始追求董纯,而恰好董纯也不讨厌他。
两人从大叁开始交往直到回国,在一起四年。去年,董纯突然提出分手,要出国攻读研究生,她走得坚决,并沒有给蒋思白拒绝或者挽回的机会。
春去秋来,距离董纯离开整整一年。
秦逾看蒋思白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叹了口气。
“蒋叁,要我說,你就忘了她。你们這些作家肯定知道,中国有句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你叫我来就是操心我的感情生活?”
秦逾摇头:“我才不操心你的感情生活,我是担心你的老二。”
秦逾笑得一脸狭促,蒋思白把酒杯放在桌上,握紧拳头在他小肚子来了一下。
秦逾吃痛,双手捂住肚子。
蒋思白冷笑一声:“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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