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父母健在时,她的家境尚且不好不好,可父母在,她便觉得希望在。
父母离开后,她一個人养活自己和年幼的弟弟,纵使有過少女的梦想,但這些年泥潭裡摸爬滚打,早让她认清残酷的事实。
她是一個人,生活在群体裡,被社会控制着。
她卖服装时尽心尽力,凭一己之力拉高营业额,可当她被中年已婚的男老板吃豆腐时,却要被人骂“下贱”。她忍气吞声一個月挣几千块钱,却仍然记得要给二叔家的弟弟妹妹买东西,可他们却在收礼物之后,转头就把她唯一的弟弟推在臭水沟裡,骂着肮脏的话。
她曾经有過坚持,但這份坚持不堪一击。
当她站在酒吧门前,差一点就要迈进去时,齐媛的出现阻拦了她的进一步堕落。
齐媛待她好么?
平心而论,一般而已。
可伍妩永远记得,在她万念俱灰,打算出卖肉体时,是齐媛拉了她一把。至于出于什么目的,伍妩不想去计较。
齐媛在她即将堕落进深渊时,对她伸出了手。
這只手也许不干净,却的的确确拉了伍妩一把。以至于时至今日,伍妩依然沒法对齐媛赶尽杀绝,她替齐媛求情,其中夹杂着她的复杂感情。
齐媛帮助過伍妩,她告诉伍妩,男人都是不可信的。
想起齐媛,伍妩总会想到她的大波浪长发在风中飘舞,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伍妩,笑着问:“你要不要跟我干?”
但她沒守住自己的底线,她自私自利,为了自己的爱情不惜牺牲伍妩的名声,曾经想要拯救伍妩的那個人,现在要亲手把她推进深渊。
明明,她已经在深渊中了。
伍妩坐在咖啡店的棕色椅子上,面色静如止水。
“蒋思白,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沒有为自己的曾经后悔。選擇這條路,不够光彩,但却是那时候我能做出做好的選擇,這份职业,它养活了我自己,拯救了我弟弟,让我們能有带着一些尊严继续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蒋思白安静坐着,认真地听她讲。
伍妩突然笑了,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笑容温柔夹杂着几分无奈,和脸上苍白的妆容不符。
“麦菲真是個讨厌的人。”
蒋思白听她‘批评’麦菲,并不生气,她嘴角的笑证明她沒有恶意。
她接着說:“他這么爱管闲事,怪不得成为不了心理医生。他冒冒失失地来找我,我的第一反应是厌恶排斥,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說对了,他一眼就看出我的目的,我的脆弱。一般的人看出来,大概還要委婉一些,可他偏偏直来直往,招呼也不打一声,直接伸手揭开我的伤疤。”
蒋思白弯弯嘴角:“他真是……讨厌极了。”
伍妩点了杯柠檬气泡水,几近深秋,她却選擇往裡加了许多冰。
“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后,我吓坏了。麦菲說,我不给你解释的机会,是为了掩盖我自己的懦弱。”伍妩的手紧紧贴着杯子,凉意从指尖蔓延开来,直至心间。
“我想否认,可惜,该死的,他又說中了。”
伍妩低着头,打量自己的苍白的指尖,沒看到蒋思白因为紧张震惊而瞬间睁大的眼。
她举起杯子,对着蒋思白晃晃。
“我的曾经,就像這杯饮料裡的冰块,它们始终存在着。一开始是以显眼的块状存在着,時間久了,它们融化在饮料中,好像消失不见,但其实它们只是融进了饮料中。你本来想喝一杯浓郁的咖啡,可是因为這些冰块的存在,它要被稀释。甚至连你自己都知道,這些冰块掺杂了沙粒,你說你不在乎,可是等到冰块融化了,沙粒融进你的嘴裡,你不能再假装它不存在。那时候你要怎么做呢?”
伍妩歪着脑袋,镇定地问蒋思白,却从沒打算听他的回答。
“你会悔恨,你会懊恼着倒掉那杯咖啡,因为這对你来說太容易,你倒掉這杯咖啡,還可以再买一杯,你可以再买无数杯,那些冰块只能是你曾经犯過的愚蠢错误之一。”
她放下手裡的杯子,睫毛微微颤动:“现在你懂了么?”
她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色婚纱,一字肩的设计露出她光滑的肩,露出一笔勾勒而成的优雅的肩颈线,如天鹅般直挺的脖子,她瘦削的下巴微微向上扬着。
伍妩是高傲而热烈的,从始至终。
可這样的她,坐在他对面,强装镇定,把自己比喻成夹杂了沙粒的冰块。
蒋思白猛然懂了,麦菲那個复杂的表情。
他的确不懂。
伍妩见他盯着自己,面色逐渐柔和下来,她以为他明白這其中的利害关系,打算放弃這无谓的努力和坚持。
她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失落,强装镇静。
“你……”
猝不及防,蒋思白伸手端起她那杯饮料,一饮而尽,把杯子裡剩下的冰块含进嘴裡,嚼得“個蹦個蹦”响。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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