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 15
一路上,她忧心忡忡地攥着埃裡克的手,他控制不住低咳时,她便垂下头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到最后,她也忘了亲了他多少次,只记得越亲他咳得越频繁,弄得她心裡七上八下的,恨不得大叫一声“别咳了,给我憋住!”她硬生生把這句话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捱到诊所,她立马撩起裙子,走下马车,想扶他下来,他却眉头微皱,干净利落地跳了下来,俯身把她的裙子捋平,才握住她的手。
莉齐狐疑地望着他,因为感觉他身手敏捷,不像患了肺痨的样子。
這时,他又低咳了起来,莉齐顿时把疑虑抛至脑后,生气地推了他一把:“有病還乱折腾!”
她嘴上骂骂咧咧,动作却相当轻柔地把他搀进了诊室。
很快,诊断结果就出来了——普通感冒。
莉齐不太相信,忧虑不安地问道:“大夫,真的只是普通感冒嗎?我怎么觉得他病得非常严重。”
医生认为她在捣乱:“太太,您在开玩笑嗎?您的丈夫虽然患了感冒,但是以他的身体素质,仍能降伏一头疯牛,回去静养几天就行了。要是您实在担心,我可以给他开点儿硫磺补剂和中国药草。”
莉齐這才勉强放下一颗心。
医生又說:“赶车的时候,尽量避开那些油罐车。自从建了炼油厂以后,总有人患感冒、哮喘和肺病。有條件的话,最好离开這儿,去落基山脉那儿养病。那儿沒工厂也沒雾霾,运气好的话,连肺痨都能不治而愈,更别說感冒了。”
莉齐终于懂了科罗拉多为什么那么多患哮喘、肺病和肺痨的病人了,原来都是在那裡等待奇迹。
之前,她還责怪過自己,为什么非要搬到科罗拉多,现在她则开始感激自己的先见之明。
因为心裡高兴,莉齐多给了医生五十块钱,问诊费跟药费加在一块儿,才不到十块钱,五十块钱相当于一次手术的价格了,弄得医生十分迷茫。
埃裡克有些无奈。
他之所以会露出疲态,就是为了拿到罗西特夫妇那三百块赏金,莉齐却一下子把它送出去六分之一。但她开心就好。
莉齐把药塞进手提包裡,挽着埃裡克走出诊所。明知道他患的是普通感冒,行动上绝无大碍,她還是小心翼翼把他搀上了马车,并且每隔十分钟,就用手背试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不是普通感冒嗎?”她嘀咕着,“为什么体温会這么高。”
埃裡克低声答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体温就会变高。”
他說這话时,头微微低垂着,正好在她的耳朵上方,火焰般的呼吸顺着她的耳朵和脖颈,掺进她的呼吸,激起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
莉齐忍不住推开他:“你也知道你体温高。离我远点儿,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发热。”
埃裡克這才想起感冒会传染人。
他不禁眉头微皱,第一次生出了懊恼的情绪——居然忘了這回事。還好他咳嗽的时候,一直侧着头,用手帕捂着,应该沒有传染给她。
尽管如此,他還是无法原谅自己,竟然头脑发晕到忘记保护她。
莉齐只是随口骂他一句,并沒有真的让他离远点儿的意思,见他靠在车厢内壁上,倦怠而急促地呼吸着,又伸出手,想把他揽入怀中。
她的手指对病态滚烫的皮肤,有一种异样的刺激。要不是他理智尚在,简直想拿起她冰凉的手,放进灼热的口腔裡。
他避开她的手,侧头平定了一下混乱的呼吸,极力平静地說:“莉齐,我不想传染给你……”
“噢,我才不在乎,”莉齐抓住他的胳臂,想把他拽到自己的膝盖上,“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传染就传染吧。”
她沒有拽动。
莉齐想了想,凑過去,用手指扣住他的下巴,转過他的脸庞,吻上了他的双唇。
這是一個令他无法抗拒的吻。
她的嘴唇柔软而温热,但对于病人来說,又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冰凉。那凉意和她冰冷的手掌一起夹攻着他,使他进退维谷。
她顺势在他的耳边小声怂恿道:“躺下吧,你刚亲了我那么久,要传染早传染上了。”
话音落下,他终于不再抗拒,倒在了她的膝盖上。
……是因为這些年的生活太舒适了么。
以前的他决不会因为這种小病而变得如此虚弱,即使被短吻鳄咬伤,也能极其冷静地处置伤口。
其实,现在的他也可以,但她的关怀就像湿漉漉的藤蔓一般,密密地绞缠住他的神智,使他再也无法像饥饿野兽一样警觉和防备。
莉齐抱着他的脑袋,轻轻梳着他因发热而略湿的头发。
他看着她,冷静清醒的表情渐渐变得迷蒙起来,不一会儿就闭上了双眼,坠入黑甜乡。
他睡得不怎么好,从俄城到科罗拉多的路程并不太平。
一路上,只要有急促的马蹄声经過,他就会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枪袋,狼一般冷冷地望向窗外,直到确定是路人或是一帮护送羊群的武装牛仔,才重新闭上眼睛。
刚开始,莉齐還会跟他一起紧张地聆听外面的动静。次数多了,她便不耐烦地把他的头往下一按:“噢,你再醒過来,我就把你打晕!”
打晕是不可能打晕的,她只能陪他一起折腾。
他的警惕并非毫无道理,果然到了后半夜时,后面突然响起嘚嘚的马蹄声。起初莉齐并沒有在意,以为是路過的旅人,直到她意识到那是沒有钉蹄铁的马蹄声。
沒有钉蹄铁,意味着是野马,而且是刚驯服的野马,只有一种人才会骑這样的马——亡命徒。
他们的马经常在枪战或砍杀中阵亡,所以不会浪费大量金钱去驿站或牧场买马,骑的要么是骡子,要么是抢来的马,最后一种则是這种還未钉蹄铁的野马。
莉齐一下子挺起背脊来,悄悄拿出左轮手-枪,冷静地填上六粒子弹。
她沒有打开保险装置,怕惊醒埃裡克。她只是怀疑后面跟了一個亡命徒,并不确定,不想惊扰他。
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一個鼻腔音浓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兄弟,你一個人赶车嗎?這條道儿可不好走啊,我是個雇佣枪手,你要是出价爽快的话,我可以陪你们走這條道儿。”
马车夫是科罗拉多的土匪之一,因为只有十九岁,又当了一段時間的牧工,浑身上下已不见匪气。
他把嘴裡的烟草块挪到另一边,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眼:“不需要。”
說完,马车夫心想,這人的台词怎么這么耳熟呢,他们当初打劫太太和先生时,好像也說過类似的话。
男主人虽然病了,但照样能一枪射杀你。马车夫怜悯地看了看来人,懒洋洋地继续赶车。
来人是一個二十多岁的年轻牛仔,戴着斯特森阔边帽,前边的帽檐朝上翘起,脖子上系着一條污脏的蓝领巾,似乎从沒有洗過澡,牛仔裤被泥水浆得发硬。
年轻牛仔见這车夫這么缺乏警惕心,周围又沒有雇佣枪手,立刻生出了歹意。
他掏出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粗声粗气地嚷道:“停车,停车,别让我說第三遍!珠宝首饰和钱夹子都给我交出来!让你们走這條道儿不带枪手,我现在要给你们上一课!”
马车夫懒洋洋地勒住缰绳,翻了個白眼。他认为這人完全是個打劫新手,他们虽然沒有請雇佣枪手,但并不代表他身上沒有枪,也不代表车厢裡的人也沒有枪啊!
他们当初要是像這個笨牛仔一样打劫,早就饿得啃野牛了。
年轻牛仔不知道车夫对他的腹诽,他自认为這次抢劫非常成功,又朝天空开了一枪,鼻音浓浓地喝道:“车厢裡面的人,出来!”
下一秒,车门开了,最先出现的,是一双精美小巧的白色山羊皮低跟鞋。
這一画面大大出乎了年轻牛仔的意料,他沒想到马车裡坐的是一個女人。
他不由得犯了难。他从沒有抢過女人,尽管他也沒有抢劫過几回就是了。但在酒馆裡,他要是碰到一個女人,哪怕只是一個衣衫破烂的墨西哥街头女郎,他都会窘得說不出话来。
在西部,大家都很敬重女人,有的牛仔甚至会炫耀自己跟女人握過手,因为他们大多到死都不会成家,孤苦伶仃地在马背上過一辈子。
這时,莉齐抬起了头。
她打扮得很朴素,沒有戴帽子,也沒有戴首饰,却仍然掩不住那明媚夺目的容光。
她那纯净灿烂的金发、弯月似的浓眉、大而上翘的黑眼睛、娇美鲜红的嘴唇,一下子叫年轻牛仔看呆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绝色美人并不是诗人的谎言,而是切切实实存在于世上的。
年轻牛仔紧张地碰了一下帽檐,向她致意:“呃,女士……晚上好。”
莉齐觉得他有毛病,皱眉问道:“你要抢劫?”
“我……我……”
莉齐亮出手-枪,闪电般扳下击锤瞄准他:“别吞吞吐吐的,要抢就大声地說出来。”
马车夫差点笑出声,這小子难得打一次劫就碰上了他们女主人,以后估计会对女人生出心理阴影。
年轻牛仔死也无法对女人說出“抢”這個字,可他确实缺钱。
他想来想去,只能卑微地向莉齐恳求道:“我……我不抢,但我希望您能借我一点儿钱。”說着,他扯下蒙面巾,“我跟我母亲說,我一定要在墨西哥闯出個名头来……但我還沒走到边境,身上的钱就被偷光和抢光了,還险些死在印第安人的手上。我……”他又羞愧地戴上面巾,“你放心,就算你不借我,我也不会抢你的。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当成一個抢劫犯,我……我要是知道马车裡坐的是一個女人,我宁愿死也不会拦下你的马车的!”
莉齐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冷不丁问道:“我借你钱,你会還嗎?”
“会。”年轻牛仔說,“只要你告诉我地址。”
“好吧,相信你。”這人要是光明正大地抢劫,绝对会挨她两枪子儿,可他一脸腼腆地借钱,她居然无法拒绝。
她已经知道一百块钱的价值,却還是数了出来,眼也不眨地丢给了他:“拿着。你要是想還钱,寄给科罗拉多牧场的埃裡克·艾德勒就行。”
年轻牛仔惊呆了。他沒想到她会给他這么多钱,他以为她顶多施舍他一两块钱。
這时,马车门又关上了。车轮辘辘转动,继续前行。
年轻牛仔拿着缰绳,魂不守舍地望着莉齐的马车,觉得自己碰见了西部荒野的仙女。
给陌生人一百块钱,对莉齐来讲,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她也是這样眼也不眨地给了埃裡克两百块。
她心地善良,为人真诚无私,愿意帮助任何人。
——任何人。
埃裡克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搂住她的腰,重重将她按进自己的怀裡。
假如当初,被关在笼子的不是他,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打开那個人的笼子,把他放出来。
他的头脑仍然昏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连太阳穴也跟着一起一伏。
发烧使他的手掌滚烫又敏感,扣住她冰凉的面颊时,就像火与冰相撞般,产生了一种激烈的痛感。
過了好几秒钟,他才反应過来,那并不是发烧所致,而是因为嫉妒。
他嫉妒她也那样对待一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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