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心願
聽說皇帝宣召，姜寶玉一路跟着天一出了宮，來了皇帝修養的皇家別院。
說來也奇怪，自從之前在御道上與天一和解，姜寶玉再與天一單獨相處時，就半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了。
這會兒坐在馬車裏，姜寶玉瞧着天一的容顏,只覺得才半月不見，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許多。
“大人今日操勞狠了，頭髮竟是白了這許多。”
天一微微勾脣，道：“從前就白了不少，不過近日忙些，沒時間染罷了。”
見姜寶玉仍有擔憂,他便又解釋道：“沒看出來吧，咱家今年五十有五了。”
姜寶玉微微張了張口,從前瞧見天一與皇帝站在一處,滿面春光的，總覺得他與皇帝差不多年歲，沒想到竟然比皇帝年長這麼多麼？
她這樣想着，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五十五，也到了可以出宮的年歲了，大人以後有什麼打算麼？”
這個話題原本挺輕鬆的，但是在當下這個時候，便就不同了。
天一一下子就想到姜寶玉是在問他，皇帝要是沒了，他要怎麼辦的事兒。
這是個早就有答案的問題，但他卻不想當着姜寶玉的面說出口。
於是他又笑了。
“咱家一輩子沒成過婚，無兒無女，又是三代獨子，從前還有個老母相依爲命,天下大亂時也沒了。這宮廷外頭，沒有咱家的念想了。”
姜寶玉怔了怔，很快又笑道：“留在宮裏也好,殿下和皇后娘娘都是很好的人,您對他們也如同家人一般，他們會善待大人的。”
天一知道姜寶玉還是沒懂他的意思，卻也不爭辯，只歪過頭去看向窗外，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分明笑着，可看在姜寶玉的眼裏，卻總覺得有種淡淡的悲傷。
這在姜寶玉眼中也屬正常。
天一作爲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如今皇帝身體不大好了，隨時有死別的可能，換成是她，也會難過的。
姜寶玉瞧見皇帝的時候，內殿里正在擺膳呢，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姜寶玉不用看都知道，全是她愛喫的。
只是這種大葷之菜應該是絕對不適合現在的皇帝喫的，所以這些菜爲甚會出現在這裏呢？
不等姜寶玉想清楚，天一便對皇帝稟報道：“大家，姜掌衣來了。”
姜寶玉順着天一的視線看過去,就見皇帝這會兒正垂首坐在食案前。
大約是一直臥牀的關係，他這會兒只是披了一件外氅,打眼一看，就能瞧見他乾癟的身材。
姜寶玉甚至覺得只要他稍稍有個閃失，脖子上的那顆看起來與這俱身體完全不匹配的大腦袋就能掉下來一般。
這副景象着實嚇了姜寶玉一跳。
但皇帝瞧見她來，卻還是很高興的。
“來了？快坐過來，陪朕一道用膳吧。”
姜寶玉下意識看向天一，就見天一紅了眼圈，別過頭來輕聲說道：“已經好幾日未進一粒米了，今早忽然想起你來，說是看着你喫飯，興許能有食慾，你也別耽擱了，快過去吧。”
姜寶玉於是緩緩走過去，給皇帝行了一禮後，壯着膽子坐在了食案對面。
皇帝眼神矍鑠，衝着姜寶玉笑道：“都是照着你平日食譜叫他們做的，你儘管舒心地喫就是。”
姜寶玉剛開始好奇，皇帝怎麼知道她平日食譜，但話還沒出口，她便想明白了。
還是姜榮喜的那句話，皇帝什麼不知道？
她平日叫人從外頭送喫的進來，哪一樣沒經過守衛的記錄？
皇帝若想知道，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姜寶玉於是端起碗筷開喫，一開始還有些拘謹，但皇帝勸了幾句之後，她便原形畢露，不管不顧地吃了起來。
皇帝瞧着高興，也跟着端起碗筷開喫，可沒喫幾口，便面露難色，天一忙給身邊小內侍使眼色，小內侍端着痰盂上前，就見皇帝把方纔塞進嘴裏的喫食全吐了個乾淨。
“大家，您好歹喫上兩口吧。”
小內侍哭紅了眼，“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天一卻嫌他掃興，立時將人打發下去，自己上前去伺候，挪動皇帝身前的盤碟說道：“大家，郭神醫囑咐過，您現在不宜一上來就喫這些硬菜，要多喫流食。您就聽點兒話吧。”
皇帝沒法子，只好嘆着氣將天一端過來的蛋花甜湯給喝下去了。
只是沒喝兩口，他便打發天一出去。
“都下去吧，朕有話要單獨對這丫頭說。”
天一於是帶人下去。
姜寶玉在剛纔皇帝吐了的時候就已經沒心思喫東西了，這會兒天一他們退下去，她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當日在惜花宮見到大家，您還精神抖擻的，怎的這麼快就——”
“哎？朕的身體朕是知道的，早就不行了。到如今還硬撐着，不過是還差一個心願沒完成罷了。”
姜寶玉垂下眼瞼想了半天，終於開口勸道：“大家放心，太子半月之後就要舉行冠禮，在那之後，又會娶親過門，雖說兩個人現在還小，但過個三五年，也能叫您抱上孫子的。”
“嗨，誰在乎鴻兒那小子娶不娶親，抱不抱孫子的？到時候自會有皇后操心，有朝臣幫忙，他不生，下藥、塞人也會讓他生的，輪不到朕來擔心這個。”
得，做您家孩子可是真夠慘的！
姜寶玉尋思着皇帝要不是爲了後嗣之事煩憂，大約就只能是爲了江山煩憂了，於是又勸道：“大家福澤深厚，百姓信服，殿下聰慧過人，身邊又有世子和皇后娘娘輔佐，定能替您守好這大燕江山的。”
“越說越沒邊了！朕人都沒了，還在乎這江山歸誰作甚？它歸了誰也影響不了朕是千古一帝的事實，至於鴻兒守不守得住江山，讓不讓人罵他是昏君，那是他自己的造化，朕可管不了了。”
“這——”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您老把我叫這兒來，到底是想說啥啊？
姜寶玉人都懵了。
皇帝人也急了。
“哎呀，阿舟怎麼就瞧上你這麼個蠢丫頭呢？朕就問你，如今阿舟半個月沒來見你，你可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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