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儲君(五)
它使那幾個盜墓賊發生了異變,然後撬動了一絲門內冥界的力量,得以逃出一部分本體。
異變的人前往了附近的村莊,大興邪祟,助它積累力量,而它逃出去的本體不知所蹤。”
祁淨遠口說得有些幹了,拿起杯子喝茶,心情激動。
在他猶豫着用什麼詞誇讚這茶比較好時,卻看見了太子殿下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的目光。
於是他清了清聲音,聲情並茂了起來,接上之前的話。
“天師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那些貪鬼與異變者均除去,隨後祁家與褚家合力偵破了它那部分本體的蹤跡,發現它徑直奔向了興都”
“天師們循着蹤跡過去,抵達時卻忽然跟丟,而褚家當代神算子卜出對方已經消亡,原因是極度虛弱下把自己折騰沒了。現在想來當初應是殿下除去了那邪物。”
祁淨遠敬佩萬分,歸琅卻並不認同。
那時候的他可沒有能力直接斬殺附身在人身上的邪祟。
他猜測是他昔日在金秋宴上斬殺了那個丫鬟,讓邪祟失去了載體。
而它又只是貪鬼的一部分本體,沒有完全體那般無解的能力,在十分虛弱的情況下運氣也很背,以至於天師找過來前就沒了。
“既然貪鬼分裂逃逸的本體已除,爲何如今邪祟禍亂人間可是在這之後又生變故”
祁淨遠答道“是因爲貪鬼撬動陰陽之門,打破了其中的平衡,其餘邪鬼因此漸漸復甦,借溢出的冥界之力衝破封印逃出。在下不得不率領其餘天師來興都尋聖上控制局面。”
“祖上天師與瑞帝曾有盟約,由歷代君主與天師三大家家主繼承此約,故聖上封在下爲國師,向天下人隱瞞邪祟之事。”
皇帝果然知曉這一切
以前的事情說完了,歸琅忽然問道“國師既知曉東宮屢遭邪祟入侵,爲何當初裝作江湖術士矇騙本宮”
祁淨遠想起以前的事,冷汗落下,支支吾吾道“因爲殿下是”
他話到關頭又覺得這不能說。
若是跟太子殿下道出他是大人物歷劫,指不定會壞了仙人原本的安排。
那就不是結善緣了,而是結仇。
他用袖子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說道“因爲天師中有擅卜算的人算過一卦,不宜摻和東宮之事”
歸琅似笑非笑,眉目清朗。
祁淨遠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話。
“來興都的衆天師可是居於國師府待本宮禁足解除,便前去拜會,到時候還請國師勿要怪本宮不請自來。”
聽到禁足,祁淨遠才擦乾的冷汗又冒了出來。
金殿上是他睜着眼說瞎話,才讓太子殿下被懲處
“太子殿下身份尊貴,適時我等自當前來東宮拜見殿下,怎敢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祁淨遠手足無措,試圖用真摯的目光讓歸琅揭過這件事。
他老年人心臟要受不了了。
歸琅只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於是又倒了杯茶,讓他壓壓驚。
祁淨遠連聲道謝,心想自己這般喝法真是糟蹋了太子殿下的好茶。
“國師今日到訪,想必不僅僅是爲了與本宮說這些。”歸琅目光淡然地說道,“若有其他事情,但說無妨。”
祁淨遠這纔想起來他的來意。
他原是爲了謀求與太子殿下合作而來
如今邪祟力量日益增長,天師難以將其鎮壓。
太子殿下能夠斬殺邪祟,並且沒有藉助符咒法術,可以說在剋制邪祟上更勝誅邪裴家。
而殿下又是仙人歷劫,哪怕如今只是凡身,也足以爲他們添上一份勝算。
唉若不是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他又怎會斗膽請這位幫忙。
祁淨遠隱去那些不便說的東西后,言辭誠懇地道明來意。
歸琅應了下來,然後與祁淨遠說他想要見一見那位占卜的天師。
他觀察祁淨遠的表情,發現對方有點爲難。
書房內有片刻的寂靜,祁淨遠握了握拳,站起來深深作揖道
“天師中擅占卜之人,乃是褚家當代神算子褚沅,他重傷未愈已久,小人懇請殿下出手相救。”
歸琅目光微變,聲音如常道“受傷了不去尋大夫,反而請求本宮救他”
祁淨遠跪了下來,說道“殿下有所不知,兩年前天師來興都,聽聞東宮之事,探查後發現其與邪祟有關,褚沅因此爲殿下算了一卦,隨後遭到反噬。”
“這些年來,若非裴家家主極盡全力護住其心脈,他早就一命嗚呼。”
“小人想着他因妄自窺探殿下而遭反噬,解鈴還須繫鈴人,或許殿下見後能有辦法讓他好轉。”
祁淨遠眼睛微紅,所說並不似假。
因占卜而反噬受傷
歸琅聞言意動,他作爲秦子瑜時雖見過諸多古怪病症,卻也未曾見過這般傷勢。
他起身走上前將祁淨遠扶了起來,說道“既然如此,吾便陪你走上一遭。”
歸琅又做出決定,補充道“事不宜遲,吾等這就動身。”
祁淨遠站起來人傻了,腦中一片空白。
這這就動身
“殿下,您身上的禁足”
“區區一個禁足怎能擋得住本宮。”
歸琅自始自終都沒把這當回事,他傳喚方肅過來,吩咐他穿着太子服飾,坐在窗邊彈琴混淆視聽。
他可不信這府裏沒有左相他們安插的人,被發現彈劾他倒是無所謂,如果半路攔住他讓他去不成國師府,就有些不美妙了。
方肅聽到吩咐後整個人彷彿被雷劈了,呆在原地。
假裝太子殿下
“殿下,屬下並不會彈琴。”
方肅其實想說他樣貌平平,跟太子殿下比起來,就是醜,怎麼裝也不可能像仙人之姿的殿下。
但他還是不想直接說自己丑,於是改口成不會彈琴。
“那就坐在一旁觀看竹簡,東宮僕人皆知本宮命令,不會擅自接近,你只需瞞過申時送餐之人。”
方肅急了,“屬下粗俗醜陋不堪,難以當此大任”
他這話一出,祁淨遠都認真看向了他的臉,說道
“少年人樣貌敦厚端正,比老頭子好看得很,不必輕看自己。”
祁淨遠說着便從衣服裏翻出了一個木片,上面刻着一些鬼畫符一般的紋路。
“殿下,讓他帶着此物,能混淆他人視聽,助其成事。”
歸琅伸出手捏着那木片觀看,硃紅色的紋路上凝聚着一絲微不可查的白氣。
他只看了幾眼,便將東西給了方肅。
“帶着它,勿要離身。”
方肅恭敬接下,自知太子殿下不會改變主意,打算準備硬着頭皮去僞裝。
歸琅回內殿換了身白衣,又取下玉冠以及配飾,隨意用布條繫好頭髮。
他看向桌上的佩劍,目光停留了片刻,還是沒有將其帶上。
換好行頭,他便與祁淨遠悄悄離開了東宮。
沒有過多久,歸琅到了國師府。
一下馬車,他便看到了府門上懸掛着的銅鏡,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特殊的裝飾。
府門沒有護衛,進去後也沒見着什麼下人,十分空蕩。
祁淨遠領歸琅到了東邊的院子,迎面撞上一位髮髻高挽,面容嚴肅的中年婦人。
她皺起眉,“祁家主,這位是”
歸琅爲了掩人耳目帶上了面紗,她對於太子也只是遠遠見過,所以並未認出。
祁淨遠正欲解釋,歸琅卻先回答了。
“在下是國師大人請來的大夫,前來救治傷員。”
祁淨遠鬍子都在抖,太子殿下怎麼忽然來這一出
他使勁向對面的婦人使眼神,沒想到對方完全沒領會到他的意思。
她如男子一般作揖行禮道“有勞大夫了,若能治好我家那口子,我裴瀟蘭定會重謝”
歸琅輕輕點頭,隨她進門,而祁淨遠嘴角也開始抽搐了。
終於,裴瀟蘭注意到了祁淨遠的表情,她嚴肅地說道“祁家主,我與你說過很多次了,如今的事情不是一時便能解決的,你這般日以繼夜,身體如何能受得了”
祁淨遠面色一垮,忍不住看向歸琅。
“你這面色着實難看,入門起便渾身發抖,不如待會讓這位大夫也給你看一下。”
她又想起還沒問歸琅姓什麼,於是問他貴姓。
歸琅淡淡地回答“免貴姓秦。”
祁淨遠鬆了一口氣,太子殿下總算不裝了,“秦”乃是當朝皇室之姓,不會有人不知道
可裴瀟蘭偏偏沒想到這一茬,喊着秦大夫就帶他到了褚沅那兒。
祁淨遠跟在後面扶額,欲哭無淚。
褚沅現在沒有醒來,他大多數時候都在昏迷當中。
歸琅有模有樣地取出一方帕子搭在他手上把脈。
裴瀟蘭在一旁緊張地看着,以前找的大夫只會大呼神奇,說這人傷成這樣還活着實在罕見
這一位大夫氣度非凡,又是祁淨遠親自帶來的,說不定能有辦法。
祁淨遠見歸琅給人把起了脈,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道太子殿下把脈的動作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過了一會,歸琅收回了手,裴瀟蘭連忙湊過來詢問。
“大夫,我家夫君可還有救”
“有救。”
裴瀟蘭聞言眼睛一亮,臉上浮現喜色。
而祁淨遠依舊摸不着頭腦,睜大眼睛看着他的動作。
歸琅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了褚沅眉心。
在他的靈覺下,傷者體內有兩種氣,其中一種造成了傷勢,而另外一種護住了心脈。
反噬造成的傷周圍纏繞着灰色的氣,這種灰氣不帶任何惡意,有的只是一種宏大而純粹的感覺。
歸琅心念一動,那些灰氣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意志,緩緩逸散。
他收回了手,轉身讓裴瀟蘭尋東西,他寫一下藥方。
灰氣已散,剩下的按部就班醫治即可。
剛寫下一行字,歸琅停下了筆。
他忘記了十分重要的一點
這個世界的他並沒有學醫,記憶中瞭解的藥材不多,所以並不能保證這裏的藥材名字會與以前那個世界的完全沒有差別。
所以還是得他親自前去配藥。
於是他省去原因,簡單與裴瀟蘭說明。
對方連聲感謝,以爲他是擔心他們外行人買到假藥,所以纔打算親自前去。
她直誇秦大夫思慮周全,請他到廳中坐下後,前去準備茶水點心待客。
而祁淨遠站在架子邊,腦子裏全是我是誰我在何處事情是如何變成這般樣子的
終於,他憋不住了,在裴瀟蘭出去準備茶水的功夫,猶猶豫豫地問道“殿下,您這是學過醫術”
歸琅將寫了字的布帛折起來收好,回答道“吾既應了國師救助此人,自然是有幾分成算。”
祁淨遠作揖感謝,又瞥了眼門口,小心說道“小人愚鈍,不知殿下爲何要隱瞞身份,接下來是否需要幫您繼續隱瞞。”
歸琅搖頭,他先前不表明太子身份,不過是爲了免去那些繁瑣的客套與禮節,儘快見到受傷的人。
祁淨遠還想說什麼,可忽然間臉色一變。
“殿下,右相出事了。”
歸琅下意識以爲是慕容堯出了事,過了一秒立刻反應過來。
右相謝帆,告病在家已有一段時日。
說起來謝家與他也是有一些關係,謝家是寧德皇后的母家,只是謝家老一輩均已離世,寧德皇后也去得早,如今親族關係較近的僅剩下舅舅謝帆。
怪異的是,謝帆除公事外竟從未來找過他,也不以太子母舅自居。
所以他與謝家的關係並不沒有世人想象的那麼近。
他詢問道“國師是從何處得知此事”
祁淨遠在身上翻找,掏出了一塊青色的品相併不是很好的玉牌,其上有着幾條裂縫。
祁淨遠摸着玉牌上的裂縫,說道“此玉牌原爲一對,一枚交予右相大人,另外一枚由在下拿着。”
“此玉牌裂開,代表着右相大人那邊的情況有變,在下得立即前往謝府。”
歸琅發現,就這麼一會兒,玉牌上的裂縫便多出了一條,往旁邊蔓延開來。
他尋思着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便對祁淨遠說道“國師府中可有多的劍,吾隨你一同前往。”
祁淨遠猶豫了片刻,咬咬牙跑出去,沒過一會他便揹着一個大包裹過來了。
將其攤開,一堆東西出現在眼前。
什麼銅鏡,木牌,雕像,蠟燭還有各種瓶瓶罐罐。
他取出了其中一個長盒子,打開后里面裝有一把桃木劍。
“殿下,您且拿着這把桃木劍,這是極其罕見的雷擊桃木所制誅邪劍,有避邪之能。”
他又挑挑揀揀尋出一堆木牌,“殿下,這些符牌皆凝聚着天師心血與法力,有些許庇佑作用。”
歸琅接住桃木劍看了一眼,這把劍上凝聚的氣,比那一堆東西上的加起來還要多。
於是他將桃木劍塞回祁淨遠懷裏,也沒拿符牌,說道“邪祟針對吾數年,也未能害得了吾,國師拿着它更爲合適。”
他自己則隨手拿起了那一堆東西中的一把銅劍,挽了個劍花。
“吾有這一劍即可。”
祁淨遠看着這銅劍沉默了。
這把銅劍已經鈍到不需要劍鞘便能塞包裹裏,而且接近劍尖的地方還有些翻卷了。
他都打算這些日子尋工匠把它熔了,然後做一把新的來着。
“殿下,這把劍不堪一用,不如在下去爲您尋一把過來。”
歸琅果斷拒絕,催促他趕緊拿好東西去謝府,玉牌上又裂縫開始變長了。
祁淨遠於是麻利把包裹一捆,背在身上,動身離開。
兩人在走廊上碰到了端着茶水點心的裴瀟蘭。
她看見祁淨遠脖子上掛着幾串符牌,手拿桃木劍,身上揹着大包裹,包裹上還插着幾根青艾,隨着他的走動一晃一晃,模樣十分滑稽。
裴瀟蘭也是天師,不會覺得好笑,只會覺得祁淨遠要去打一場“大戰”。
她又瞥了眼旁邊的白衣大夫,面容嚴肅地喊到“祁淨遠,你要往何處去怎能勞煩秦大夫跟着你一起”
“瀟蘭,別說了,太子殿下已知曉邪祟之事回來再與你解釋”
裴瀟蘭被這句話震驚得沒有在意他的稱呼,盯着那從旁邊走過的白衣男子。
太子殿下
不過她震驚的不是對方儲君的身份,而是昔日她夫君算的那一卦。
她只愣了一瞬,立即反應過來。
“祁淨遠”她把托盤放到欄杆上,追了過去,“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七鬼中逃出的那幾個大邪物,我也要一起去”
“不是大鬼,你別攔着路”
“你都把傢伙事全帶上了,不可能是簡單的邪祟,讓我跟過去老褚他已經躺下了,你不能再有事”
“是去謝府,不是除邪祟,你怎麼就不信呢。”
“你休想瞞着我”
“太子殿下還在呢,你別攔前面”
歸琅用銅劍橫在他們之間,阻止了兩人拉扯爭論。
“吾與國師乃是前去給右相看病,並非直面七鬼。”
他看向了裴瀟蘭,眼眸溫和淡然,話語中卻帶着幾分毋容置疑。
“這位夫人還是留在此處爲好,重傷之人隨時可能醒過來,到時候離不開人照顧。”
裴瀟蘭看到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就移開了腳步,讓他們過去。
走到門口時,祁淨遠猶豫着說道“殿下,裴家主並非有意冒犯您,只是她性子直,又衝,不拘禮法,望殿下看在裴家舉族與邪祟爭鬥的份上,不怪罪與她。”
“此乃小事,吾並不計較。”
祁淨遠聞言鬆了一口氣,連忙讓馬車伕前往謝府。
一路上,歸琅也從祁淨遠那兒得知了右相的事情。,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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