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06
只是,李元牧的嗓音却比這夹风带雪的冬日更为寒凉,李婧冉被冻得轻轻打了個哆嗦。
她心中腹诽:他以为自己很好靠嗎?
李元牧的体温偏低,夏天抱起来像個人形冰块,冬天反而是雪上加霜。况且少年嘴刁得很,尽管帝王讲究喜好不形于色,却也无人敢纠正這位爷。
长期挑食的结果就是他分外瘦削,冬日在一众臃肿的粽子裡倒是显得丰神俊朗,可隔着厚厚的狐裘,李婧冉還是被他嶙峋的骨骼硌得慌。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脾性很温软,遇到這种情况都不敢指责他硌着自己了,只敢眼观鼻鼻观心,隐晦道:“陛下若是多吃点,想必会更好靠。”
啊,为了保护少年人的自尊心,她真的费劲了心思。
說罢,李婧冉就想从他身上离开,谁知李元牧却长臂一揽,让她措不及防地又往他身上跌去。
李婧冉在他的锁骨上磕了下,痛得龇牙咧嘴之际,听到一身反骨的李元牧冷声开口:“阿姊再感受感受呢?”
啊......這
李婧冉在现代已经二十五六的年纪了,对于這种十九岁大男孩的好胜心并不是很了解。
他们俩在大庭广众下搂搂抱抱的样子惹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李婧冉感受着贴着自己蝴蝶骨的微凉体温,避而不答:“......陛下,注意影响,他们都在看你。”
“谁敢?”李元牧单手揽在她腰间,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把她乌黑亮泽的秀发拨到身前,掌心再次贴上了李婧冉的后颈,让她一個激灵,感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李元牧偏头,在她耳畔低柔地道:“朕挖了他们的眼睛。”
语气之缱绻,嗓音之低哑,仿佛說這情人间最缠绵的话语。
法盲,這人就是個彻彻底底的法盲!!!
哦,等等,他好像就是王法本人。
李婧冉绝望地在心底呐喊:大晟有這么個君王,真的沒問題嗎?
就算原书裡的华淑长公主并沒有折辱大祭司裴宁辞,就算裴宁辞并沒有私通外敌裡应外合,這大晟也迟早要完吧。
李婧冉从牙缝裡挤出两個字:“好靠。”
李元牧微一挑眉:“阿姊說什么?朕沒听清呢。”
李婧冉被他的得寸进尺惹恼了。
虽然她是脾气好,但脾气好也代表就会乖乖任由他搓扁揉圆的好嗎!
她强硬地拍开李元牧的手,脱离他的牵制回眸瞪他:“好靠好靠好靠!你最好靠,你完胜本宫府裡的所有背垫,行了吧?”
李婧冉一双桃花眼圆瞪,少了几分勾人心魄的艳丽,却多了些姑娘家的娇嗔,颇有些又妩媚又娇俏的感觉。
李元牧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拍红的掌心。
李婧冉捏了下裙裾,有些心虚,正想着要不要和這暴君道個歉时,却见李元牧蓦得勾唇一笑。
他杏眸微弯,语气裡颇有些松快:“阿姊已经许久沒与我這么亲近了。”
李婧冉:???
他沒事吧。
她仰脸望天,深深怀疑究竟是她疯了還是這個世界疯了。
就在李婧冉還在思索究竟是哪個环节出了错时,先前那位险些被拐卖的粉衣姑娘红着脸,朝他们走了過来。
李婧冉立刻端正了神态,颇有些沾沾自喜:有生之年,她居然也会有被人道谢的一日。
谁曾想,那位姑娘经過她时脚步都沒停,含情脉脉地朝李元牧盈盈拜倒:“公子的大恩大德芙蓉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還望公子不弃。”
芙蓉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感,吴侬软语更是酥到了人的心裡。
她虽并不是天人之姿,可颇有种小家碧玉的美,像是涉世未深的小白兔,清纯动人。
李婧冉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旁观着李元牧要如何处理這朵桃花。
李元牧皱眉,颇有些嫌弃地扫了她一眼:“你太瘦了,绿宝不会喜歡的。”
芙蓉神色一僵:“敢问公子,绿宝是......?”
李元牧往李婧冉的方向微昂下颌:“它。”
睡到一半的小翠蛇听到主人喊自己的名字,尽管十分不情愿,還是从李婧冉的袖口裡探出了個脑袋,一双绿豆眼瞅了眼芙蓉,敷衍地咝了两声。
李婧冉沒想到這么一條高贵傲娇的蛇居然取了如此大俗大雅的名字,着实为绿宝扼腕叹息了一把。
芙蓉忽然看到一條蛇,還是颜色鲜艳看起来就有剧毒的蛇,被吓得花容失色,险些尖叫出声。
李婧冉见状,颇为不好意思,轻轻戳了下绿宝的头:“乖,把舌头收回去,别吓人。”
绿宝不满地冲她咝咝两声。
這位主子真的很冒昧。
第一,那不叫舌头,那叫蛇信子。
第二,它是在表示友好,并未试图吓人。
第三,蛇信子收不回去,望周知。
李婧冉和绿宝大眼瞪小眼,在外人眼裡却不是那么回事。
芙蓉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禁呆了片刻。
她身着一身月牙白狐裘,抬手时露出裡头的交领长裙,通身沒有任何花纹,但层层叠叠由浅至深的紫仿佛能漾开一般。
一條色泽艳丽的蛇环在她纤细的皓腕,她那双生而含情的眼瞧着那條毒蛇,带着一种危险又惑人靠近的窒息美感。
好半晌后,芙蓉才再次回過神,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嗓音,柔柔弱弱道:“公子,我不怕蛇,我可以帮您一起照顾......照顾绿宝。”
芙蓉面色都被吓得苍白,却仍是艰难地說出了這句话。
李婧冉都快被她坚定不移的精神感动了,她本想开口劝李元牧,但转而想到他的個性,又闭上了嘴。
诚然,美貌对弱女子而言是分外致命的弱点,芙蓉流落在外兴许经常会遇到危险。
然而,李元牧又是個小疯子,天知道他哪天发了疯,說不定芙蓉就被他嘎了。
李婧冉有些纠结,也不知哪种選擇会更好。
李元牧却只是道:“你就這么想报答我們?”
芙蓉含羞带怯地轻点了下头:“芙蓉愿追随公子......”
李元牧沒耐心听她再說一遍,只是点了下头:“那你就跟着我阿姊吧。”
“啊?”
“......啊?”
芙蓉和李婧冉都被這突如其来的转折打了個措手不及。
怎么就忽然变成跟着她了呢?
可恶,這一身反骨的小疯子。
芙蓉有心想再争取下:“可是......”
李元牧恍若未闻,侧头眼神温柔地问绿宝:“你饿了么?”
绿宝被主子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蛇身一颤,配合地张开血盆大口,打了個哈欠。
绿宝小小的,那嘴却大大的,视觉效果颇为震撼。
芙蓉立刻闭上了嘴。
她很识时务地转向李婧冉,继续用那含情脉脉的目光看着她:“芙蓉见過姑娘。”
李婧冉方才听芙蓉和李元牧对话时還沒多大的感触,直到她用這副软得能掐出水的嗓音对她說话时,李婧冉顿时感觉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
啊,温柔又嗲的漂亮妹妹真的很美好!
谁能不爱小白花呢~
哦,李元牧除外。在他眼裡,估计只有适合做人皮灯笼的材料,和不适合的废料。
面对這么一個柔弱的姑娘,李婧冉也不由软下了嗓音,生怕吓着她:“芙蓉是嗎?你收拾一下,過些时日就来长公主府吧。”
芙蓉面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长公主府?”
她目光在李婧冉和李元牧之间徘徊片刻,立刻便猜到了两人的身份,正待屈膝下跪时却被李婧冉搀扶住了。
李婧冉微微一笑:“我們今日便衣出行,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罢了。”
芙蓉是個聪明姑娘,自是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应下后便先行离开,李婧冉则带着李元牧继续逛。
即使经過這么长一段插曲,李元牧依旧不忘初心,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阿姊给朕准备的惊喜呢?”
在方才的那段時間裡,李婧冉脑中忽而冒出来一個想法。
她看了眼不远处的阁楼,微抬抬下巴,示意李元牧跟她走。
李元牧也并未多问,只是跟着她一路走上了阁楼。
阁楼的木阶为时已久,踩上去时发出咯吱的声响,李婧冉垂眸一阶阶迈上,思索着待会儿该用怎样的语气跟李元牧沟通。
如果仅仅是从原书中看李元牧這個任务,李婧冉会觉得他就是個彻头彻底的疯子。
沒有道德,沒有牵挂,不在意世俗。
就好像這人世间沒有任何东西能禁锢得住他。
大臣们敬他为君王,畏他的暴戾残酷,厌他的喜怒无常。
李元牧都从未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任何人,而任何人也都不在意他。
如果要劝這么一個人向善,应该怎么做呢?
李婧冉仍在兀自思索着,却听脑海中传来一道熟悉的、俏皮的声音。
「当然是成为他的牵绊啦!病娇之人最是无情,但也最是深情。他一旦把人放进了心底,就会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珍重。他会视她为掌中宝,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生怕让她受一丝半点的委屈。」
「他沒有道德,你就是他的道德。你若欢喜,他便可以为了你去爱整
個世界;你若郁郁,他为你屠了整個天下都在所不惜。」
「要驯服小疯子的最好方法,就是当他的软肋,成为他身上疯劲的开关。」
李婧冉听到小黄的声音,眉心一跳:「你不是走了?」
当时小黄跟她說的期限是四天,看样子应该是把她判定为任务失败,然后丢下她回现代了。
现在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小黄嘿嘿一笑,不太好意思道:「嗨呀,是我听错了嘛。上头說的是每隔4天得回去开会,我给听成任务总时长就是4天。」
李婧冉深深叹息。
小黄也知道自己把她吓惨了,很积极道:「但是宿主,還有個好消息!我每次回去能升级一次耶!我這次回去拿了個盲盒道具,你要用不?」
李婧冉心道:小黄早不问晚不问,她都已经从李元牧手裡自救了,现在才来当马后炮。
她只是道:「存着吧,之后用。」
「好嘞!」
李婧冉和小黄对话间,也已走上了阁楼。推开那落漆木门,望出去便是一片宽阔的天地。
李婧冉提着裙裾迈過了并不高的门槛,回眸对李元牧笑:“来。”
此时的夕阳已近地平线,正是日月交晖之时,盈亮的月光与橘黄色的日光相互映衬,在她身后铺成了副优美的背景。
她唇角噙笑,恍若堕了天坛的神明,连发丝都在发光。
绣着金龙的黑靴一下下踏在木质地板,在她的注视下迈出门槛,与她并肩共眺远方。
晚风吹起了李婧冉的发丝,她将贴在脸庞上的发丝顺到耳后,轻声道:“被人感激的滋味如何?”
芙蓉朝李元牧道谢时,尽管他神情掩得很好,李婧冉却留意到他那一瞬的怔忪。
从小无人引他向善,却人人盼他向善。
李元牧误入歧途时,人人却都怨他、惧他。
如果能選擇,谁又愿意当個被人唾弃、遗臭万年的坏种呢?
李婧冉想,她要做的就是带他体验人间的美好,告诉他其实他是可以被人爱戴喜歡的。
她只盼如今還为时未晚。
李元牧顿了下,才眉眼沉沉地轻嗤了声:“被人感激?就那贯会装可怜的女子么?八成是严庚书那老匹夫想安插在朕身边的奸细罢了。”
严庚书?她的第三位攻略对象?
很老么?
李婧冉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并未在這上头多纠结,苦口婆心地对劝道:“凡事要讲证据,你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龌龊嘛。”
“嗯,”李元牧冷飕飕地拿话刺她,“就像是阿姊,看似想毒死朕,实际只是为了给朕一個不用去祭祀大典的借口。”
李婧冉见话题又绕到了她身上,不太自然地轻咳一声,掰過他的头让李元牧目视前方。
她指尖不经意地擦過李元牧的耳廓,肌肤相触时他在那一瞬咬紧了牙关,很快却又放松了下来。
李元牧目光投向阁楼外,看到的却是他每日把自己关在方寸之地从未见過的情景。
于阁楼登高远眺,可见华灯初上,万间人家的灯火陆续点起,续上了落日余辉。
熙攘的街道上,百姓们的身影觥筹交错,各個小摊的叫卖声和袅袅烟火气升腾着,是别处都感受不到的温暖。
李元牧自幼长于深宫,又自我拘囿,此情此景让他感到分外陌生,心口有些空,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眼前是星星点点的人间烟火,而耳边是他阿姊轻柔低缓的嗓音。
她像是深海中逃出来的海妖,用曼妙的声线低声哄骗着凡间的少年君王:
“李元牧,看见了嗎?這就是阿姊想给你的惊喜。”
以烟火人间,谨献给寂寞孤寥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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