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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小姐与大偷

作者:古龙
白衣少年笑了。西门吹雪如果要杀一個人,就表示這個人已经死定,现在西门吹雪要杀他,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不但笑得出,而且笑得這么愉快。

  這一点甚至连大鼓和绣花鞋都觉得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這個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有点神神秘秘奇奇怪怪的白衣少年,居然還要說:“西门吹雪,你真行,我知道你一向都很行。”他說,“你要杀人,比别人要切一颗萝卜還容易,你要杀我,当然更容易。”

  白衣少年的笑非但愉快,而且能让别人也同样愉快。

  “你刚才說過,我的武功很差,大鼓和绣花鞋虽然都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杀手,可是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们大概连动都不敢动。”

  大鼓和绣花鞋既不能,也不敢否认。

  白衣少年說:“在這种情况下,我听见你要杀我,本来应该怕得要死才对,可是我一点都不怕你。”他问西门吹雪,“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看着他,眼神既不冷酷,也不温柔,西门吹雪看着他的眼神,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看见,就好像在看着一片空无。

  “我不怕你,只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也不能杀我。”少年居然如此說。

  西门吹雪居然也沒有拔剑。

  “西门吹雪杀人于一瞬间,一瞬间就可以杀人无数,像我這样一個弱小人氏,凭什么会认为西门吹雪不敢杀我呢?”這個奇怪而又神秘的白衣少年說,“我当然是有理由的,至少有好几点理由。”

  沒有人能想得出他的理由。

  西门吹雪要杀人的时候,世界上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他?

  可是這個白衣少年居然把理由讲出来了,而且真的有效。

  他是怎么讲的?

  這個白衣少年讲出来的理由,当然是有理由的,而且是别人想不到的理由。

  他好像還有很多话要說出来,想不到西门吹雪居然打断了他的话。

  “其实你就连一点理由都沒有,我也不会伤你的毫发。”

  “真的?”

  当然是真的,西门吹雪說出来的话,从来都沒有人怀疑。

  “西门吹雪要杀人,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西门吹雪不杀人,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這是真的。”白衣少年說,“我相信。”

  “如果西门吹雪要杀你,就算你是個弱女子,就算你是陆小凤的情人,就算你是那個牛肉汤,现在你都已死在剑下。”

  “现在我为什么還沒有死?”

  “因为一個很好的理由,我相信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理由更好的理由了。”

  “哦?”

  “嗯。”

  “什么理由?”白衣少年问,“为了什么?”

  “因为你虽然不是男人,是個女人,而且就是陆小凤最近最喜歡的那個牛肉汤、牛皮糖、牛大小姐,我却不是西门吹雪。”

  這個人說:“我从头到脚,从头顶到脚底,全身上下,绝沒有一個地方是西门吹雪。”

  大鼓傻呆了,绣花鞋傻呆了,牛肉汤也傻呆了——不管她是不是牛肉汤,她都傻呆了。

  何况她真的就是牛肉汤。

  她知道西门吹雪是個什么样子的人,這個人刚才的样子,就是西门吹雪的样子,孤独、寂寞、冷。

  如果你认为用這五個字描述西门吹雪還不够,一定要用十三個字才够,那么這十三個字就是除了孤独、寂寞、冷這五個之外,再加上八個字。

  骄傲、骄傲、无情、无情。

  這個人刚才看起来就是這样子的,可是现在却好像不一样了。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西门吹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剑神。

  這么样的一個人,怎么会說出這种话来?如果西门吹雪需要一個人死,這個人怎么還能活到现在?

  “现在我知道了,你绝不是西门吹雪。”牛小姐盯着這個人问,“如果你不是他,你是谁?”

  她相信這個人就是西门吹雪,只因为她已经从這個人身上感觉到西门吹雪那种独一无二的孤高和萧索,也已感觉到那种独一无二的凌厉剑气。

  除了西门吹雪自己之外,還有谁能给别人這种感觉?

  “西门吹雪的脸,本来就像死人一样,非但苍白得沒有一点血色,而且连一点表情都沒有。”牛小姐說,“最重要的一点是,大多数人只要远远地看见一個穿一身白衣如雪的白衣人,而且還带着一把长而狭的乌鞘剑,他的腿就发软了,哪裡還敢去看這個人的脸?”

  她的结论是:“所以在理论上来說,要假扮西门吹雪,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這种理论是正确的,只不過理论和事实通常還有一段距离。所以牛小姐又說:“事实上要扮成西门吹雪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为什么?”

  “因为他的剑气和杀气。”

  ——无论谁只要一看见西门吹雪,立刻就会感觉到他那种凌厉迫人的剑气和杀气,而且立刻就会被震慑。

  “所以這個世界上能改扮成西门吹雪的人并不多,以我的看法,好像還不会超過三個。”

  “哪三個?”

  “西方玉罗刹、陆小凤,和司空摘星。”

  牛小姐說:“西方玉罗刹就是那個西方魔教的教主,司空摘星就是那個小偷,陆小凤当然就是那個长着四條眉毛的陆小凤。”

  “自从银钩赌坊那件事后,西方玉罗刹好像从未再出现過。”這個白衣人說,“何况他本来就很少在江湖中出现。”

  “好像是的。”

  “所以我当然不会是他。”

  “好像不会。”

  “我当然也不会是那個超级混蛋陆小凤。”

  “我看你也不像!”

  “所以我恐怕就只有是司空摘星了。”

  “恐怕是的。”

  這個白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的眼力好像還蛮不错,只可惜你還是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司空摘星不是小偷,是大偷,超级大偷。”

  “不但是超级大偷,而且好像還是偷王之王。连陆小凤看见他都头大如斗。”牛小姐說,“能够让陆小凤爬在烂泥裡去挖六百八十條蚯蚓的人,除了他好像還沒有第二個。”

  司空摘星大笑,刚才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已完全消失无踪。

  直到现在,牛小姐才相信陆小凤說的话,這位偷王之王,实在是個天才,实在是扮什么就像什么。

  陆小凤曾经告诉過她:“我曾经在一個叫作‘幽灵山庄’的地方,看见過一個人能把自己改扮成一條狗,可是這個人却說,他的本事還比不上司空摘星的三分之一。”

  大鼓和绣花鞋也傻了。

  他们虽然已听见過司空摘星的名字,偷王之王在江湖中名声之响亮,并不比西门吹雪差多少。

  可是他们想不到這個偷王居然却改扮成剑神,而且能骗過他们。

  他们也懂得易容术,干他们這一行的人,沒有不懂易容术的。

  這本来就是一個要做职业杀手的人,最基本的條件之一。

  可是他们想不到一個人竟能在一瞬间把自己的气势和声音完全改变。

  要改变一個人的容貌不难,要改变他的声音就难了,他一定要先学会传說中那种可以控制喉咙肌肉的本事。

  所以大鼓什么话都沒有說,从身上掏出一沓银票,用双手送到牛小姐面前,摆在地上,然后就像一只肥肥胖胖的蝴蝶一样飞走。

  绣花鞋也沒有說话,也走了,走时的脚步声当然要比来时轻得多。

  司空摘星带着笑看她走,忽然问牛小姐。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

  “我为什么要留下她?”

  “因为她好像還有一样东西忘记還给你了!”司空摘星看着大鼓留下来的银票,“這一类的东西,通常都不大容易被人忘记的,就算她忘记,你也不该忘记。”

  他解释:“因为你们都是女人。”

  “我对女人的经验虽然沒有陆小凤那么多,可是也不算太少。”司空摘星再补充說明,“根据我的经验,金银珠宝這一类的东西,一到了女人手裡,就好像一坛三十年陈的女儿红到了陆小凤肚子裡一样,再想要他吐出来,恐怕比登天還难。”

  “這一次你错了。”牛小姐說。

  “哦。”

  “就因为我是女人,所以我才沒有留下她。”

  “为什么?”

  “因为我忘记了,”牛小姐笑得像一朵纯洁的小百合,“因为我根本就忘记了把银票给她。”

  “你沒有忘记给大鼓,却忘记给她?”

  “嗯。”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牛小姐說,“别人却以为女人只提防男人,那是错的。”

  “這就对了。”

  ——女人对女人总是比较了解得多一点的,对不对?

  “现在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了,”牛肉汤问偷王,“你能不能告诉我?”

  “能。”

  司空摘星說:“我虽然不是陆小凤,可是我也不大会拒绝像你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牛肉汤笑:“你至少還有一件事跟他一样,你的嘴也跟他一样甜。”

  ——你尝過他的嘴,你想尝尝我的嘴?

  牛小姐不但漂亮可爱,而且聪明,像陆小凤和司空摘星這种坏男人,心裡想做什么事,不必等到他们說出做出,她已经知道。

  所以她根本不让這個坏男人有开口的机会,立刻又抢着說:“我要老实和尚替我写的那封约战西门吹雪的信,你怎么会看见的?”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過?”

  “如果你沒有看见,怎么会冒充西门吹雪到這裡来?”

  “這道理好像很简单的样子。”司空摘星在叹气,“我相信你一定认为事情一定就是這样子的。”

  他這口气叹得真长:“只可惜這次你错了。”

  “难道事情不是這样子嗎?”

  “不是。”

  “不是這样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這問題现在我還不想回答你。”司空摘星說,“现在我只想喝一碗又滚又烫的大碗牛肉汤。”

  “而且還要是我亲自炖的。”

  司空摘星大笑:“這次你对了。”

  牛肉汤端上来了,果然又滚又烫,而且是用特号大碗装上来的,汤已经炖得比米汤還浓,汤裡的肉是用牛身上三個最精彩的部分集合到一起炖的,牛是一條最精彩的牛。

  像這么样一碗牛肉汤,如果配上两三個硬面馍馍、一碟云南大头菜,再配上一碟兰花豆腐干和一包花生米来下山西老汾酒,就算有人用两百八十六样菜的满汉大全席来换,你也会說:“不换。”

  当然是不换的,换了就是乌龟了。

  司空摘星不是乌龟,也不是王八,司空摘星是吃客,是行家,而且是個大行家。

  他喝了几口汤,吃了几块肉,就闭上眼睛,从鼻子裡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腱子肉,小花卷腱子肉,三分肥的牛肋條,再加上一点白腩和牛筋。”司空摘星叹着气问牛小姐,“這條牛更精彩了,是不是从小用酒拌小麦喂大的?”

  “是。”

  “這碗牛肉汤是不是已经炖了四五個时辰?”

  “是。”

  “可是我刚坐下,你的牛肉汤就端上来了!”

  “我要去求人时,牛肉汤总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牛小姐說,“因为我外婆常常对我說的一句话,我从来也沒有忘记過。”

  “她說什么?”

  “她常常告诉我,要去抓一個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條路就是先打通他的肠胃。”

  “她說得好,”司空摘星大笑,“你外公一定比這個世界上大多数男人都有福气!”

  牛小姐嫣然:“他也比這個世界大多数男人都胖。”

  司空摘星笑,牛小姐也笑,两個人的笑声忽然又停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先开口的当然是司空摘星,因为他已经喝過牛肉汤。牛肉汤通常都不是可以白喝的。

  “西门吹雪是個什么样的人,你也应该知道。”他问牛小姐,“他的信是不是别人可以看得到的?”

  “不是。”

  “所以我根本沒有看见那封信。”司空摘星說,“我只不過看见一個和尚,一個不老实的老实和尚。”

  牛小姐笑:“那個和尚好像真的有点不太老实。”

  “可是那個和尚比你聪明。”

  “他哪点比我聪明?”

  “他知道西门吹雪看到那封信之后,那封信立刻就会变得像一個想自杀的女人的心一样。”

  “這是什么意思?”

  “一個女人为什么想自杀?”

  “因为她的心已经碎了,被一個男人撕碎了。”

  “那封信也一样。”司空摘星笑,“那封信一定也被一個男人撕碎了,那個男人就是西门吹雪。”

  牛小姐也笑,她不能不笑。

  “那個和尚算准西门大剑客绝不会去赴一個无名小子的约,因为那位大剑客的眼睛一向是长在头顶上的。”

  “那位大剑客如果常常赴這种约,恐怕连生孩子的時間都沒有了。”

  “既然他不来,所以你就来了?”牛小姐问司空摘星,“可是你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是陆三蛋的朋友,西门吹雪不去救他,我当然要去。”

  “陆三蛋?”牛小姐奇怪了,“陆三蛋是谁?”

  “陆三蛋就是陆小凤。”司空說,“因为他不但是個混蛋,而且是個穷光蛋,有时候他甚至還是個笨蛋。”

  牛小姐想笑,却沒法笑。

  “這一次你又错了。”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司空摘星,“陆小凤绝不是一個蛋,不管他是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我都可以保证他绝不是一個蛋。”

  “为什么?”

  牛小姐又笑了。

  “你有沒有看见過一個长眉毛的蛋?”她问司空摘星,“你有沒有看见過一個蛋上长着四條眉毛?”

  司空摘星从来都不会投降的,就算要和陆小凤比赛翻筋斗,他也不投降。

  可是這次他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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