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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冰山美人

作者:古龙
夜。秋夜。

  残秋。

  黑暗的长巷裡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挂着個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钩一样。

  银钩不停地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這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钓上這個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就站在他身旁,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歡、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陆小凤。

  布置豪华的大厅裡,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沒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他喜歡听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歡奢侈和享受。

  银钩赌坊实在是個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還是赌。

  每個人都在赌,每個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陆小凤和方玉飞走进来的时候,大家還是不由自主要抬起头。

  有些人在人丛中就好像磁铁在铁钉裡,陆小凤和方玉飞无疑都是這种人。

  “這两個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是谁?”

  “穿银缎子衣裳的一個,就是這赌坊大老板的大舅子。”說话的人又干又瘦,已赌成了精。

  “你說他就是蓝胡子那新夫人的哥哥?”

  “嫡亲的哥哥!”

  “他是不是叫作‘银鹞子’方玉飞?”

  “就是他。”

  “听說他本来就是個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轻功也很不错。”

  “所以還有很多人說他是個采花盗!”赌精微笑道,“其实他想要女人,用手指勾一勾就来了,根本用不着半夜去采花。”

  “听說他妹妹方玉香也是個很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個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那女人又岂是‘美人’两個字所能形容的,简直是個倾国倾城的尤物!”

  “方玉飞旁边那小子又是谁?怎么长着两撇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

  “假如我沒有猜错,他一定就是那個长着四條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

  有些人在活着时就已成为传奇人物,陆小凤无疑也是這种人。

  提起了他的名字,每個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個人例外。

  這個人居然是個女人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一般贴在她又苗條、又成熟的胴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有时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沒有一点脂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一個女人梦想中最好的装饰。

  她连眼角都沒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却在全心全意地盯着她。

  方玉飞笑了,摇着头笑道:“這屋子裡好看的女人至少总有七八個,你为什么偏偏盯上了她?”

  陆小凤道:“因为她不睬我。”

  方玉飞笑道:“你难道想所有的女人一看见你,就跪下来吻你的脚?”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她至少应该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個很难看的男人。”

  方玉飞道:“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离她远一点!”

  陆小凤道:“为什么?”

  方玉飞压低了声音,道:“這女人是個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

  陆小凤也笑了。

  他微笑着走過去,笔直地向這座冰山走過去,无论多高的山岭他都攀登過,现在他只想登上這座冰山。

  冰山很香。

  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她无疑就是這种女人。

  陆小凤现在又变得像是只蜜蜂,嗅见花香就想飞到花蕊上去。

  幸好他還沒有醉,总算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冰山沒有回头,纤柔而美丽的手上,拿着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道是该押大的?還是该押小的?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摆下,大喝道:“有注的快押!”

  冰山還在考虑,陆小凤眨了眨眼,凑過头去,在她耳畔轻轻道:“這一注应该押小!”

  纤手裡的筹码立刻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過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冰山的脸色更苍白,回過头狠狠瞪了陆小凤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裡,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人。

  陆小凤本该早就想到,她一定就是這种女人。

  冰山已穿過人丛往外走,她走路的时候,也有种特别的风姿。

  “像這种气质的女人,十万個人裡面也沒有一個,错過了实在可惜得很,你若不追上去,一定会后悔的!”陆小凤在心裡劝告自己。

  他一向是個很听从自己劝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去。

  方玉飞却迎了上去,慢慢道:“你真的要去爬冰山?”

  陆小凤道:“我不怕得冻疮!”

  方玉飞拍了拍他的肩,道:“可是你总得小心,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

  陆小凤道:“你摔過几次?”

  方玉飞笑了,当然是苦笑,直到陆小凤走出了门,他才叹息着喃喃道:“从這座冰山上摔下来,最多只能摔一次,因为一次已经可以把人摔死。”

  黑暗的长巷裡還是同样黑暗。

  夜已很深了。

  车马都停在巷外,无论什么样的人,要到银钩赌坊去,都得自己走過這段黑巷。

  這使得银钩赌坊又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刺激——神秘和刺激岂非永远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银钩犹在风中摇晃,被這只银钩钓上的人,也许远比渔翁钓上的鱼更多千百倍。

  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冰山在前面走,身上已多了件淡绿的披风。

  陆小凤在后面跟着,淡绿的披风在灯光下轻轻波动,他就像是個爱做梦的孩子,在追逐着一朵飘飘的流云。

  黑巷裡沒有别的人,巷子很长。

  冰山忽然回過身,盯着陆小凤,一双眸子看来比秋星還冷。

  陆小凤也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

  冰山忽然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害你输了钱,心裡也很难受,所以……”

  冰山道:“所以你想赔偿我?”

  陆小凤立刻点头。

  冰山道:“你想怎么样赔偿?”

  陆小凤道:“我知道城裡有個吃宵夜的地方,是通宵开着的,酒菜都很不错,现在夜已很深,你一定也有点饿了!”

  冰山眼珠子转了转,道:“這么样不好,我有更好的法子。”

  陆小凤道:“什么法子?”

  冰山居然笑了笑,道:“你過来,我告诉你。”

  陆小凤当然過去了。

  他想不到這座冰山也有解冻的时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刚走過去,一個耳刮子已掴在他左脸上,接着右脸也挨了一下。

  這冰山的出手還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陆小凤也许并不是避不开,也许只因为他沒想到她的出手会這么重。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挨了两巴掌,几乎被打得怔住。

  冰山還在笑,却已是冷笑,比冰還冷:“像你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像是苍蝇臭虫,我一看见就想吐!”

  這次她扭头走的时候,陆小凤脸皮再厚,也沒法子跟上去了,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這朵美丽的流云从他面前飞走。

  巷子很长,她走得并不很快,忽然间,黑暗中冲出了四條大汉,两個人扭住她的手,两個人抓住她的脚。

  她惊呼一声,也想给這些人几個耳光,只可惜這些人绝不像陆小凤那么怜香惜玉,七手八脚,已将她硬生生抬了起来。

  陆小凤的脸還在疼,本不想管闲事,只可惜他天生就是個喜歡管闲事的人,若要他看着四條大汉在他面前欺负一個女人,那简直比要他的命還难受。

  四條大汉刚得手,就发现一個胡子长得像眉毛的人忽然到了他们面前,冷冷道:“先放下她,再爬出去,谁敢不听话,我就打歪他的鼻子!”

  這些大汉当然都不是听话的角色,可是等到有两個人的鼻子真的被打歪之后,不听话的也只好听话了。

  于是四個人都乖乖地爬在地上,爬出了巷子,两個人的鼻子一路都在滴血

  后来有人问他们:“你的鼻子怎么被打歪的?”

  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沒有看清楚陆小凤是怎么出手的。

  這时候冰山仿佛已刚刚开始融化,因为她整個人都已被吓软了,居然在求陆小凤:“我就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她住得并不近,陆小凤却一点也沒有埋怨,事实上,他只希望她住得愈远愈好。

  因为她一直都倒在陆小凤怀裡,好像已连坐都坐不直,幸好车厢裡窗门都是关着的,窗帘也拉得很密。车马已走了将近半個时辰,他们也說了不少话——断断续续地在說

  “我不是苍蝇,也不叫臭虫,我姓陆,叫陆小凤。”先开口的当然是他。

  冰山笑了,這次是真的笑:“我姓冷,冷若霜。”

  陆小凤也笑了,他觉得這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刚才那四個人你认得?”

  冷若霜摇摇头。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陆小凤又问。

  冷若霜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陆小凤沒有再问,男人欺负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况,一個像她這么样动人的少女,本身就已经是种很好的理由,足够让很多男人想要来“欺负”她。

  车马走得并不快,车厢裡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摇篮裡一样。

  冷若霜身上的香气,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這段路就算真要走三天三夜,陆小凤也绝不会嫌太长。

  冷若霜忽然道:“我的家就住在永乐巷,靠左边第一栋屋子!”

  陆小凤道:“永乐巷在哪裡?”

  冷若霜道:“刚才我們已经走過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

  冷若霜道:“我沒有叫车子停下来,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

  陆小凤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若有個像她這么样的女孩子,依偎在你身旁,告诉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证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陆小凤更厉害。

  冷若霜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输,我想换個地方,换换手气!”

  陆小凤的心又冷了,很久以前他就警告自己,千万莫要自我陶醉,可是這毛病老是改不過来。

  男人们又有几個能改掉這自我陶醉的毛病?

  冷若霜道:“你知不知道這裡還有個金钩赌坊?”

  陆小凤不知道,甚至连听都沒有听說過。

  冷若霜道:“你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会知道!”

  陆小凤道:“那地方很秘密?”

  冷若霜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忽又问道:“今天晚上你有沒有别的事?”

  回答果然是:“沒有!”

  冷若霜道:“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裡去看看?”

  陆小凤道:“想!”

  冷若霜道:“可是我答应過那裡的主人,绝不带陌生人进去的,你若真的想去,那也得答应我一個條件!”

  陆小凤道:“你說。”

  冷若霜道:“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而且答应我绝不偷看!”

  陆小凤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想去了。

  他本来就是個很好奇的人,喜歡的就是這种神秘的冒险和刺激。

  所以他想也沒有想,立刻就說:“我答应!”

  他盯着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罗衫,微笑着又道:“你最好用厚一点的布来蒙我的眼睛,有时候我的眼睛会透视。”

  黑暗是什么?

  一個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无穷无尽地留在黑暗裡,心裡是什么滋味?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他觉得花满楼实在是個很伟大的人,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磨,他非但毫无怨尤,对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還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

  要做到這一点并不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眼睛被蒙上還不過片刻,就已觉得无法忍耐。

  车马仿佛经過了一個夜市,然后又经過了一道流水,他听见了人声和流水声。

  现在车已停下,冷若霜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慢慢地走,跟着我走,我保证這地方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风中有虫语蝉鸣,附近显然是個旷野。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

  走进了门,仿佛是條通道,通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处,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雉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冷若霜道:“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开门声,门开了后,裡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轻轻道:“你先在這裡站着,我去找這裡的主人来!”

  她松开了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声,有人用力关上了门,屋子裡的人声、笑声、骰子声,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了。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裡。

  這是怎么回事?

  “冷姑娘,冷若霜!”

  他忍不住呼唤,却沒有回应,屋子裡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子裡根本沒有人,连一個人都沒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裡去了?

  若說他们在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子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未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個寒噤,他忽然发现這屋子裡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這屋子裡刚才根本就沒有人,连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沒有毛病。

  這又是怎么回事?

  若說一间沒有人的屋子裡,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這种绝不可能的事,却又偏偏让陆小凤遇见。

  难道這是间鬼屋?

  难道老天還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還要叫他真的遇见一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說。

  他出不去。

  這屋子裡根本沒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都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這陷阱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還压着张纸條子:

  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老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這么样修理他。

  纸條字旁边,還有两行很秀气的字:

  留君三日,且作小休,三日之后,妾当再来。

  下面虽沒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這么精,设下這圈套,为的只不過是要将陆小凤留在這裡住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還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火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裡沒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凤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過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啵”的一响,一股轻烟从泥封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又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過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穹苍,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叶清香。

  山坳间炊烟四起,近处却看不见农舍人家。

  假如這裡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這裡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這裡来的?

  那些人辛辛苦苦,布下個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還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住在城裡的五福客栈裡,现在他只想先去洗個热水澡,好好地吃一顿,睡一觉,再来想這些想不通的問題。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還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的事,都已在那裡等着他。

  谁知在那裡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枪,和一條铁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個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條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條铁链子,套入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條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條,被夹断的半截“叮”地跌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條铁链子的人踉跄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手,指着陆小凤道:“你……你敢拒捕?”

  “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道:“你是从衙门裡来的?”

  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叱喝:“這位就是府衙裡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逆!”

  陆小凤道:“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冷地笑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說假话,人证物证俱在,你還装什么蒜?”

  陆小凤道:“人证在哪裡?物证在哪裡?”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個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一個個指着陆小凤,纷纷呼喝:“就是他!”

  “昨天晚上,就是這個脸上长着四條眉毛的恶贼,强奸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住。

  杨捕头厉声道:“你昨晚上,一夜之间作了八件大案!這就是人证。”

  另一個戴着红缨帽的官差,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道:“這都是从你屋裡搜出来的,這就是物证。”

  陆小凤笑了,道:“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這么光明正大地摆在屋子裡,难道我看来真的這么笨?”

  杨捕头冷笑道:“听你的口气,难道還有人冒险去抢了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是他的亲老子么?”

  陆小凤又說不出话了。

  突听一個人冷冷道:“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們不管這件事,還是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远处角落裡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茶、一壶酒,三個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地坐在那裡,两個人在喝茶,一個人在喝酒。

  說话的人,正是這個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道:“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

  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白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道:“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們身上来!”

  陆小凤道:“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袍老人道:“你不认得?”

  陆小凤道:“不认得!”

  绿袍老人端起酒杯,慢慢地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鸟爪,還留着四五寸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沒看见。

  绿袍老人道:“现在你還是不认得?”

  陆小凤道:“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一声,慢慢地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個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個人首蛇身、鸟爪蝠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這怪兽的来历,這怪兽虽然只不過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它的人,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說不出的寒意从心裡升起,禁不住要激灵灵打個寒噤。

  陆小凤還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道:“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道:“還是不认得!”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甲,竟全都插入桌子裡,等他再抬起手,两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個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裡忽然有了股說不出的恶臭,三個捕头夺门而出,裤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道:“好功夫!”

  绿袍老人冷笑道:“你也认得出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已看出這三個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裡也在捏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曼声而吟。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了!”

  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道:“但我却還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裡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個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抬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沒有一滴血,也沒有痛苦,脸上反而带着种鬼诡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個人一起走到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十顶礼,喃喃地念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陆小凤忍不住走過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一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地瞪着他。

  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說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了几步,长长吐了口气,道:“這個人是谁?”

  绿袍老人冷冷道:“现在已是個死人!”

  陆小凤道:“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俱泣。”

  陆小凤动容道:“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道:“哼!”

  陆小凤道:“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道:“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道:“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死,我只有一個人,怎么办呢?”

  绿袍老人冷冷地看了杨捕头一眼,道:“你一定要他去归案?”

  杨捕头道:“不……不……不一定!”

  一句话未說完,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了

  陆小凤叹道:“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

  绿袍老人道:“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還要拼一拼!”

  陆小凤道:“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右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還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道:“你這是班门弄斧!”

  一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這时,突听“锵”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竟看不懂他用的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過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飞起,用力掷出了手裡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蹿了出去。

  沒有人能形容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這种速度。

  一個人在挣扎求生时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象的。

  门外有风。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趁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還沒有人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已传了出来:“你杀了诸神之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一死。”

  陆小凤既沒有上天,也沒有入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條长巷,雇了辆马车,再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时那地方去。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過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到的事,說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杳杳,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過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過一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這條路?

  ——难道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這裡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個草寮都沒有,哪裡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了下来,他躺在一棵木叶已经枯黄的大树之下,看着黄叶一片一片地被风吹下来,吹在他的身上。

  泥土還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這條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這裡却沒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裡有人声,可是屋子裡却连一個人影都沒有。

  ——纸條上明明是要我在那裡留三天,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愈想愈觉荒谬,這荒谬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沒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了。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還在叫,還沒飞走。

  這只小鸟的胆子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一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看去,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然变成了汪汪的狗叫。

  一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條狗的?這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個孩子的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個鬼脸。

  原来狗吠和鸟语,都是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個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惟妙惟肖。

  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道:“我還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若给我两文钱,我就学给你听!”

  陆小凤的眼睛发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银子在他怀裡,不停地說:“谢谢你,谢谢你!”

  孩子不懂,眨着眼道:“你给了我這么多银子,为什么還要谢我?”

  陆小凤道:“因为你刚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這孩子的脸,也学了三声狗叫,一個跟斗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地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谈起這件事,還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個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从来沒有遇见過那么开心的疯子。”

  若有人告诉他,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個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命都难保,我也可以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你若要别人不断地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還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個有原则的人,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個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還沒有黑。

  陆小凤穿過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還沒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进来,這裡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這裡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條彪形大汉走過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裡,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裡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個。

  瞎子其实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怪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小凤,冷冷道:“這地方你来過沒有?”

  陆小凤道:“来過。”

  瞎子道:“既然来過,就该知道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道:“赌场也有规矩?”

  瞎子道:“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的规矩還大。”

  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道:“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們也一样要請他出去!”

  陆小凤道:“难道我进去看看都不行?”

  大牛道:“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過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一定沒法子举起這石凳子来。”

  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個石凳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举起了一個。

  這小子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又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這次是我输了,這五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

  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過去。

  五百两這数目并不小,两個人到杏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一夜,也用不了二十两。

  大牛還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過来——见了钱,连瞎子都开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道:“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去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你找几個好角,痛痛快快地赌一场!”

  陆小凤微笑道:“我就在這裡面转一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道:“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道:“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赌?”

  大牛道:“我沒有!”

  陆小凤冷冷道:“你若沒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银子?”

  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沒法子反驳。

  讲理讲不過别人的时候,只有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這個脸上好像有四條眉毛的小子,用手指在他刚放下的石凳子上一戳,這石凳子赫然多了一個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干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面堆笑,笑道:“现在反正天已快黑了,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

  大牛立刻点头,道:“反正這裡既沒有灌铅的骰子,也沒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让他到处看看也沒关系!”

  他看来虽然像條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够朋友,赌完我請你们到杏花阁喝酒去!”

  杏花阁是城裡最贵的妓院,气派却還是远不及這裡大,布置也远不及這裡华丽。

  一眼看過去,這大厅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這种地方输個千儿八百两银子,沒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裡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說出名堂的赌具,這裡都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一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字画。

  最大的一幅山水,挂在中堂,却是個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這幅画若是挂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挂在這大厅裡,和那些名家杰作一比,实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不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得走。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個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道:“這幅画是我們老板以前那位大舅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還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

  大牛立刻接着道:“我带你過去看看,你就知道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

  陆小凤道:“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道:“山水到处都可看见,狗屁却少见得很!”

  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個眼色,两個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右,将陆小凤一下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道:“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不得他!”

  大牛道:“对,咱们先請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說!”

  两個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饕刚抓住肥羊。

  只可惜這條肥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條披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這個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咚”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恰巧撞上了瞎子的脑袋,两個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

  所以两個人一下子就晕了過去。

  陆小凤放了這两個人,抬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们說得不错,這幅画实在是狗屁!”

  他忽然伸出手,把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扇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道:“画虽然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還在后面哩!”

  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裡只有大牛和瞎子留守。

  這两個人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两遍,忽然用力一推,低喝道:“开!”

  就像是奇迹一样,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條地道。

  地道裡燃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條大汉,佩刀而立。

  两個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沒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這两個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咯”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這两條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沒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了。

  门裡面灯光辉煌,坐着三個人,其中竟有两個是陆小凤认得的。

  一個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她冷冷地看着陆小凤,冷冷地說道:“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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