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呦呦(一)(只有陸燼一個人知道的故事...)
九三讀高嶺之花
也許每個人的人生都會有那麼一兩個明顯的分水嶺, 將自己的人生劃分成完全不同的狀態。對於陸燼來說,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分水嶺,就是他媽媽的去世。媽媽的突然離世, 讓他原本熟悉的一切都變了,他早已習以爲常的日常, 也全都不復存在。爸爸將自己關在房間裏的第五天, 陸燼在溫泉泡腳池邊遇到了葉呦。那個沉默的小女孩雖然從不說話, 卻是個極佳的傾聽者,她甚至會用自己帶着淤青的小手遞給他糖果。那是那段日子陸燼唯一的慰藉。知道葉呦的名字那天,陸燼很開心, 可開心還沒持續多久,小女孩就被他弄丟了。因爲害怕葉呦在山上出事,他冒着雨在溫泉池邊找了她很久。一無所獲。第二天,陸燼感冒了。如果換做平時, 媽媽一定會第一時間發覺,爸爸也會徹夜照顧他。但現在媽媽不在了, 爸爸也見不到了。奶奶因爲媽媽的事身體情況急轉直下, 爺爺擔心得每天24小時陪着她,喜叔是唯一每天還會去陸燼的房間看看他的人。陸燼的感冒不嚴重, 喜叔心不在焉, 工作繁忙, 根本沒有發現。陸燼沒有告訴他自己感冒的事,他很懂事。他自己找來沖劑,用溫水泡泡喝了, 然後又跑去了泡腳池等葉呦。可惜今天葉呦也沒有出現, 陸燼一個人在那裏坐着,直到太陽下山。夕陽把他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接下來幾天, 陸燼每天都帶着精心挑選的小糖果,去泡腳池邊等葉呦,等到他的感冒都好了,葉呦還是沒有出現。她可能真的已經下山了。陸燼有些難過,他不明白爲什麼她離開山莊,都不和他說一聲。他們不是朋友嗎?他晃悠到爺爺奶奶的房間,看望了一下奶奶。奶奶今天精神稍微好一些了,爺爺才稍稍放心了些。陸燼看望完奶奶,終於還是沒忍住,跟爺爺打聽:“爺爺,你知道前陣子住在山莊的那個小女孩嗎?她的名字叫葉呦。”陸燼爺爺有些意外地看向了他:“你認識她?”“嗯,之前我們一起泡過腳,不過這幾天都沒有見到,我有些擔心。”陸燼爺爺道:“她幾天已經下山了,就是下大雨那天。”陸燼疑惑地看着他:“爲什麼要在下大雨的時候下山?”“聽說是小孩兒發燒了,大人擔心得很,冒雨把她送到醫院去了。”陸燼一聽,就有些着急:“那她現在怎麼樣了?病好了嗎?”她手上的淤青都還沒有好玩,怎麼又發燒了呢?是淋了雨嗎?他不是讓她待在橋下的嗎?“應該沒事了吧。”陸燼爺爺說到這裏,輕輕嘆了口氣,“不過這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聽她父母說她在學校被人欺負了,身上還有傷,我也是因爲這樣,才破例讓他們一家住了進來。”陸燼愣住了,原來她身上的傷,是在學校裏被人欺負了?他放在身側的
小拳頭捏了起來,爲什麼要欺負一個那麼小的小女孩?她的同學也是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嗎?陸燼一直很擔心葉呦的情況,他不知道她身上的傷好了沒,燒退了沒,在學校還受同學欺負嗎?可惜爺爺也不知道她在哪所學校讀書,他沒有辦法去找她。半個月後,媽媽的後事已經料理得差不多,山莊也漸漸恢復了運營。只是爸爸依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肯見人。陸燼跟學校請的假已經到時間了,他背上書包,坐進司機的車裏,返回了學校。“張叔叔,你在前面的文具店把我放下吧,我想買一支筆。”車子怪進學校所在的那條馬路時,陸燼開車跟前排開車的張叔叔說了一聲。張叔叔擡眸,從後視鏡裏看他:“我下去幫你買吧,你想買一支什麼筆?”陸燼搖搖頭道:“我自己買就好,文具店離學校很近,我可以自己走過去,張叔叔你就先回去吧。”“可是……”“張叔叔,我已經八歲了,我可以自己買筆了。”陸燼的話帶着童音,神情卻十分認真。張叔叔愣了愣,最後點點頭道:“好的,那下午放學我再來接你。”“好的,謝謝張叔叔。”載着陸燼的車在文具店門口停了下來。這會兒才早上七點過,但學校附近的文具店全都開門了,陸燼揹着書包從車子裏下來,走進了店裏。他其實沒有要買的筆,他只是找了個藉口,下車透透氣而已。但是既然跟張叔叔說了要買筆,他還是認真挑選了一下。他正在試一支水彩筆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傳了過來:“叔叔叔叔,有帶橡皮擦的鉛筆嗎?”陸燼在紙上畫着線條的手一頓。他猛地擡起頭,果然看見了站在了旁邊的葉呦。太陽剛升起來不久,柔和的陽光正好打在她扎得高高的馬尾辮上。可能是因爲晚上睡覺不安分,她的頭髮不是那麼服帖,翹起的小發絲在陽光下像是小動物的絨毛,柔軟又溫暖。“這邊就是帶橡皮的鉛筆。”老闆從陸燼的旁邊抽了一根鉛筆出來,“>葉呦順勢看過去,正好對上了陸燼的視線。陸燼的眼睛微微睜大,喜悅的情緒差點就要溢出來了。葉呦朝他笑了笑,問他:“同學,我們能換個位置嗎?我想看那邊的鉛筆。”陸燼的心因爲她一聲“同學”,頓時沉了下去。她爲什麼叫自己同學呢?明明在山莊的時候,他每天都跟她自我介紹一遍,說他的名字叫陸燼。她還叫了他小鹿哥哥。“你、不記得我的了嗎?”陸燼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嘴已經先問出來了。葉呦手裏拿着老闆給她的鉛筆,奇怪地看了陸燼一眼:“我們認識嗎?”她看見了陸燼衣服上的校徽,辨認了一下:“我們不是一個學校的呀,我是一小的。”陸燼呆呆地站在那裏,還沒回過神來。葉呦挑了一支粉色的鉛筆,給老闆付了錢,就跑走了。店門口有輛私
家車在等她,她出去以後,直接坐進了車裏。陸燼看着車開走,下意識追了出去。一小?那不就在他的學校旁邊嗎?重新遇到葉呦,這讓陸燼很開心,可因爲她完全不認得自己了,又讓陸燼的心情沉重了一整天。就連張叔叔來接他的時候,都發覺了他的不對。“小少爺,是在學校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張叔叔關心地問了一句。陸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張叔叔以爲他還在因爲媽媽的事難過,便沒有再問什麼。陸燼沮喪了幾天後,又開始偷偷留意起了葉呦。因爲爺爺說她之前是在學校裏被欺負了,所以他擔心她回到學校,還會有人欺負她。他觀察了一陣子後,發現葉呦在學校雖然時不時會和人發生摩擦,但別人都佔不到她一點便宜,她還因爲跟同學打架,被請了兩次家長。“……”總之他有些懷疑爺爺之前的說辭。日子就在不知不覺間飛速溜走,葉呦升上了三年級,陸燼也上了五年級。這些年他也找葉呦說過幾次話,一次是放學路上,葉呦掛在書包上的掛飾掉在地上了,他撿起來還給了她;還一次是校門口的小賣部,葉呦想買乾脆面,結果老闆說錢錯不開,陸燼把自己身上的零錢都拿去小賣部買零食了,老闆於是有了零錢找給葉呦。不過葉呦一直沒有記起來他。三年級放暑假前,葉呦似乎又惹到了哪個同學,陸燼放學的時候聽到幾個男生在議論她。“葉呦真的太囂張了,我們幾個男生憑什麼要被她一個女生壓一頭?”“對啊,今天她還說我掃的地不乾淨,讓我重掃,我看她就是故意找我麻煩!”“王宇,你不是跟葉呦報了同一個游泳班嗎?找機會弄她啊!在學校外面還不用怕老師!”“那我一個人,也……打不過她啊。”“瞧把你慫得,你白長這麼大的個兒了!”“你好意思說我?你那天還不是被葉呦按在地上摩擦?你們別自己不敢,就忽悠我去,我又不傻!”“行啊,那咱們就一起,我就不信我們幾個打不過她一個!”特地跟在他們身後的陸燼眉頭皺了起來。“滴滴。”一輛私家車的鳴笛聲忽然從身旁傳來,陸燼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張叔叔降下車窗,速度極慢地跟在陸燼旁邊:“小少爺,你要去哪兒?”陸燼回過神來,跟張叔叔道:“哦,我看錯了,我還以爲你的車停在那邊。”張叔叔不疑有他,沒在追問,把車停在路邊就讓陸燼上來了。車開走後,陸燼透過車窗,看見了剛纔幾個議論葉呦的男同學。他盯着他們看了一陣,直到車子轉彎,徹底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才收回了實現。正式放暑假之前,他打聽到了葉呦報的那個游泳班,就是市體育館開的一個班,專門針對小學生,之前也到陸燼的學校宣傳過。“爸爸,我暑假想去學游泳。”飯桌上,陸燼跟他爸爸說了
一句。他媽媽離世半年後,他爸爸終於逐漸恢復了正常,也從房間裏出來了。但這只是外人看來,在陸燼眼裏,他爸爸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雖然他還是每天陪自己喫飯,給自己輔導功課,帶自己去廟裏燒香,但他知道,爸爸不一樣了。以前,雖然他和爸爸兩人的話都不多,但還是能聊一些彼此感興趣的話題,如果有媽媽在,話題能跑得更加天馬行空。現在,爸爸做的所有事都變得按部就班,包括照顧他這件事。他的話變得比以前更少,甚至再也沒有笑過。聽見陸燼說要去學游泳,他也只點了點頭,沒有多問什麼,倒是旁邊的喜叔道:“什麼游泳班?”陸燼把宣傳資料拿出來,給喜叔看了看。喜叔覺得這份資料有些眼熟:“是你前幾天拿回來的?我記得當時你好像說沒興趣?”陸燼道:“但我又想了想,覺得學一學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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