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江载雪那個后悔又狼狈啊。
怪他沒听沈持的话,黑鸫果然记住他了,還摇来几只同伴一起甩秽物给他。他今天一出门就被這群黑鸫给盯上了,一路尾随,還专门等到他进书院才开始甩,故意要他在同窗面前丢丑。
這鸟太坏了,他屏住气蒙住头往水井边上跑。
沈持等他跑了,赶忙去捉了一把虫子往天上撒,嘴裡念叨:黑兄,看在美食的份上咱消消气好不好?
黑鸫见他乖巧懂事,吃下虫子才收住武器,沒有发癫攻击他。
“我以后每日捉虫孝敬你们好不好。”沈持低声下气地哄鸟儿。
黑鸫也不知道听明白沒有,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吃完他手裡的最后一條虫子,一只两只犹带着怨气地飞走了。
沈持如遇大赦,眼前一黑,险些激动得晕過去。
周渔笑得前仰后合:“沈持,江载雪,你们沒事招惹它做什么?”
书院還是头一次被黑鸫找上门复仇,他好稀奇,忍不住大笑。
沈持:“……”
江载雪简单冲洗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换下来不要了,而是回去取了一套熏香的换上,饶是隔着大老远都闻到他身上香囊的味道了,他還是受了刺激一般一会儿低头嗅嗅自己身上,一会儿嗅嗅。
沈持:“江兄,你现在很香的。”
黑鸫也沒有甩到他身上,今天大概率是来吓唬人的。沒动真格的,大概江载雪是被他先入为主给吓到了。
這老实孩子。
“黑鸫很聪明的,它们這次是来谈判的。”沈持說道:“它们想跟我們和谐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它们一支或是几支在青瓦书院繁衍生息好几年了,不会轻易跟這裡的师生结仇,深知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就是来吓唬吓唬江载雪,警示孩童们不要手欠动他们的窝。
江载雪小心眼地說道:“哼,看我不找几只狸奴来抓它们撕了吃了。”
沒怎么吃過亏的富家公子气不過,实在是太气不過了。
“江兄万万不可,”沈持被他的豪言壮语给吓到了:“猫咪,狸奴也不敢惹它们。”黑大佬不是白叫的。
岑稚在一旁拱火:“那這次就白被它们吓着?”
“你们跟它一個鸟儿计较什么。”沈持:“過几日我炖個酱肘子請你吃,怎样?”他昨日去巷子裡逛了一逛,也馋酱猪肘了,等省几日花销攒下铜板买一個生猪肘子来,佐些冰糖、香料、豆瓣酱炖了,与巷子裡排大长队的比高低。
這才把江载雪哄好。
次日他鬼鬼祟祟遮着脸进的书院,看见沈持往他身后一躲:“沈兄,今天黑鸫不……不来了吧?”
沈持:“我晨起孝敬了他们几條虫子,看样子很满意,应该不来找我們了。”
江载雪捂着心口:“甚好甚好。”
那件事可算是過去了,他以后看见鸟窝,哪怕是金子搭建的,他都得绕着走。
路過的同窗笑得声音很大。
……
得知他住宿后,岑稚两眼微微放出光泽:“我每日放学走的晚,可以和你作伴。”
沈持亦很高兴:“說起来,我总算有机会向岑兄請教学问了呢。”
作为礼尚往来,他邀請岑稚在书院同他搭伙吃哺食。岑稚自然一口应下。
這日放学后,两人一道去宿舍。
沈持:“夫子說我的字還沒有风骨,要练,岑兄能否帮我指点?”岑稚的字写得极好,他瞧了瞧沈持的书法,說道:“你写字的時間太短,尚沒找到火候。”
“還要多练?”沈持有点毛躁地问。
岑稚:“你们夫子去藏书阁借名家名帖来看了嗎?”
沈持:“還沒有。”
“临书得其笔意,摹书得起间架,”岑稚說道:“我看你的字,還是看得名家名帖少了些,不如多去藏书阁看看,多看多悟或许能飞速进益。”
就說要先学会欣赏名家的字,知道人家写的好在哪裡。“要多看帖,看名家的贴要从一点一画开始,仔细研究和琢磨用笔、章法、韵味,看到眼中,记入心中,才能流出手中,落于纸上。沈兄,共勉吧。”
沈持:“多谢岑兄点拨。”
江载雪听說他们放学后要结伴去练字,自己也痒痒:“横竖我回去也沒什么事,也晚些回吧。”
他家离书院很近,只隔两條巷子。
就這样,他放学与江、岑二人结伴,寒冬腊月的天气,点一盆火,在宿舍裡写字、念书。沈持還在习启蒙书,背《三千百》,而江、岑入学早,已经学《论语》了。
但免不了数九寒冬手上脚上生了冻疮,一热又痒得难受,后来去找郎中配了点猪胰子洗手,才缓和些。
眨眼宿在青瓦书院已月余,在這期间,沈持不仅书背得好,写字也见精妙。得到徐、周两位夫子夸赞多次。
然而树大了要招风。
同班的冯高和何九鸣愈发瞧沈持不顺眼,在功课上变着法子要压他一头,似有什么大仇一般。
沈持不爱生事,遂韬光避着他们,算是過了一段顺风顺水平静而学业蓬勃向上的日子。
眨眼到了年关二十五,隆冬岁末,该放假了。
当朝的衙门从腊月二十六至来年正月初六放假,叫做“元正”,各地的学子们跟着衙门的日子走,也在這天放假,但他们来年沒那么早开学,会放到正月十七。
统共二十来天。
沈持收拾完东西回到沒玉村。
镇上的私塾比书院晚几天,到了年二十七,還在开课,晚上沈正回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进屋一把鼻涕一把泪,身上的青衿看起来像沐猴而冠,他哭道:“阿娘我学不会,真的学不会,我不要念书了……”
他想去山坡上放牛,比读书好受多了。再也不用挨夫子每天打手心了。
朱氏看着阿二的样子,奉送了杨氏一個“看把孩子逼得太紧了吧”的眼神,杨氏气得嘴都歪了,一把捞起扫帚照着沈正身上打下去:“老子娘不吃不喝送你去上学享福,你說不上就不上了,你怎么对得起我……”
张氏看了眼阿秋,很是满意自己生的儿子:“大嫂子消消气,阿二不過一时懒惰,你把他打坏了,明儿可怎么考秀才呢……”
听上去是在帮着沈正說话,可实际上在拱火,看笑话呢。
“你打死我算了,”沈正听到考秀才之类的话更崩溃了,直接滚在地上:“我死也不去私塾了……”
沈家乱哄哄闹成一团。
沈山叹了口气,喝斥道:“他不爱上学,谁還能逼着他去,老大家的,不要打了。”
杨氏這才停下手。
张氏在一旁說嘴:“横竖有阿池在阿二后头呢,你什么时候见二嫂打他了?不是谁都能跟阿秋一样念书好的……”
朱氏听不下去,拉着沈持和沈月回到屋裡,她担忧自家儿子有一天也会闹着退学,說道:“阿池,要是你哪天学不下去了,提早跟娘說,咱们不受那個罪。”
沈持:“放心吧阿娘,我念书念的很好呢。”
下個学年书院考试,說不定他一下子能考到内舍去呢。不過事成之前他不会說出来的,這种好事情,說了别人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考进内舍,两年后就可以县试下场,去科举升级了。
叫他如何不想内舍班。
沈知秋听到沈正說不想念书了浑身发抖,他在苏家私塾裡算念书好的,可是一想起苏秀才的戒尺打到别的同学手上,爽脆的“啪”一声,手掌登时肿起老高,每每這时,他总觉得這手板子迟早会落到他手上。
一想到這個,他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不踏实,第二天格外沒有精神,苏秀才讲的课,他要花很长時間才能记住,已经觉得在功课上力不从心了。
“我的阿秋有文曲星的运,”张氏在耳边絮叨:“看吧,過几年你一定能头一個考中县试。”
沈知秋听了隐隐干呕,他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
他看着放假在家裡松弛一躺的沈持,不由得心生疑惑,找個机会悄悄问道:“阿池哥,书院的夫子不打人的嗎?”
沈持想了想:“打,在书院不好好念书,调皮捣蛋要挨夫子戒尺的。”
蒙童们在青瓦书院依照入学时发放的《学规教條》行事,一旦淘气犯错,也是会挨戒尺的。
不過多数时候,夫子们都以說教为主。
沈知秋想:那可真好,他从来不捣乱,要是在青瓦书院,就不会挨夫子打手板了吧。
很是羡慕。
……
腊月底赶完两场大集,采办好年货,孩子们揣着糖果一蹦一跳笑开颜的时候——年三十来了。
這一天,家家户户清晨洒扫门庭,贴门神、换桃符,祭祀祖宗,以求新的一年家中人丁旺,六畜肥,升官发财走大运。
禄县当地的风俗,年三十的晌午,县中各村的男丁三五一伙结伴,敲锣击鼓,走街窜巷,热闹到村外的河边、山地上,谓之“埋祟”,即扔掉旧一年的坏运气。
伴随着左邻右舍间爆竹声不断,锣鼓声也响起来,年味儿直冲云霄。
“阿池,”朱氏从外头端了一碟子炸素丸子进来:“你爹今儿在清镇上轮值,你去找找他,给他捎带些吃的。”
元正假期间虽然县太爷“封印”,但底下的衙役们還得轮值守好县中的百姓,不叫出丝毫乱子。对于沈煌他们来說,這叫做公事不废,喜庆有度。
沈持接過来,拿在手上去找沈煌。
天寒色青苍,日头有些冷光。
走到清镇边上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两個穿绵绸袍子十来岁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手裡拿着一捆爆竹正在家门口的大路上玩耍,一個眉特别浓黑,一個脸白的沒有血色,身上穿的锦袍晃荡来去。
巧了,這不是同窗冯高冯浓眉跟何九鸣何瘦白嘛。
冤家路窄,沈持的右眼皮重重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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