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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仁智院掌直

作者:未知
李潼在一座已经打扫好的亭舍中接待了李光顺,当然還有从刚才便一直跟着他的李守礼。 兄弟三人并席而坐,李潼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李光顺。老实說,对于和身边這两人就此兄弟相处,李潼心中還是存着几分戒备与疏离。 他又不是李守礼那种全无心机、七情上面的性格,面对陌生人,总会多多少少有所保留。這一点,哪怕是他接受了少年李守义的记忆也帮不了他多少,想要熟悉起来,家人一般的相处,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 兄弟三人并坐亭中,李光顺坐席要稍远一些,距离李潼约在几十公分外,不同于紧挨着李潼坐下、脑后甚至還能感受到呼呼湿气的李守礼。這是一個敏感且略有自闭的人,哪怕在与兄弟们日常接触,仍然下意识的拉开一些距离。 对于李光顺這种表现,李潼并不感到意外,在他看来這才是李贤的儿子们该有的谨慎,至于李守礼那纯粹是個异数。 李光顺也在打量着這個三弟,虽然在他眼中這幼弟除了略显憔悴瘦弱了一些之外,与以往并沒有什么区别。但给他的感觉却与此前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一個人。具体哪裡变了,他却又說不出来。 李守礼這会儿還在低头沉思刚才李潼所言,也并沒有急于开口,因是亭舍中的气氛一時間略有尴尬。 過门总是客,李潼先抬手召来宫婢吩咐取茶待客,却被告知院舍中尚无茗茶预备。李潼刚刚意识到眼下才是初唐,茶饮真正风靡天下還要到盛唐时期,中间還差着几十年的酝酿传播。 “只是兄弟闲坐,也无需饮品点心。” 李光顺抬手說道,语速略显急促,反倒显出几分谨小慎微。 李潼见状便也不作更多吩咐,摆手屏退宫婢,顺势便与李光顺闲聊起来,话题无非房氏的伤情,還有仁智院這個新的居住环境之类。 李光顺在与李潼闲聊几句后,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他一番,颇有诧异道:“三郎言谈,较之往昔真是大不同。” 這话李守礼听到了,一拍凭几便眉飞色舞道:“是吧?果然阿兄也觉出巽奴不同,你可知为什么?我来告……” 话讲到這裡,李守礼语调戛然而止,瞥了一眼李潼,转又摆手道:“罢了罢了,当中缘故,娘娘不许我多问,巽奴不准我多說。不能說,不能說,阿兄你也不要再问!” 一边說着,他一手虚掩嘴巴,另一手则作向下抚胸,似乎冲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李潼将這模样看在眼裡,对于其人究竟能否始终保守秘密真是不报什么信心,就怕光咽话就能把這小子撑死。 李光顺本来饶有兴致侧耳听着,听到李守礼這么說,眸光闪過一丝黯淡,便也果真不再追问,只是眉目间的失落就连李潼都能感受到。 “二兄惯作夸言,哪有什么……” “罢了,既然娘娘叮嘱,我也不再多问。” 李光顺摆摆手,继而便低下头去。這一次就连大大咧咧的李守礼都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总之阿兄记住,這可不是什么坏事。巽奴他、他可是……唉,往后我是要听巽奴训令的,阿兄你也要待他、嘿,恭敬一些吧。” 說话间,他又对李潼挑了挑眉梢,颇有几分讨好意味,似乎真的将這少弟当成了亡父的化身。 李光顺垂首不语,又過片刻才做欲言又止状,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又說道:“你们记不记得珠娘?早前咱们各自在监,她也被宫人引走,只是、只是大家都回来了,却不见她,我不知何处去寻……” 李潼闻言后便搜寻少年李守礼的记忆,旁边李守礼已经开口了:“是了,早间入此我還念着要請珠娘蒸糕来食呢,怎么不见她?” 有了李守礼的提醒,李潼才想起来。少年李守义留下的记忆驳杂又混乱,但幸在本身年纪不大,经历又少,能记下的且留给李潼接受的人事也不多,只是乏于整理。 李光顺所言的珠娘乃是他贴身的侍婢,有一手很巧妙的炊食技艺,早前也承担一部分一家人的饮食,這是少年李守义对于其人的印象。 李光顺神色黯淡且忐忑:“此前我寻问几名宫官,都說不知。那娘子只是個寻常杂使罢了,或是被人遗在某处。我、我想請你们同我去见一见娘娘,請娘娘转言直院宫官找一找她。” 李潼见李光顺态度恳切又小心翼翼,但眉目间忧愁却是浓郁得很,很明显這個对他和李守礼而言只是一個妙厨的婢女,对于李光顺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不過仅仅只是寻找一個走失的婢女,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何以李光顺又請求他们两個一同去向房氏說? 脑海中遗留的记忆沒能为李潼解惑,原本的少年李守义对于家门内人事纠葛似乎有些迟钝。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麻烦娘娘。眼下也是无聊,咱们一同去找宫官问一问吧。” 李潼說着便站起身来,不单只为這一事,他也想去看看安排掌管仁智院事务的女官是什么样的人。 李守礼自无不可,闻言便也站起来。李光顺却不好意思說刚才在掌院那裡碰了一個软钉子,他与李守礼简直是两個极端,心思细腻敏感,哪怕在自家两個兄弟面前都放不开言行。 此前听郑金絮叨,李潼对于家门人事已经有所了解。旧年其父李贤居在东宫时,殿下人气也是旺盛,但之后被废位幽禁,侍奉者多裁撤,长安幽禁几年又被发配巴州,落足巴州不久,李贤便被逼令自杀,之后残余家人再被押回洛阳,到如今還存留的东宫老人已经寥寥无几。 房妃身边尚有两名旧年供事东宫的女史,再就是李守礼生母张良媛并李潼的奶妈郑金,李光顺所言珠娘算一個,還有就是那個還未及见面的小妹李幼娘身边侍用两人。除此之外,尚有七個旧年在巴州时地方进献的僚人仆妇并宦者,只作粗劳役使,大概旁处也无从安置,便一直留用下来。 眼下仁智院洒扫忙碌近百宫婢、宦者,都非旧人,而是禁中安排過来。說起来,這些宫人们听从的也不是李潼一家的命令,自有掌院女官负责管理。 皇宫大内同样有官秩构架比拟外廷,皇帝的妃嫔属于内命妇,本也有掌管宫事的职权。不過眼下就连皇帝李旦都只能幽居禁中,他那些妃嫔自然也只是虚设。当下直掌宫事的,主要是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们。 這些女官负责的主要是宫事庶务,与上阳宫一众待诏女官如上官婉儿分属不同的系统。上阳宫女官本非定制,只是武则天女主执政的一個班底,类似于皇帝秘书省官员。 仁智院掌直位于院舍的左后方,一间厅室作为直堂,两排廊舍,一边是仓房,一边是居舍。 李潼登堂而入时脸色便微微一沉,因为他发现這间直堂陈设居然比他的厅室還要更考究许多。 两方宽近丈余的大屏风摆设在堂上,彩纱细绫的屏面,精雕的檀香木作为骨架,木架上還错落有致的点缀着一些光芒绚丽的珠玉。两座造型古朴的香炉摆设在堂上不起眼处,香烟蒸腾,满室芬芳。另有一些精巧美观的小摆件,将厅堂点缀得颇有贵气,远不同于自己居室的素淡,甚至就连房氏居舍都远有不及。 当然,对于眼下尚還在努力融入這個时代的李潼而言,這些都是眼下不必计较的小细节。但他在意的是,一家人刚刚迁居仁智院,掌直女官的厅堂便布置得远比他们居舍要有格调,這說明掌直的女官并不将他们一家人放在眼中,甚至這一份轻视根本都不作掩饰,就這么明明白白的摆出来! 当看到坐在正堂那一名掌直女官模样后,李潼眸光又是一寒。他来到這個世界不久,见到的人也不多,而這女官恰好他见過,就是昨日在五殿后廊舍中,追赶嫡母房氏而去的那名被称作徐典的女官。 掌直女官徐氏看到三王并行而入,一時間也有些诧异并局促,但很快神态就恢复如常,起身缓行上前敛裙施礼,垂首道:“院室久废,妾恭在直中,为免怠慢贵人,整顿繁忙,尚无暇敬拜大王等,失礼之处,還望三位大王见谅。不知大王入直可有训教?” “掌直不必多礼,我們随大兄来,是要问一问,我家有女侍珠娘,至今還沒入院。你来查一查,是不是引路的宫人找寻不到?” 李守礼眼色不济,并沒察觉到身旁兄弟两人神色都有几分不自然,他踱步堂上,很快就看到摆放在案的一份双陆棋具。他们刚才行入时,妇人正在擦拭棋具沒来得及收起来。 他见猎心喜,走上去摸着那精致棋具啧啧道:“我旧有一副象牙棋具,可惜搬迁居舍早就寻不见了。你现在就去做吧,我与阿弟暂借你這棋具戏玩一局,要快些,稍后娘娘寻我,可就沒時間等你。” 說话间,他已经坐了下来,手拍着那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棋枰,招呼两個兄弟過去坐下来一局,浑然不知那掌直女官已经被气得身躯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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