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唐宗王 作者:未知 李潼觉得头疼欲裂,他两手撑住身下床榻,转头望向左右,视线漂移不定,脸色则不断的扭曲变幻,眼中所见一切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冲击,脑海中更是一团混沌,根本梳理不出一個头绪。 虚弱的身体不足维持他继续苦思,于是他便侧躺下来并又闭上了眼睛,思维放空之后,脑海中却有一些鲜活画面主动跃出。 苏醒之前,他的记忆终止于黝黑深邃的地穴、不断砸落在身上的土块,以及同事们惊慌不已的叫喊。 甚至在意识消散前一刻,他都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的人生以這种方式终结,明明只是一次简单的古墓勘察,而且在他下入之前,已经有不少工人出出入入,做好了地穴加固的工作,可是当他进入的时候,意外還是发生了。 塌方发生时,他下意识将身边的苏教授推后,自己刚准备迈步,脚下却突然陷了下去。大概谁也沒想到,在已经确定的墓道下居然還埋藏着一個暗室,当他陷入时,很快便被涌入的土块掩埋闷杀。 想着想着,李潼嘴角泛起苦笑,当初市裡隋唐风情街立项,觊觎项目主任位置的人可是不少,最终還是他凭着過硬的业务能力和扎实的资料搜集脱颖而出,本以为可以成为自己仕途更进一步的契机,却沒想到发生了這种事故意外。 有关自己人生经历的思索很快被另一股并不属于他的记忆冲散,记忆中的画面真实且鲜活,宛如亲历。那是一個十五岁、名叫李守义的少年记忆,充斥着一种苦闷、迷茫并惶恐的气氛,令他感同身受。 李潼双眉紧皱,承受着這些记忆的冲刷,并力图在這些杂乱的记忆画面中梳理出一條脉络。只是過了沒多久,他就满脸惊骇的睁开眼,两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恐:“我、我是李守义……” 李守义是什么人,李潼還真的比较了解,在他准备接受项目主任的时候,曾经对初唐歷史进行過比较系统的梳理。這個李守义在這段歷史中倒不算什么重要人物,之所以能够留名于后,主要在于他的亲人们。 李守义,章怀太子李贤第三子,李贤则是唐高宗李治与武则天的第二子。简而言之,這是一個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李唐宗室子弟。 但是任何对初唐歷史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生在初唐特别是生在李唐宗室,而又与武则天有什么血脉联系的话,那就等于已经订了生不如死的票,不得好生,不得好死。 武则天与李治共生四子,两個壮夭,两個被废之后长期幽禁,勉强得善终者只有李旦一人。儿子们好歹還是一张坐票,至于孙子们则更是一把辛酸泪,站票打发了。 李潼還记得,当时他在搜集這段史料的时候,看到李守义的名字還忍不住跟同事打趣,投胎是個技术活,這小子如果是隔壁姓王的,那在唐朝妥妥的大富豪,盛唐巨贪、囤积八百石胡椒的元载也只是個渣渣。 当时打趣的时候,李潼绝不会想到,一次意外事故,居然让他魂穿一千三百多年前,与這個他曾经打趣的少年合为一体。 哪怕再怎么心志坚毅,李潼一時間也不能接受這一事实。但是饥饿绞痛的肚子也让他沒心情做什么深度思考,再从那榻上坐起来,视线一转很快就发现房间一個食几上摆放着一些食物。 這是刚才那個胖女官留下来的,而且因为逃得太慌忙,一些食物饮品都洒落在了地上。李潼是不知道這些,看到食物后饥饿感就更猛烈起来,挪着步子坐下来,抓起一個麻团就咬了一大口。 对了,唐朝的麻团叫什么来着? 油炸䭔子! 香喷喷的食物来不及仔细咀嚼便吞下去,充实感沿食道蔓延开,再加上学以致用的新奇感,让李潼暂时将身世恐惧抛在脑后。 圆滚滚的油炸䭔子,表面撒着一些芝麻,外皮酥脆,裡面则裹着一团肉馅,满口香腻。只是李潼狼吞虎咽的吃法,很快就噎到了。 食案上還摆着一個银平脱盖、侧身开口的青瓷罐子,裡面盛放着一些奶香浓郁的液体,随倒随饮,這应该就是酪浆了。 奶饮将噎在喉咙下的食物冲下去,醇厚甘甜的奶香充斥唇齿之间,李潼一边继续进食,一边饶有兴致打量着食案上一些器物和食品。 這种身临其境的亲历体验,对任何歷史学者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当然李潼算不上是什么纯粹学者,他只是工作需要衍生出来的兴趣,但当眼前事物与脑海中那些枯燥文字一一吻合对应后,便会给人带来很奇妙的满足感。 食案上餐品不少,除了李潼一眼认出的油炸䭔子之外,還有一些杂色果子和水果,很明显這些点心不是什么主食,但也实在丰富。可见唐时特别是宫廷中,物质生活很丰富,就连他這种落难皇孙都能享受到這些在后世看来都很难得的饮食享受。 不過這欣慰感刚刚冒出一個头,很快便被打断。大开的房门外突然出现几名身材魁梧的士兵,身上穿着李潼辨认不出样式的甲胄,额间绑着猩红抹额,看着倒是俏皮可爱。但這很显然只是错觉,那几人手握着佩刀,一脸凝重又不乏谨慎的站在门外盯住李潼打量。 士兵出现所带来的肃杀气息让李潼心中些许饮食带来的轻松感荡然无存,他下意识摸起食案上一柄刃长一指的银亮小刀,這自然不足防身,只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那几個士兵很显然也沒有接到什么明确的命令,站在门外张望片刻并与李潼对视几息,然后便又向后退出,似乎仅仅只是因为不相信此前惊走的宫人言语来亲眼取证一番。 士兵旋来旋去,李潼也很难再沒心沒肺的继续用餐,他一手握紧了那小餐刀,另一手還拿起几個糕点,边走边吃到了门边,担心迎面飞来劲矢,侧身站在了门后,這才小心翼翼的探头向外望。 院子面积不小,前后五六米,左右延伸到远处,青砖铺地,還种植着一些花草做出分界,整個庭院都被前方大殿投射下来的庞大阴影所覆盖。 刚才被惊走的宫人们這会儿散在庭裡,三三五五凑在一起或低语或张望,当李潼脑袋探出房间的时候,站在近处的几人又忙不迭尖叫着向后退去。 除了這些宫女以外,刚才走到房门前的几名士兵也在庭院裡正大声叫嚷把散开的宫女聚在一起,并严厉的呵斥打断她们彼此间的惶恐议论。可见在遇到這种死人重生的鬼怪异变之后,士兵们還是要更加冷静一些。 围墙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李潼不敢行到更外面去张望,但是墙头上暴露出一排排的枪刃,很显然這会儿正有大量的士兵向這裡聚集。 看到這些后,李潼更加忧心忡忡,他退回了房间裡,小刀挂在了腰带上的带勾上。唐人衣服沒有宽大袍袖,一些小物件就挂在腰带上方便拿取,称作蹀躞。 挂好小刀之后,李潼才又从那些卤簿箱笼裡抓起一些小的三彩冥器摊在榻上,准备之后真有士兵进来抓他,就用這些东西砸人自保,当然也只是聊胜于无,如果那些禁卫兵真的冲进来肯定沒什么效果。 這些无聊举动,也只是反映了李潼对于他的处境实在不敢抱乐观之想。且不說死而复生的妖异,在武后临朝的背景下,他作为李贤的儿子這一点就是原罪。 按照他所接受的少年李守义的记忆,现在正是垂拱四年五月末,即就是公元688年,也正是武周革命进行到关键时刻。這一個时期的李唐宗室实在太悲催,死于非命者数不胜数。 就像李潼魂穿附身的這個少年李守义,记忆中显示在其父李贤身死后不久与家人被军人们押回神都洛阳便一直居住在太初宫别殿,并在五月初被单独关押,昼夜有人逼问,再加上饮食不继,忧恐之下本就体质纤弱的少年便一命呜呼。 關於這一段记忆,少年李守义所留下仅仅只是那种惶恐得无以复加的感受,李潼甚至不知那些人究竟要从其口中拷问出什么,但也足以說明他处境之恶劣。 眼下的李潼,尚不能完全接受魂穿大唐這一事实,又惶恐于接下来将会有怎样的厄运降临,更沒有心情去仔细梳理脑海中少年李守义的记忆细节,只是困兽一般,忐忑的坐在這個充作殓室的房间中,等待事情进一步发展,也在思忖有沒有自救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