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北极星
四名七转境界的强者爆发的战斗惊天动地,几乎毁掉了整個襄阳南城。最后的结果便是端木陵逃遁远去,而倪胤则死在了方棠的玄曜剑下。
战斗结束后,王之由与沈元兴二人带领襄阳留守官员来觐见皇帝。
两人因为先前洛京的事情,在面对方棠的时候均是有些拘束。玄曜剑的气场太過强大,若不是身为族长的气度在此,怕是他们早就吓得战战兢兢了。
他们早就听闻长明的一些消息,明白眼前這位可不是什么善良温和的主子。
這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狠人啊!
“诸卿守城辛苦,不必多加行礼。”方棠微笑道,“随贼首未除,并州军势仍在,但广陵王已在路上,待援军一至,襄阳之围立当可解。”
陶允姜看了看她,眨眨眼睛,暗自点点头。
嗯,应该是想要收买吴兴沈氏和琅琊王氏的意思,所以态度才会這么好。
群臣哪裡敢說半個不字,连忙点头应下,顺势還深深感激了一番方棠的援救,几位老大臣更是哭得老泪纵横,眼看就要一口气沒上来就此去世的样子。
“王沈二家守城有功,临危不乱,不愧为大家子弟。”方棠這次是专门对沈元兴和王之由二人說的话,“在诛灭上原贼寇之后,中土百废待兴,還要仰仗二位族长多谋划支持。”
王之由和沈元兴瞬间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另外……”
“嘭。”
方棠单手丢出倪胤的人头,喷溅的鲜血落在两人的衣角。头颅上徒劳瞪大的双目中渗出血丝,如同地狱的恶鬼般狰狞。
“挂在南门上,给河东人看看。”方棠冷漠說道。
“是!”二人心头一凛,如同被冷水从头浇到脚一样,不敢怠慢地招呼人安排去办。
此时的陶允姜正坐在一边处理伤口,两把剑摆在一边,剑刃上的血迹還沒擦干。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左肩上的箭尾,用力外拔,带出血沫的同时眉头微微皱紧。少女闷哼一声,显然是有些疼。
陶允姜把拔出的银白色箭头扔到一旁,那边已然散落一地這样的箭矢。這不是她拔出来的第一支箭了。
方棠挥挥手,一支断箭便自动飞入她的掌心:“這就是异族那种诡异的箭?连明武七转的血气铠甲都挡不住嗎?”
“挡不住,只能用肉身硬抗。”陶允姜摇摇头,“血气遇上這种箭矢会不由自主地沸动,就像是会自动消融一样。”
“是嘛……”方棠若有所思。
她還记得老师同她說過,這种箭矢似与西荒绝域的魔渊有关,莫不是因为這個原因?
方棠注意到陶允姜肩膀上的伤口久久沒有愈合,不由得微微一惊。按道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以‘生息’境的血肉愈合能力,此等伤口不足片刻便会恢复得完好如初,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這箭矢竟然如此诡异?
“沒事,我都习惯了,大概一天之内就会恢复。”陶允姜轻笑一声,而后却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的目光扫向废墟墙角下哀号挣扎的伤兵们,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沒想到五百年過去了,天工医者還是一样的少。”方棠說。
“你這话說的,就好像你活了五百年一样。”陶允姜回過神,松开拳头揉揉膝盖,吐槽道。
“哼……”方棠转身看向东方,大江在夕阳下闪着粼粼波光,“要是萧槿在這裡就好了。”
“是啊,要是她在這裡,大概动动手指就能把大家全都治好。”陶允姜感叹般地說,“不過她应该也快到了。”
“话說回来,东宫卫率什么时候到?”
“已经出了商洛,還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老师在那裡盯着,路上不会有被伏击的可能性。”
“呼……那就好。”
陶允姜缓缓站起身,将双剑归鞘,系在腰侧。
“我不能在這裡久留,老师那裡尚且需要我的帮助。”方棠停顿片刻,“允姜,你一個人……可以的吧?”
“当然可以咯,我的好陛下。”陶允姜揶揄笑道,“襄阳……可是爷爷曾经待過的地方呀,這裡的百姓還惦念着陶家人给他们带来的安全感。”
“爷爷生死不明,我……不会让這座城落入相同的境地。”她轻声說。
鲜血浸染少女的轻铠,血红披风在夕阳下闪着明光,残缺城墙上,长垣铁卫的军旗逆风卷动,呼啦啦的,像是振翅的孤雁。
方棠抿唇垂首,默然转身,神龙自天际咆哮而落,又迅疾化作金光远去。唯留一句话在风中:“有事一定要喊我,襄阳……暂且交给你了。”
……
……
寒风呼啸,巨大的浑天仪状日晷隐沒在雪中,晷针斜指向天空,刻度盘闪烁着暗淡的星光。
天仪附近是天山上星辰能量密集的区域,故而临渊门徒总会来自冥想修行。现今正是一天冥想结束的時間,门徒们纷纷返回问天前殿,准备各自回峰。
温折雪一步一步走向天仪,无数临渊弟子与她擦肩而過。他们纷纷驻足俯首,這是见到临渊阁主时的礼节。
一名白发老者向她行礼:“尊上。”
是玄全真君,宇炉阁主,临渊九阁之中最有人味的一位。因为老爷子的喜好,宇炉峰上种满雪莲,她闲暇时分尤其爱去。
小时候修行不努力或是犯了错,师尊要惩罚她时,往往是玄全真君出来打圆场。
“尊上,折雪還小,她跟我們不同。”当时的玄全真君总会如此和师尊說。
“有何不同?”师尊会一甩拂尘,重重冷哼,“分明是她心生杂念了罢!”
师尊总是对自己抱有极高的要求,他要求自己的修为必须是同代临渊弟子中的顶峰,他要求自己必须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承受的责任,他要求自己成为下一代的临渊御辰。
她曾万分不解,她曾崩溃大哭。当数次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仰望星空时,温折雪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是自己也一同被烧死在上原城的那场大火之中,会不会好很多?
但她不能,因为她答应過娘亲,将来要好好地活下去。
现在看来像是一场梦似的,当时的想法的确是很幼稚。
温折雪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尊上?”
玄全真君的苍老声音带上一分疑惑。
少女握着明霄的指节微微一紧,心中不免得升起几分悲哀来。
温折雪从未尝试過和周围這些长老弟子讲清楚现在的情况。因为她是临渊御辰,她明白,在浩瀚的時間伟力面前,一切人世间的道理都是徒劳的。
她必须弄明白,天山,這裡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事,我来见圣尊,你退下吧。”
“是。”
玄全行礼远去了,温折雪面前再无一人,唯有那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造物与她沉默相对。
她沉默片刻,抬步向前,最终在晷针尖端处停下。
天仪微微闪烁,星光四散。
“嗡!”
庞大的屏障自天穹缓缓降落,如同为世界拉下湛蓝色的幕布。這是由世上最强大的时空圣器亲自布下的隔绝屏障,绝无可能被任何人所探查。
屏障隔绝了风雪,也让屏障内安静地落针可闻。
“圣尊。”温折雪說,“我不明白。”
天仪的声音无喜无悲,偏向中性,难辨雌雄:
“太虚离开后不久,我和過去的自己有過一次短暂的联系。”
“過去的……自己?”
“我有预演未来之能,常作为時間意志在人世的具体锚点而存在,是最接近不朽的造物。”天仪說,“沧海桑田,唯我不变。故而总有往日的回音从时空中浮现。”
“那過去的圣尊……告诉了您什么?”温折雪问。
天仪沒有說话。
一息,两息,不知過了多久后。或许是温折雪的错觉,她总觉得天仪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苍凉冷漠:
“一個故事。一個荒谬可笑,却又合乎其理的故事。”
温折雪的心中本能地涌现出一抹惶然疑惑,她竟然从眼前的圣器身上感受到了几分敌对的意味。
“什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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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知道嗎?”天仪问。
无尽的星光凝聚落下,如溪流般的沙,在她的眼前汇成一條卷轴。
“一份過去的回音,镜花水月。你的疑问会在這卷轴中得到解答。”
温折雪伸手准备触碰卷轴。
“想清楚,温折雪。”天仪不带感情地說,“這是一句忠告谏言。”
“這份卷轴中的信息非同小可,一旦你打开了它,或许你将再难回到现在的生活。”
少女的葱白指尖在距离卷轴仅有方寸的地方凝滞。
“圣尊……何意?”
“我观察過你们人类的行为逻辑。一切的安于现状,都不過是无知的一种体现。天穹浩渺,知识难穷,若不能尽数掌握,每一分尚未了解的知识都将成为高悬之剑。”
“子知其父所为而弑父,妇查其夫之不轨而杀夫,君臣捕风捉影,长幼相互提防。人类的行为被情绪与本能所掌控,而情绪由知识产生。”
“這种力量,于天谓之因果,而人……谓之诅咒。”
温折雪沉默片刻,抬起头,眸光闪烁:“我知道了,圣尊。”
“即便如此,你的選擇依旧不变?”
“我心意已决。”温折雪說,“愚昧只会催生愚昧的安乐,而我……宁愿被迫清醒地做出抉择。我也相信,這正是临渊阁于世间存在的意义。”
而且……若是小寒在這裡,他也会做出与我一般无二的抉择。少女在内心默默补充道。
天仪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长了。
星辰砂砾扬起而又落下,像是谁人意义不明的叹气。
“你且去吧。”天仪說,“但愿你不会后悔。”
温折雪恍惚片刻。
在许久之前,师尊也和她有過一次何其相似的对话。对话的問題是那么相似,而连她如今的回答都一模一样。
“我不后悔。”
少女的指尖触碰上那卷轴。
“我再也不会后悔了。”
……
……
雍州,终南山脉。
這座天下名山自古便有“仙都”之名,同样也是大周气运的核心之一。人迹罕至的终南顶峰,一座玄黑高坛在此伫立,高坛周围竖以十三座湛青高塔,正巧与天下十三州一一对应。
若是有心人来此观察,定能发现這些建筑的样式竟与天山风格毫厘无差。
一行黑袍人拾级而上,最终在高坛前停下脚步。为首之人俯身,恭敬开口:
“圣尊。”
云纾正负手眺望着远处的十三座高塔。
十三座高塔,每座高塔的尖端都燃着瑰丽灿烂的星光焰火,在巨大石坛周围点亮了一圈光环。
“幽州也发来了信息,现今所有的烽火都已点亮。”黑袍人說,“只缺那個东西了。”
“不知我們……什么时候去取?”
“等到大战结束,王家覆灭的时候。”云纾平静道,“在今年的十一月初九,洛京会召开异族和大周的和谈,届时石当流、于慎等人会尽数前往。那一天将会是长明守备最为空虚的时候。”
“一切依圣尊之命。”黑袍人恭敬道,“圣尊真知灼见,勘破时障,实令我等钦佩。”
“寻常人溜须拍马是为了升官发财,你又是为了什么?”云纾冷笑道,“有這時間,倒還不如再深思一遍十一月初九那天的计划。”
“圣尊說得也对,此等凡俗說辞,的确是于我等无用。”黑袍人自嘲一笑,继而正色道,“以当前天命复苏程度测算,在十一月初九时,大周一方仅有兰陵萧槿和天山温折雪的修为有可能达到八转,而此二人大概率不会在当日出现在长明。”
“长明城内应当只有擎火书院的一到二名七转大讲习,以及人数不等的六转供奉和虎贲、期门、羽林三军的大半。对付這些人,无须圣尊出马,我等即可解决。”
“乾天通明阵已被破坏,无法开启。但灵山龙潭……”
黑袍人拱拱手。
“灵山龙潭我来解决。”云纾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状三角锥,“除了太极顶上的钥匙之外,你们還需要去含珍殿中把赤霄断剑拿過来。”
“是!”
黑袍人先是恭敬答应,继而又小心翼翼地问:“尊上,那钥匙真是用另一半的赤霄断剑铸造的嗎?我听說清明霍光那边……”
“這天下姓刘的都恨不得宣称自己有個当藩王的祖宗,拿把剑刷上红漆,不也能号称是赤霄?有什么意义,不過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云纾摇头失笑,似是有些嘲讽的意味。
“哈哈哈,霍光也是性情中人呐。”黑袍人大笑,再一拱手,“属下告退。”
终南寒风吹起她的苍白衣摆,脚步声远去,少女仰起头,看着天边孤悬的北极星,声音几不可察。
“可我們又何尝不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呢?你說对吧,小……”
她突然止住了话。
林风簌簌,星光映照,斑驳阶面忽明忽暗。靠着冰冷石台,云纾缓缓坐下,她将脑袋埋进膝间。
“……等你有了孩子,叫什么都好,可千万不要叫北极。”
北极……太遥远了。
她数着耳边乌鸦的叫声,心中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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