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不藏锋
福宁宫前,杨嫔搂着皇三子,同各宫嫔妃一道跪在殿门前。将近年关,女人们的衣服都鲜亮起来,在辉煌的灯火映衬之下,一片富丽堂皇。
太医院的人出来又进去,大多垂着头,步履匆匆地从嫔妃身旁走過,偶尔踩踏到斗篷,氅衣的衣角,也沒有人出声。寒寂的黄昏将尽,乌青色的黑云沉沉地压下来,每個人的喉咙中似乎都有一口又老又腥地痰,却俱于眼前的安静,咳都不敢咳。
谁都想问身边人一句“害怕嗎?”,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一朝嫔妃的前途与念想,听說快要断送在這個大寒的隆冬裡了,她们十指颤抖,骨胳作响,实在是措手不及。但又沒有一個人肯真正问出這一句话。摊上這样一個皇帝,這样一個夫君,在摊上一個什么都要往手裡抓的皇后,這群人,早就活成了锦衣玉食的花架子。
杨嫔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裹紧了怀中已经要跪不住的幼子。孩子還小,从中午起就沒有用過吃食,早已经支撑不住了。杨嫔自個也是将近力竭,孩子的重量压過来,身子一個不稳,就要往下倒。
一双手替她扶了一把,杨嫔怔了怔,回头见刘宪弯腰站在她后头。
看得出来是风尘仆仆,未及换宫服,常衣素服,面有一丝少有得见的焦惶。
“娘娘留心。”
“刘知都,你可回来了。”
刘宪撑住皇三子摇摇欲坠的身子,“娘娘,谁在殿裡面。”
“圣人,太子,還有太医院的人。已经過去個把时辰了,裡面沒有话传出来,我們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圣人娘娘召我們過来,我們……”
杨嫔有些语无伦次,郑嫔怕她說出忌讳的话,忙打断道:“快别說了,刘知都,您回来了,我們這些人才都有個谱,求您老人家进去给官家呈個情,我們也有千言万语,想在官家面前說。”
大陈后宫有殉葬的例子,若把从前的规矩放在本朝来看,就十足惨烈。
后宫之中,只有杨嫔与周妃有子嗣,其余皆不曾有所出,如果循着旧朝的例子来看,若要殉葬,那大陈后宫几乎就要沦为一個修罗场了。
郑嫔急于在皇帝尚存一吸之时觐见,目的也就在于能当着皇后的面子,为自己求個后路。
毕竟皇帝若有话留下来,皇后也不能违逆,若一句话都沒有,就這么登仙去了,那日后素有的事,就都是皇后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其实不光是郑嫔,对于刘宪而言,也是一样的。
在朝堂上,冯太尉的势力還未倒,在后宫,冯皇后几乎又是一手遮天,在他還沒来及有任何安排之前,皇帝如果真的闭了眼,不說自己了,恐怕白马寺裡的那個人,也未必就能立下去。
想到這裡,他不觉握紧了手。
此时福宁宫的主殿中,炭火烧得极暖。
太医们都已经退道偏殿去了,冯皇后坐在皇帝的榻边,她仰着头,下巴的线條映着绚丽的灯火,锐利而优雅。
太子跪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帝王。似乎生怕错過他的任何一個表情。
皇帝鼻息孱弱,一双眼睛半闭半睁。偶尔吞咽唾沫。邓蝉在旁拧着帕子,不断替他擦拭额头上的虚汗。
人的身体,說垮就垮了。
昨日還精力旺盛的一個男人,只一夜的功夫,就只剩一口气儿。皇后脸上无悲无喜,只用一只手轻轻地扣着皇帝的手腕,身上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牡丹金绣大袖,衬着寡淡的妆容,似乎为夫君的结局备好了仪式。
殿门从外面推开,冷风猛然灌入,将殿内的灯烛一下子吹歪了,人影如鬼魅般的舞起来,刘庆忙侧身挡了门。
“知都大人您回来宫了,圣人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刘宪……”
刘宪還未回答,却听见床榻上那個微弱的声音在唤他。皇后握在皇帝的手腕的手指轻握了握,低头看时,皇帝已经睁开了眼睛,侧着头,看着那個如光洞一般的殿门。
门外刘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如一個年轻的文士般立着。那张勾魂摄魄的脸映入皇后的眼睛,让她不自觉地想起了福宁宫日日夜夜的淫靡与荒唐。
“官家的身体不好,還是不要见外人了,臣妾陪着你。”
皇帝侧眼看了一眼皇后,慢慢地将手从皇后指间抽了出来。
“圣人,朕有话,要与刘宪說,带太子……带太子先出去……”
“官家有什么话,不能与臣妾說嗎?”
皇帝呛咳了一声,他喘息了几口大气,勉强将呼吸平宁下来。
“殿前司的人呢,来……送圣人。”
殿前司是禁军中抽调与皇帝地近身护卫,皇帝沒有传宫人,太监,而是直接唤了禁军,由此,皇后大概也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她本就是個聪明至极的女人,知道此时为了刘宪与皇帝僵着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于是站起身,顺手扶起了已经跪得膝盖酸疼的太子。
“那臣妾先告退,晚些再来看官家。”
說完,扶着刘庆的手,带着太子和邓禅,从殿前退出去。
门前与刘宪擦肩而過,刘宪让至一边跪地行礼,皇后沒有低头,从他身边行過时,脚踩到他按在地上的手指,刘宪稍一皱眉,觉得其中意思复杂。
“此去明仁路滑,圣人留意。”
皇后闻话顿了顿脚,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本宫不回明仁,本宫要去佛堂,上一炷香。刘知都,好生伺候官家。”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