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幕后推手 2
柯易平感觉到,邬科长在撇清自己,在拉开他和叶弘之间的距离。他装着不在意,接着邬科长的话,问叶弘在宝川市做什么生意,都有哪些企业?邬科长只简单地說叶弘在宝川有四家挂着公司招牌的工厂,是排污单位。
宝川市离省城三百多公裡,差不多有半天的路程,叶弘正常情况下每個月到宝川来一趟,花一两天处理公司的事情。更多的时候他是电话遥控。到叶弘下一次从云邑到宝川之前,他给柯易平打了电话。這是一個周末,他问柯易平,要不要将他太太从云邑市带過来探亲。一眨眼柯易平到宝川市来已经一個多月,沙红霞要求他每天发一個短信报平安,隔天往家裡打一個电话,他基本上照她的要求做。她說過两三次,要赶周末的时候到宝川来看看,這在過去不可想象,要她到宝川看公婆可是要低声下气地做许多工作的。现在轮到她想来,柯易平也就自然要摆她一道。当然,他找出的理由是工作忙,才下来沒几天媳妇就跟来群众影响不好。
像很多年轻的小夫妻一样,柯易平在结婚后也觉得失去了自由,虽說不出嘴,但表现在为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无由发生纷争上。有這么一段单身的時間,先過一番自由自在的生活倒也不错。
柯易平谢了叶弘,对他說家裡有很小的還沒有会走路的女儿,让爱人来回跑不方便,有時間他說回去就回去了,反正交通便利。叶弘非常理解他,說年轻的时候事业心强一点好。他說柯易平要是想回去可用他公司的车,随叫随到。
叶弘的這么一個小举动让柯易平又有了一些感激,觉得他起码是一個关心人的人。
柯易平在环保局的工作十分清闲,邬科长基本上不派他活,他只有主动地找科裡的办事员帮忙,帮他们装订材料糊信封的事情也做得认认真真。白天办公室裡人多,還能够混過去,到了晚上一個人在宿舍,哪怕是饭局上下来,也是孤鬼一样的感觉,甚是无聊。于是他联系起過去的在宝川市的中学同学。
柯易平在宝川市一中读的中学,当年的一帮同学出去上大学又回来的不少,在省城时与他们联系不多,手上有几個电话,到宝川市以后派了用场。同学中有一個名叫邱家和的,沒有考上大学,从工厂下岗以后开了一间性保健品商店。這样的对象,一般同学是不愿搭理,不想和他抱团的,但他偏偏做了同学间的召集人。因为他最闲,有的是時間,能够不厌其烦地做一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他尽可能地搜集了同学通讯方式,印制了通讯录,与通讯录上的每個同学保持热线联系,同学之间有什么事情,他用手机群发短信。柯易平回宝川市以后,邱家和重新印了通讯录,在此之前柯易平是不在名录的。
柯易平作为省裡的干部下派到宝川市来锻炼,同学们自然高看他一眼,专门为他搞了一场聚会,一帮男女同学在酒店裡吃一顿饭感到不尽兴,移到歌厅裡面继续,唱歌、跳舞、喝红酒、灌啤酒。
聚会中柯易平很开心,活动是为欢迎他搞的,他是主角,是中心人物。女同学轮番找他跳舞,不大的空间裡毫无顾忌地搂得很紧。要知道,像柯易平這样的农村学生,以前想摸一下她们的手都是不可能的。有酒喝得兴奋的男同学,干脆贴近柯易平的耳朵,轻声地炫耀自己已经把谁和谁办了,還有谁和谁快要上手了。柯易平不羡慕這种人,他不想办哪一位女同学,上学的时候沒有,现在也难有這种兴致。上中学的时候,农村学生的压力要比城裡学生大很多,考学的压力同时也是生存压力,屏蔽了大脑中的痴心妄想,怕也抑制了荷尔蒙的分泌。现在,他在這帮女同学面前,心理障碍也怕還沒有完全消除
一场聚会過去,接着就是参与者的轮番做东,档次越来越高。柯易平看得出来,他们中间绝大部分是用公款請的,最不济的是一個女同学,让一個男同学帮她结的账,也沒看出有什么不好意思。邱家和也請了,居然是用现金结的账。据說他的性保健用品生意不错,大多是晚上生意,每次吃完饭要是唱歌的话他是怎么也不会参加的。一次在桌上有人为了活跃气氛,說到邱家和的生意,让他给大家介绍最有效的男性和女性用催情药,提高大家的性生活质量。
邱家和劝大家不要用這种东西。他說他虽然沒有考上大学,但他的化学是在座的当中最好的,他拆开過一包催情药,检测出裡面含有氯氮平的成分,這种药物属于抑制精神类药品,对体内各脏器有损害。同学宋晓林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是宝川市人民医院检验室主任,他說邱家和說得不错,用催情药致命的都有。
大家马上警告邱家和,還是不做這种生意好,弄出人命怕是脱不了干系。邱家和說他既然知道危害怎么還会卖這种东西,他主要做充气娃娃的生意。日本原装,当红的明星大多可以预订到。
有人說,难怪见到邱家和店门口总是戳一块贴着明星照片的牌子,還三天两头地换。问有沒有像李宇春的?邱家和說沒有,倒是有女人要订她這样的,他给這個女人推薦了其他的东东。接着又有人问邱家和,到他店裡买這种东西的女人是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是說话支支吾吾的。邱家和說才不是呢,這样的女人通常是把有些事情想明白了,沒有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事,正常不過。桌上的女同学有听不下去,怕话题引到她们身上,对她们不利,用筷子敲酒杯抗议。
换一個话题不是难事,同学们的职业五花八门,桌上要說的,助兴的,下酒的,伴饭的事情太多了。
轮番做东一圈下来的時間竟然有两個多月,柯易平脱不开身的时候要让步,定下来的時間可以改。至于其他人,要改時間是不行的,除了答应請两次。
到所有的人都請過柯易平,不长的一段時間后邱家和发個他短信,问他是否有意回請一下大家?
這真是柯易平沒有想到的,他想邱家和征询他意见其实是在提醒他,礼尚往来,缩起头来不請也可以,不会有人逼他,但那样就无趣了。他只有顺水推舟,对邱家和說自己早有這個打算,定下時間来請他通知大家。
到柯易平請客的时候,他多了一個心眼,顺带了邬科长参加。平时总是邬科长带着他吃饭,他也回請一下邬科长,将欠人家的人情都還干净了。他选了一個中等档次的酒店,酒水一共花了一千多。结束前他离席到台上结的账,钱一张张地数出去,数了十多下,很是心疼,吃饭上他沒有花過這种大钱。
第二天,邬科长像是想起什么,问柯易平昨天谁买的单?柯易平觉得问得好笑,說:“我請客還有谁买单啊!”语气裡不自觉地流露出可惜和无奈的情绪。
邬科长笑笑,說請客和买单是可以分开来的。照他的意思,請客的人不一定买单?柯易平有点不明白。
邬科长问柯易平发票有沒有开?柯易平說沒有,他让柯易平去将发票补回来。柯易平问邬科长谁能给他报?邬科长說吃顿把饭的钱還是有地方出的。他让柯易平将发票收好,他会帮助处理。
柯易平下班后急急忙忙地去請客的酒店补发票。昨天之所以沒有要发票,是他让人家抹去了餐费的零头。酒店的服务员当时不同意,和人家协商,提出不要发票人家才答应的。
抹去的二十元零头钱给了酒店,自己觉得理直气壮的事情,還是遭到了那個服务员的白眼。
宋晓林约柯易平去宵夜,见柯易平犹豫,說也就是简单地小喝一点啤酒,聊聊天。柯易平对同学的约請开始警觉,怕又卷入一场吃請,听宋晓林說是去大排档才答应下来。
宋晓林說好了和他在市人民医院门口汇合,那裡靠着宝川市最为热闹的夜市,有许多的大排档。待柯易平赶到那裡,宋晓林早已等着他。他问柯易平要不要到医院参观一下,看看他工作的地方?柯易平觉得应该进去看一下,宋晓林尽管是征询意见,其实是一种礼貌的邀請。混得不错的人,在昔日的同学或者老友面前都想找机会展示一下自己,柯易平觉得自己是不能不给宋晓林這個面子的。
宋晓林将柯易平带到了住院部,而不是他工作的检验科办公室。他有点神秘地对柯易平說:“我带你這個老同学去看的,是你意想不到的。”
柯易平笑了笑,以为宋晓林带他去看另外一個未曾谋面的女同学,或者是他沒有见過的他的太太,或者情人?
宋晓林将柯易平带到了儿科病区,說是要看的是几個小病人。他转身问脚步慢下来,落在他后面的柯易平有什么不妥?
柯易平說他這是平生第二次进医院的病房,第一次是他妻子沙红霞生养的时候。病房让他紧张,他有些說不出来的不舒服。他生過病,但沒有住過院,家裡人也沒有過住医院的经历。
宋晓林笑了笑,摇摇头,带柯易平到316号病房前。他推开门看了一下,头又缩了回来,沒有进去。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他将柯易平带到护士站。
护士站的两個护士,一個站着,一個坐着,她们几乎同时和宋晓林打招呼。坐着的护士站起来,问宋主任是不是有亲戚朋友的孩子住她们病房来了?
宋晓林說,他是带朋友来看几個乡下孩子的。說着他去卡板面前看病员卡,一边看一边问是不是住過来五個铅中毒的孩子?护士沒有回答他,有一個跑到他身边轻声问了什么。宋晓林大声回答,像是想让柯易平听到。他說:“我朋友不是记者,他不会多管闲事。”
一個护士笑着警告說:“宋主任你不要到我們這裡来乱翻东西,领导要是知道了是要砸我們饭碗的。”
另一個护士怕宋晓林听了這话不高兴,解释說:“其实,不让看的东西是你们检验科提供的,你们那裡有现成的,根本不用从我們這裡找。”
宋晓林說:“你们搞错了。我来這裡其实是要你们帮我证实一下,我這個在环保局工作的同学說我們這裡收治了铅中毒的孩子,我說沒有的事情。你们說有沒有?”
两個护士都笑了,說宋主任真会开玩笑,真逗。一個护士推着宋晓林說:“宋主任你走吧,不要再考验我們了,护士长反复交待過我們,沒有谁会对外面人讲這事。”
宋晓林像是真的和她们开了玩笑一样,站起来說:“這下我就放心了,你们還是经得起考验的。”
出了病区,直到走出医院,宋晓林都沒有再对柯易平說什么。柯易平明白,宋晓林在病房护士站演的一出,是想让他知道,有几個孩子因为铅中毒住进了医院。還有,這事情有点蹊跷,医院要瞒人,不为外人知道,特别警惕和提防媒体和记者。可以肯定的是医院一定是在执行来自上面的旨意。
柯易平应该知道出现儿童铅中毒病例意味着什么,他的职业敏感不会不使他马上想到污染源的問題,可他就是沒有接宋晓林的话。這时候的柯易平表现出了他的世故和圆滑,這是在云邑市环保局执法支队时培养出来的。对于环境违法案件,即使是他目睹的,也先装着看不见,绝不做第一個发现者或报告者。环保案件要比杀人放火的刑事案件复杂得多,因为你不知道背后可能牵涉到什么,搞不好你麻烦缠身不說,還吃苦不讨好。
柯易平想,你宋晓林既然套我去病房看铅中毒的孩子,一定有你的用意,我等你說究竟,說你的意图。你不說我坚决不问。我就当着沒有這個事。
宋晓林沒有带柯易平去坐大排档,而是带着他到了一家做夜市的酒店,這样的地方比大排档要安静得多,适合說话。
坐下后宋晓林点了几個凉菜,要了一箱啤酒。柯易平打量服务员搬来的啤酒箱,有十二瓶啤酒。要是和宋晓林对着喝,他要喝六瓶,這超過了他的酒量,喝下去肯定要冒了。
宋晓林像是看出柯易平的心事,說不会逼他喝,酒也還是拿钱买的,不是别人送的。這么一說,柯易平就和他深一口,浅一口地喝起来,但抱定了绝不干杯的想法。
宋晓林问柯易平孩子多大了?柯易平說两岁刚過,宋晓林說他的孩子稍大一点。
柯易平知道,宋晓林问他孩子的年龄,一定是想和住院的孩子联系起来。果不其然,宋晓林接着說:“我孩子和這几個住院的孩子差不多大,第一例病情出现我就向医院领导反映了,要求他们往市防疫站报,他们的反应是迅速,马上就有人来对我們堵口了。上上下下堵口。刚才你在病区裡看到的,连护士都布置了。”
柯易平问宋晓林医院是不是能够肯定這是铅中毒?宋晓林将酒杯一口喝空說:“做這种检验,得這种结论难嗎?每一例都是我亲手复检的。做出一例我就在科裡骂一次。我骂谁?我骂市长,骂书记,是他们招商引资引来的祸害。你以为是企业在让医院捂盖子,才不是呢,他们也沒有這么大的能耐。在這些事情上,利害关系方是要加上政府的,有时候他们比企业還要怕這些事情。
柯科长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家企业害的人,你不会不知道。這种危害的存在你们环保局监测站是心知肚明的。他们的孩子不在厂子边上,他们的亲属怕也早风闻了迁居了。只害苦了這些蒙在鼓裡的老百姓,无知无畏的乡下人。”
宋晓林对柯易平算是客气,他說到环保局时口口声声“他们”,显然是将柯易平排除在外。
柯易平說:“我真的不知道是哪一家企业搞出来的,我回宝川市就這么几天,這些事我真的不了解。”
柯易平說的倒也是真话,他确实還不知道在宝川市有這么重的铅污染,更不知道是哪一家企业造成的危害。
宋晓林說:“环保局就是不作为。对這家企业根本就沒有监测一說,有监测恐怕结果也不是真实的。你对這家公司无需做什么检验,什么时候到附近用鼻子闻一闻就知道了,呛人的二氧化硫味道会让你喘不過气来。
我带你到病房的时候病得最厉害的孩子睡了。我该让你看一看,其实你真的应该看一看。這個孩子才三岁半,有昏迷、惊厥等铅中毒脑病表现。即使我們给他做的血排铅是成功的,它已经造成的,对這個孩子中枢神经和细胞的损害是不可逆转的。住院的其他几個孩子血铅含量都在360微克uff0f升以上。這是重度铅中毒。
如果我們的孩子是這個样子我們会怎么样?柯科长,我們将心比心地想一想。”
宋晓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說“我的爱心其实也就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看到住院的孩子,我就想到自己的孩子要是這样我怎么办?”
柯易平也跟着叹了一口,說现在许多地方就是這样的,发展经济以损坏环境为代价。
宋晓林补充一句:“因为发展经济关乎他们的政绩,危害人民健康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不是他们自己的疾苦。”
柯易平见宋晓林义愤填膺有点不解,他沒有想到這個做医生的老同学有這么深刻的社会责任和正义感,人還這么单纯、這么容易为社会不公而愤怒,总以为像他這样的医生心思都在病人的红包上。他也就不能不表示一下姿态,问宋晓林希望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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