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下亭中
嫡母狠毒,恃病以孝压人,庶子可怜,无奈委屈奉承。
甚至還要为了個“孝”字,在外只說嫡母的好话。
但事实不是這样的。
他虽然不是嫡母所生,可他生母怯懦,而嫡母则是個落魄秀才家的女儿,人文文弱弱的,自幼就对他很好。
妹妹月娘也很好,总跟在他的后面叫哥哥,自己读书的时候,她還会坐在旁边记诵。
家裡只他们两個孩子,那些妾室通房到现在也生不出,齐老爷早死心了,指望能读书的他改换一下门庭。
所以不但齐令安骨子裡不可能有什么自轻自贱的想法,就连生母這两年,都不那么畏缩而懦弱了。
两年前嫡母生病的时候,别人說什么的都有,只有他清楚,齐太太绝不可能有那些蠢心思。
所以错過科举的他暗中查了查,還真的被她查出,嫡母竟然是被人用了药。
不但是嫡母,那药在齐老爷、齐月娘甚至他生母的房中,都能找到。
齐令安当时就被惊出了一脑门子汗,可因找不出是谁,就沒有声张,而是找了各种借口,把家中的仆役们换了個遍。
那件事情随着嫡母身体的康复而终于要淡去了,月娘却出事了。
果然是有人一直盯着自家嗎?
齐令安忽而不甘心起来。
去就去。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搞出了這些事情。
……
齐家的茶山在城外十五裡处,环绕周围的都是村庄,依附着齐、刘两家過活。
主家互相看不顺,村民之间自然也不对付,纷争常有,不過沒闹出過流血事件。
山下往官道上拐的岔口处有個亭子,名字唤作“送君亭”,圆顶、朱漆的柱子,亭内竖着個石碑,一侧书着前朝王少伯“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句,另一侧则是贾幼邻的“世情已随浮云散,离恨空随江水长”句。
沒有石桌石凳,倒是围着一圈有可坐的台子。
在齐令安到来的时候,顾绮已经翘着二郞子坐在亭边,对着石碑琢磨了许久,最后对身边正襟危坐的刘大少爷刘潭笃定道:
“青山明月一句好說,這裡哪儿有江水嘛,题碑的人脑子坏掉了。”
刘潭是個认字的文盲,這辈子的精力都在账本子上了,哪裡懂什么青山明月浮云江水的?只警惕地看着顾绮。
“朋友到底在等谁?”
顾绮一偏头,忽然笑道:“来了。”
刘潭回過头,刚好就与齐令安打了個照面,当下就蹦了起来,冲着顾绮道:
“朋友到底要做什么?”
顾绮安坐如故,只是揉了揉耳朵,很不开心了。
真是的,不知道她耳朵灵敏呀?不好好說话,叫個什么劲儿?
旁边倚柱而立的鸯儿,更不开心了。
有她在的地方,還沒人敢這般瞎嚷嚷呢。
鸯大人不是顾绮,一夜沒睡,今儿不過匆匆补了一觉,扛着何二就出城了,所以起床气比广来客栈的小伙计還大。
“你有叫喊的力气,怎么不把县衙的牢房喊塌了,救出你弟弟来?”她用眼白高傲地扫過面色不淡定的刘潭,讽刺道。
刘潭当下眼睛瞪得比铜铃還大,却不敢說话了。
他之前刚到這裡的时候,因为顾绮那装模作样的举止而想要动粗,当下就被這女子卸脱臼了胳膊。
虽然管卸管安,不過他已经怕了鸯儿,不敢造次了。
而齐令安则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上,正色问顾绮道:“小友這玩笑,是不是恶劣了些?”
“谁和你们玩笑了?”顾绮說着,对着地上的麻口袋努努嘴,指使鸯儿道,“打开。”
鸯儿横了她一眼,觉得她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個官儿了,但忍下沒有发作,只将弯腰打开麻袋。
终于重见天日的何二,惨兮兮地萎顿在地。
刘潭街面混得极熟,自然认识;
而齐令安虽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骨子裡并非不经世事,对六凉县三教九流各路人马都有底。
是以二人一见袋子裡装的是谁,未免都流露出了诧异的莫名。
顾绮只看二人的表情,更加确信他们不知情了。
還好,不是折在亲人手上,她想着,撇脚踢了下何二,敛容道:
“给你個說话的机会,但是别說胡话。”
說罢,她又看了一眼鸯儿,示意她将何二口中的布取出来。
鸯儿连白眼都懒得给她了,俯身将那块布扯出来。
破布离口,何二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惯性就要喊“救——”
鸯儿二话沒說,将破布再次塞了回去,冲着他的脚腕就是一踢。
骨断的声音,在這亭子裡被微妙地放大、清晰。
刘潭方才经历過,只是白了脸,而齐令安的冷汗都下来了。
這女人,好狠!
顾绮也想不到鸯儿会如此。
“你打他做什么?滥用私刑是不对的。”她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对何二道,“瞧,我說的吧?你偏要得罪個野蛮人。”
鸯儿不說话,只将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顾绮佯装不知地别過头。
齐令安咽了口吐沫,這二位,到底什么来头?
……
待何二将事情断断续续地說完之后,鸯儿不再用顾绮提醒,再次将他打晕。
而齐、刘二位少爷,都顾不上想她们是谁了。
刘潭暗中松了一口气。
不是四弟,還好。
旋即一颗心又提上了嗓子眼儿,东厂孟公公!
如果真被他盯上了,刘家那就连蚂蚁都算不上。
捏死就捏死了,還真指望昌敬王给自家出头不成?
齐令安沒想到自己不但猜对了,事情還有這么一节,一时站立不稳,差点儿摔下台阶去。
刘潭下意识地拉了他一下。
二人对视一眼,尴尬又默契地转過头去。
彼此心中,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妹妹,”齐令安看向顾绮,艰涩地开口问道,“如今在哪儿?”
顾绮看了一眼他泛红的眼圈,抬手指了指乱葬岗的方向:
“那边的乱葬岗,是我亲手下葬的。”
她說罢,看着齐令安那双缓缓暗淡了希望的眼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衣衫完整,入土为安,你去接她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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