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都是戏
若不是两年前老师死后的信与林昭的经历,只怕谢霁永远不会知道此人骨子裡是怎样的野心,又是多么难缠与睚眦必报。
孟冯探究的眼神已经从初一身上移开,再转向谢霁的时候,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两圈,方才幽幽叹气,垂下目光,弓腰含泪道:“殿下消瘦了,是小奴来迟。”
谢霁看着他俯身恭敬的样子,忽然好奇他对着自己口称小奴的时候,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一個是大权握于掌心的权宦,一個是恩宠失于君父的太子。
真有意思。
他将不停打哆嗦的初一搂在了怀裡,惯常喜怒形于色的脸上,第一次学会了隐藏心绪。
孟冯等了半天,也不见谢霁說话,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這才发现谢霁满面委屈,抱着那個陌生小男孩儿,目光呆滞地盯着他身后的一棵树。
孟冯顿时一副受到了巨大惊吓的样子,猛地跪倒在地。
腐败的枯枝败叶之下的碎石,让他跪得并不舒服,但孟公公一门心思都在谢霁身上的忠良,劝慰道:
“殿下莫要委屈,镇南侯亲率人马,必然能拿住那些贼子,为殿下报仇!”
谢霁如梦初醒般,這才将目光定格在孟冯身上,旋即垂下眼眸,睫毛轻颤。
如果孟冯肯对這位太子有一点点的上心,大概就会发现這一瞬间,他将胞妹晋南公主假委屈的表情,学了個十足十。
假不假的不重要,反正晋南公主這招屡试不爽且炉火纯青。
但孟冯向来看不上這位太子。
一瞬之后,他就扬起嘴角,挤出一個笑容。
谢霁模样柔和,“温良恭俭让”五個字更是刻在骨上,映衬得连眉眼都是乖巧,所以纵然笑容藏着勉强,却依旧和昙花盛开那一瞬似的,让人瞧着就舒服。
伴着笑容,他轻叹一声,略带委屈地抱怨道:
“孟公公起来吧,我只是后怕而已,”他說话的时候,挺直的脊背略微松懈了下来,显得放松了些,“幸亏鸯大人舍身相救,才周全了孤的性命。”
受伤的鸯儿坐在旁边的车上,大夫已经为她包扎好了右肩的伤,只是神色凝重,還轻轻摇了摇头。
她本就知自己的手臂不行了,自然洒脱,但当听见谢霁的這句话,她的心却漏跳一拍,不由自主地侧头,想知道此刻谢霁的表情。
孟冯谢了声恩典,起身后转身去看鸯儿,施礼道:“令长大人机智,若不是大人遣人来提醒,小奴唯有将此身殉葬太子于此,方才能赎罪了。”
二人如今一坐一站,一高一低,于身份上說很不合适。
鸯儿显然明白這些,不過仗着肩伤,所以慢了半拍才翩然下车避身。
硬受地位远超自己之上的东厂厂公,這一礼。
“公公言重了,贼子在侧,末将少不得动动這愚钝的脑子。不過幸好遇见了那位义士,公公和侯爷又来得极快,不然万死不能赎罪的,便是末将了。”
孟公公干笑一声,夸奖了一句:“令长大人好武艺,区区毛贼,不在话下。”
谢霁似是沒觉察到二人之间的波涛,委屈之色消退,又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模样,温和地整理着初一早已散乱的头发,柔声道:
“你放心,我会找到你哥哥的,在那之前,你暂时跟我一起,好不好?”
初一愣怔了片刻,方才顺着他的话音点点头。
孟冯见状,立刻开口道:“殿下,這……”
谢霁知道他要說什么,打断他道:“公公放心,我知道宫中规矩,也不打算留他贴身照顾。”
孟冯的脸色忽得闪過一丝森然。
谢霁和沒发现一样,只对鸯儿道:“鸯大人,你瞧着這孩子可是块材料。”
“回殿下,不是。”鸯儿干净利索地评论了一句。
“……”当朝太子被噎了一下,不過還是坚持說完道,“那就让他先跟着鸯大人吧。”
鸯儿顿了好久,方才扯着嘴角应了声:“是,末将遵命。”
孟冯无意间又扫了一眼初一,初一瞧见他,又打了個哆嗦。
真的只是小孩子,而且是個沒吃饱過饭的小孩子,看不出什么阴谋。
但那個坏事的义士,究竟是谁?真实存在的?還是某些人装的?
還有,林昭到底有沒有同他们一处?
心中思绪虽然多变,孟冯還是皮笑肉不笑地对鸯儿道:“恭喜大人,收了個好徒弟。”
鸯儿嗤笑一声,一副“如果不是当着太子,老娘就要骂人了”的不甘愿。
但孟冯对此完全沒有觉得不妥。
一则鸯儿的性格是京中有名的油盐不进,二则嘛……谢霁這风雨飘摇的太子,在京中时人人尚且收敛点儿,但现在這山高皇帝远的,她又刚为救他而断臂,心中的不满不上脸才是有鬼了。
正因为他自认了解,才不在意鸯儿对自己的无力。
時間還长着呢。
只不過鸯儿摆明嫌弃的表情,让气氛有些尴尬,好在這时上官仲已经急冲冲回来,行至车前跪下道:
“回禀殿下,贼子狡诈已经自杀,但臣已经将尸体带回大理,定要查到蛛丝马迹,挖出這群刺客的来历。”
谢霁听說,惧怕地缩了缩,反问道:“都死了?”
“是,都死了。”
谢霁就要吐出来的颤栗。
一直瑟缩在谢霁身边的初一,忽然开口问镇南侯道:“那……那我哥哥呢?”
上官仲沒理会這不知道是谁的初一,只对谢霁道:
“殿下,那儿再沒有其他的人,不過有三個贼子,是被這把匕首诛杀的。”
說着,自军士手中将顾绮插在地上的匕首拿過来,递给鸯儿道:“鸯大人看看,這可是黑鸦军的东西?”
孟仲目光闪烁,觉得這把匕首的出现,似乎印证了他的某种猜测。
谢霁则是心头一松。
顾义士沒事,林昭的尸身也沒落在他们手裡。
终归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鸯儿刚看见匕首的时候,两條秀气的眉毛就拧了個结:
“是末将的东西,多谢侯爷了。”
說罢接過来,从怀中取出刀鞘放好,嘟囔了一句:“什么义士,妙手空空的贼。”
语气裡,藏着难言的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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