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在安克语裡,這种生物叫做格拉奇,是和奥斯托尔兽类似的生物,但是在童晓看来這就是一只狗狗。虽然它的长相更类似于地球上的小狼崽,不過鉴于它第一次见到童晓时,就用脏兮兮的爪子扒着她的裤腿不放,嗷呜嗷呜地哼唧,即便有气无力,也要不停地摇尾巴,童晓還是觉得這小东西的性子是條狗。
不過這只狗看起来不是很健康。童晓仔细观察了它的状况:鼻头发干,眼角似乎有点感染,爪子干裂,骨瘦如柴,還在不停地发抖,虚弱得看起来第二天就会暴死街头。童晓看着它濡湿的眼神,只用了一秒钟就决定要收养這只小可怜,顺便给它起了個名字叫小灰。
童晓抱起小灰,径直走向跟着她的保镖,“附近有宠物医院嗎?”
保镖看着她怀裡瑟瑟发抖的小灰,有些为难。這分明是一只得了重病的格拉奇,被人丢弃的原因想必也是它命不久矣,比起送到宠物医院,把它送到无害化处理中心更为合适。
童晓瞪着他。艾肯人都什么毛病,一只得了病的宠物而已,就要直接送去安乐死嗎?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到了宠物医院,兽医对她直接抱着小灰的行为大为惊异,戴着手套把小灰接過去后,立即让护士给童晓做了一個全身消毒。
“這只格拉奇身上這么脏,不致携带了多少细菌和病毒,你以后還是要注意一点。”兽医把小灰放进一個长得像洗碗机的机器,很快从边上的屏幕上得到了病理分析结果——是一种类似于犬瘟的疾病。治疗犬瘟的花费,足够在宠物市场买上好几只新的格拉奇了。如果主人舍不得,也可以選擇克隆出一只健康的格拉奇,再做個意识移植,保准還你一只一模一样的宠物。
兽医熟练地开出了一张无害化处理的通知书,递给童晓,“喏,在這裡签字吧,骨灰你要不要?”
童晓目瞪口呆,即便有克隆和意识移植這两個作弊器,作为兽医,对宠物的性命也太過草率了吧?她把通知书推开,一字一顿地說,“我不要克隆,不要安乐死,我想治好它。”
兽医仔细地盯着童晓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打印了出了一张长长的治疗清单,上面密密麻麻是各类注射抗体的剂量,疗法以及费用。童晓虽然看不懂抗体的名字,但是结尾的高额治疗费她還是明白的。
“如果你同意支付這笔款项,那我們就开始治疗了。”兽医以为自己遇到了内行。因为克隆和意识移植其实有着难以解决的缺陷:克隆会有复制错误,而移植的意识在新的躯壳中也会有不适应,类似于移植器官的免疫反应。越是复杂的神经系统,反应越是强烈,所以人类的意识移植统统失败了。但是对于脑容量相对较小的宠物来說,为了活命,以及给主人省点治疗费,這点委屈似乎也是可以忍受的。
其实童晓根本不是什么内行,她也不清楚克隆和意识移植的缺陷会有多大的影响,她只是付得起医疗费,以及,她觉得這样杀死一只弱小的动物实在太過残忍。
這件事被童晓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芬提斯听。经過几次取样,虽然她依然不知道单向镜另一侧的医生是谁,但這不妨碍两人熟悉起来——尤其是面对着芬提斯這种自来熟的人。
“你倒是好心肠,现在愿意为治疗宠物出高额费用的人是见一個少一個了。”
童晓趁机抨击了一番保镖的冷血和兽医的见死不救,另一侧的芬提斯只是扬了扬眉毛。
“不要通過一两件事就随便评价别人哦,這样很片面的。对于我們艾肯人来說,生病的宠物可能携带未知的病毒,万一這种病毒可以感染人类,而我們又不能及时研制出治病疗法,那就只剩死路一條了。所以对于生病的宠物,大多数人采取直接无害化处理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
芬提斯沒有瞒着童晓關於她免疫系统的事。童晓一直在学习,而艾肯人免疫系统的退化又不是秘密,迟早有一天她会知道自己有多特殊。与其等着她自己大吃一惊,還不如早点坦率地告诉她,省得她不小心在外暴露了自己。
坐在一边安静地处理军文公报的威利尔默默地听着俩人聊天。每一次取样他都在,只不過他从来不說话,芬提斯和他私下交流时也会关掉麦克风,所以童晓一直傻乎乎地以为只有芬提斯一個人。
被芬提斯批评了的童晓有点脸红,但這种难得胜過高等文明的优势,還是让她有点想翘尾巴。
“那……那你们总不能遇到所有的未知生物都直接把它们杀光了吧?艾肯帝国对外扩张這么多年,总会遇到未知的疾病的,我觉得你们肯定有解决办法,就看你们愿不愿意花费這個精力罢了。”
芬提斯沒觉得童晓在胡搅蛮缠,事实上這個問題是有探讨的价值的。艾肯帝国往外攻占的星系,有一部分属于未开化文明,沒有高智能生物,原始的疾病和病菌遍地都是。
“一般来說,远征军攻打下外星系后,后续的殖民团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规模基因采样,以及筛选未知病毒和细菌,再召集医学界迅速研制疗法,随后更新帝国医疗数据库和机器人疫苗版本;如果实在不能解决,那就进行生物消杀。”
童晓撇撇嘴,說得好听,生物消杀,不就是生物灭绝计划么?“你就這么轻描淡写地描述一個种族的灭绝?万一是和你们长得很像的高等智能生物呢?”
她突然产生一丝警觉。如果艾肯人会毫不手软地灭掉对自己有威胁的致病生物,那如果他们遇到初等文明的人类,還非常不巧地還带着致病菌……哎不对,如果這样,那些人类应该也有未退化的免疫系统,那么艾肯人应该不缺自己這样的小白鼠啊?
芬提斯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别想了,文明是有辐射效应的,但凡接触過艾肯帝国的低级文明,都不约而同地沦落为基因改造术的信徒。也只有你這种不知道从宇宙哪個犄角旮旯裡跑過来的人类,才保存着初始的免疫系统。艾肯人的退化持续了几十万年,所以理论上我們得找到文明进程還在几十万年前的星系,才能找到你這样的人。”
你直接說我是原始人得了,童晓腹诽。這阵子她和芬提斯混熟了,唇枪舌剑惯了,于是立马反击,“那我還觉得不如活在犄角旮旯裡呢,至少還可以保留一份对其他生命的尊重和同情心。”
閱讀军报的威利尔微微抬起了头,尊重和同情心嗎?原来低级文明的人类還把自己局限于這种可笑的观念?怪不得发展不起来。文明就是繁衍与扩张,在這個意义上,人类族群和培养皿裡的菌落沒有区别。
“哈哈,你气呼呼的样子真有意思,”芬提斯的笑声听起来像個慈祥的兄长,“别误会了,我无意质疑你们星系文明的价值观。只不過,我认为同情心是有前提的。如果你遇到的不是一只脆弱的宠物,而是一只被困住的凶猛野兽,帮助它,它甚至有可能反咬你一口,那你還愿意救它嗎?”
“我都救它了,它应该不会這么不知好歹吧……”
“万一咬人是它的天性呢?又或者,其实它也不想咬你,它只是想向你表达感激,可是它的力量随便就可以弄死你,那你该怎么做?”芬提斯步步紧逼。
“我……我我我做好防护措施再来救它!”
玻璃另一侧的芬提斯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对吧,你是需要防护装备的,同情心也是需要的。当自身的安全受到未知的威胁时,什么同情心,什么对生物的尊重,统统烟消云散。
“富有同情心,应该是一個人的内在品质。你這些例子都太极端了。”童晓還在犟嘴。
“那你会同情一個因为感染未知病毒而死亡的艾肯人嗎?”芬提斯问道,“不,你不会,你只会觉得這是我們咎由自取。同情心是一块掩饰救助過程中产生的不平等地位的遮羞布,它只是地位差异带来的单向倾斜,沒有弱小来同情强大,沒有卑微来同情尊贵。所以,如果你不强大,你沒资格同情别人。事实上,当你向地位比你高的人表达同情之心,对方還会觉得這是一种侮辱。這种和地位挂钩的东西,我可不觉得是什么内在品质。”
听二人拌嘴的威利尔在一边扶额低笑。這回童晓算是踢到铁板了,芬提斯可是当年打遍全校的最佳辩手,任何歪理在他嘴裡都像是真理,童晓還指望能說得過他?
果然,脸都气红了的童晓被堵得一句话都說不出来,咬着嘴唇绞尽脑汁想要回怼。可惜到了采样结束,她也沒能想出合适的反驳。
她穿好衣服一声不吭地就要走,结果被芬提斯操控的一根机械臂拦住了去路。
“呐,送你一根棒棒糖,别生气了,只是随便聊聊嘛。”扬声器传来他带着调侃的声音。
童晓绕過电子臂,她才不要。“谢谢您纡尊降贵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芬提斯干脆锁了实验室的门,“不拿不准走哦,這可不是我的同情心,我這人沒什么同情心的。好久沒和别人這么针锋相对地辩论了,挺畅快的,這算是给你的礼物。你的安克语說得很好,下次记得继续找我吵架哈。”
童晓退回几步,一把抓過棒棒糖,送了芬提斯一句恶狠狠的“哼”就离开了。
“怎么样,今天的实验精彩吧?”芬提斯自己也撕开一個棒棒糖的包装。
“挺好的,她的安克语确实說得不错。”
“切,让你夸我一句就這么难。”芬提斯含着棒棒糖說话含糊不清。他凑過来看威利尔手裡的平板。這個男人一個晚上都沒說几句话,看什么呢這么认真?
威利尔手裡拿着的是坎佩西家族管辖地的民生汇报,值得警惕的数据会被用红色标识出,而优于理想水平的数据会被标绿。
芬提斯伸手翻了几页,“不错啊,就沒看到几個红色的数字。”
威利尔看了他一眼,往后又翻了几页——整個光屏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嗯……婴儿存活率是绿色的,慢性疾病死亡率是绿色的,产妇死亡率是绿色的……除此之外,自然生育率,克隆人口占比率,基因多样化指标等等這些全是红色的。”芬提斯啧啧出声,“看来用不了几百年,你们這個地方就只剩下克隆人了,就這個基因单调的程度,呵呵,不敢想象。”
威利尔還是沒出声,把数据显示换成了与帝国平均水平做对比,优于帝国平均水平的为绿色,低于的为红色。這下,原本红光满目的光屏又变成了一片绿。這意味着整個帝国的基因多样性都是這副难以为继的模样。芬提斯咬着棒棒糖沒再出言戏谑。
高额的社会福利,较长的自然寿命,体贴的养老与临终关怀,還有大量取代劳动力的智能机器人,自然生育率暴跌很正常。因为有人造子宫和克隆技术,批量的人口制造计划早就实施了,人口总数不成問題。但是艾肯人的基因体被反复改造過,大量重复的基因序列涌入整個生态,這会加剧帝国未来遭遇未知疾病后被一波带走的风险。
“别操心啦,這是我們的宿命。”芬提斯最后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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