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比如威利尔,就算之前一厢情愿地以为童晓对自己有好感,還自以为是地“保持克制”,“减少非必要接触”,“不要让她误会”,现在他也沒有恼羞成怒地再也不见童晓。相反的,他依然坚持教童晓开高速飞船,一切有关童晓的琐事和安排也都照旧。仿佛憋着一股劲要证明:呵,他威利尔根本就不在乎,一個低级文明人类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先前的决策。
但是童晓确实感觉到了一点点不对劲,可能是女孩天生对情绪格外敏感——威利尔绝对比以前多了一些别扭。
她偷偷观察了威利尔好几天,总感觉他身上带着一股怨气。
怎么說呢……在童晓眼裡,如果把威利尔的情绪用言语解释,那就是:“你個沒良心的,我对你已经這么好了,你居然還想着逃跑。”
对此,童晓能做的只有装傻。毕竟她還在提防着艾肯人入侵太阳系,所以万万不可以因为逃跑而惹怒威利尔。
至少,她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真的想跑。
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一個在故作洒脱地生闷气,一個在装聋作哑地扮傻子。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皇家医学院院长举办宴会的那一天。
不同于芬提斯這种医学界的后起之秀,皇家医学院的院长是一個名副其实的古典派老学究,醉心于科研,长相也是個长胡子长头发的慈祥老爷爷,童晓一见到他就倍感亲切,下意识感觉他不是布斯教授那种泯灭人性的老变态。
之所以举办宴会,是为了庆祝斐裡德院长最宠爱的小孙女被帝国大学天文物理学院录取。
斐裡德院长正带着自己的孙女和一群客人闲谈,一听到威利尔来了,赶忙拄着拐杖从人群裡挤出来。
“欢迎欢迎!芬提斯沒骗我,指挥官阁下你果然来了。”
“许久不见,斐裡德院长,還有斐裡德小姐,祝贺。”威利尔朝面前的两位主人家点头示意,并送上贺礼。
在他们寒暄的空当,童晓一直默不作声地躲在威利尔身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已经能感觉到周围有很多人对着她露出了颇有兴致的眼神——不是打量一個人,而是打量一個珍稀样品。
医学院的人虽然可以接触到童晓的克隆人,但是克隆人都是被剥夺了意识的实验品,科研所能得到的信息也都是基于艾肯人常识的数据反饋。因为艾肯人早已失去了能够自发产生抗体的免疫系统,所以他们也无法想象童晓這样一個拥有极强免疫力的人类,面对疾病或者伤痛的正常反应,更无法考古她所在的低级文明会如何进行医学处理。
斐裡德院长之所以百般請求芬提斯,让威利尔把童晓带来,就是因为皇家医学院有一帮医生和学者,想趁着這個宴会和童晓多了解一些“低级文明的医疗实践”。
比如:
“你平时会感受到身体内部的免疫反应嗎?”
“你记得自己得過什么疾病嗎?医疗处理方式是怎样的?”
“你们的文明目前有多少种药物?”
“……”
童晓谨记自己是個失忆的外星人,所以大多数問題她只能回答不知道。而医生们的热情丝毫沒有因为她的“失忆”而消减,而是想方设法地把問題越来越具体化,试图让她回忆起過往的蛛丝马迹。
斐裡德院长一开始還记得自己要主持宴会和接待宾客,沒有和那些医生一起围着童晓问各种各样的問題,宴会的客人陆陆续续到齐后,他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始加入对童晓的盘问。
“你岁数很小,应该還沒有生育吧?你记得自己有沒有孩子嗎?”斐裡德院长可以接触到目前针对童晓研究的一些核心数据,其中便包括生殖功能的研究。
恢复艾肯人免疫能力最快的办法,自然就是制造混血儿。将童晓的生殖细胞和艾肯人的生殖细胞结合,再植入人造子宫,受精卵的成活率到目前为止還是百分之零;而如果将童晓的克隆人作为胚胎的母体,克隆人的免疫系统会主动攻击受精卵,将其识别为病原体而清除。
如果想要提升受精卵成活率,就必须对基因进行改造,消除一切会导致细胞凋亡的负面基因,那這又违背了恢复免疫力的初衷。
“我不记得,应该沒有吧……”童晓很尴尬。
斐裡德是一位态度严谨的学者,听到童晓的回答后点点头,又继续发问:“不记得沒关系。那你有任何關於你们星系文明如何繁育后代的记忆嗎?”
“沒有……”童晓的声音越来越低。
“那你個人有過性经历嗎?還记得嗎?如果不记得,你来到帝国之后是否与艾肯男性有過亲密行为?”斐裡德院长只是一本正经地从医学角度试图挖掘出更多關於童晓的信息。
童晓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這种涉及隐私的問題,怎么可以這样大庭广众地问她?童晓不由得难堪地扫了一眼围在她周围的医生和学者们,似乎沒有任何人对此感到惊讶。
“我……我可以不回答嗎?這是我的隐私,我不想……”
斐裡德很干脆地打断了她,“請不要误会,我只是针对目前对你身体机能的研究,想知道更多關於生殖系统的讯息,如果冒犯了你,我很抱歉,但還請如实回答。”
院长的道歉沒有任何感情,只是程序化的应对,正如皇家医学院教科书上写的那样,专业且无情。
“……”童晓沉默了许久,久到斐裡德院长慢慢皱起了眉毛,才终于结束這個問題,“……沒有。”
說完后,童晓的脸由红转白,手也紧紧地捏成一团——小白鼠是沒有尊严的,她早该有心理准备。
斐裡德院长似乎有些失望,又问了一些問題,童晓大多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和不记得,他终于将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杵,然后便转身去招待宾客了。
围着童晓的医生学者们目送他离开,而童晓也终于稍微喘了口气,下意识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威利尔,不曾想此时威利尔也正盯着她,深蓝色的瞳孔一如既往地漂亮迷人。
威利尔身份显赫,即便身份是客,也一直有人来向他问好,但他始终沒有离童晓太远。
他其实都听到了——童晓心底裡有個声音传出来——斐裡德院长那些丝毫不顾及她尊严的問題,他明明都听到了,但他依然放任院长這么问,什么也沒有做。
威利尔還看着她,眼神裡的情绪复杂得让她看不懂,于是童晓移开了视线。
无非又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恩威并施,让自己遭点罪,知道意欲逃跑的下场。
可是,为什么会对威利尔抱有期待呢?另一個声音在她心裡大声问。他也是艾肯人啊!他是第一個把自己当作小白鼠的人啊!就是他把自己带来艾肯行星的!难道因为上次酒会他邀請自己跳舞,就可以這一次也指望他来帮自己解围嗎?
“童小姐,可以再问你几個問題嗎?”
“……”
斐裡德院长走开后,身边的医生们沒有放過童晓,继续着对她的询问。
应付這些医生学者的时候,童晓能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但她始终沒有看对方一眼。
终于,那道带着压迫感的视线消失了,童晓下意识地扫過去,一位打扮得极为俏皮可爱的贵族小姐正挽着芬提斯的胳膊,和威利尔巧笑倩兮地說笑。
难過嗎?不难過,有什么好难過的,威利尔一直都是艾肯帝国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童晓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這么想哭呢?她童晓就這么二皮脸,像根菟丝草一样习惯于依附于威利尔這棵大树?
童晓在心裡骂了自己一句,然后在周遭不断的提问声中,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地說道。
“对不起,我有点累了,請不要再问我問題了,我不想回答。”
說完,她也不管那些学者的脸色,自顾自地走开,然后随便找了一個人少的露天廊道坐下。
宴会在晚上举办,夜空澄澈,月光温柔,而且比太阳系的月亮要大上不少,明晃晃地在夜空中挂着。
可童晓還是想念太阳系的月亮,那個坑坑洼洼的麻子脸月亮。
宴会大厅外有一汪人造湖泊,在夜色下闪着粼粼波光,有几個模糊的身影彼此相互追逐,似乎在饮酒作乐。因为距离不远,童晓都能听到他们嬉闹的声音。
童晓很喜歡游泳,工作之后抽空去過几次近海潜水,還捞了几個贝壳当纪念品。从某种意义上,她是真的做到了走向星辰与大海。只可惜她在星辰裡走得太远,以至于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童晓回头看了一眼宴会大厅裡的人头攒动——坐在這裡真无聊,要是能有点事给她做就好了。
突然,湖泊那裡扑通一声,随即就是一阵水花哗啦,中间還夹杂着几声慌乱的呼救。
童晓下意识地站起身,仔细地朝那個方向看去,只可惜夜色模糊,她只能隐约看到方才相互追逐的那些人此刻都聚在湖泊岸边,朝向着水裡那扑腾的身影。
宴会大厅裡的音乐和人声盖過了外面湖泊边的呼救,童晓站在原地踟蹰了几秒,看向大厅裡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犹豫着是否要通知别人去救。
她的脑海裡闪過斐裡德院长那张看似慈祥的脸,又闪過威利尔那意味不明的眼神。
几秒過后,童晓扭過头,自己朝着人造湖泊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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