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魍魉
有多久算多久,這姑娘抽抽搭搭了一路,问什么都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与方才大着胆子冲上来的样子判若两人,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中途被调了包。
期间她說的唯一一句他们能听懂的话是,不知磕磕巴巴了多少次的‘若是问完了,你们会送我回去嗎。’
哄人這事儿谢旻允不行,温朝耐着性子温声哄了一路,玉娘依旧怕得要死。他们稍微靠近一点儿,她就要往角落再缩一缩。
温朝也沒了法子,找人给她安排了干净屋子,让她回屋休息去了。
两個搞不定小姑娘的人面面相觑,头疼得要死。
“要不…”谢旻允思索片刻,說,“把她带回去,让关月自己问…”
“她在绀城,总担心說完了,我們送她回去。”温朝揉了揉眉心,說,“到了沧州,也许能好一些。”
“明日吧,等冯将军将军报拿来,我看過了就走。”温朝說,“带来的兵由冯将军安排,返回原驻地,倒不用我們操什么心。”
“对了。”谢旻允突然想起另一個人来,“魏乾,关月有跟你說怎么办嗎?是跟我們回去還是,继续待在绀城?”
“留下。”温朝毫不犹豫地答,“绀城得留一個信得過的人,我們带這個玉娘回去,能问出些什么尚且不知。有魏将军在,他们就是想有什么动作,也要多几分顾虑。”
温朝回過神,這才想起问他定州诸事:“定州军粮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谢旻允无奈道,“先前冯将军在米仓裡发现了一些陈米,這才查到军粮被人小幅度倒卖。”
“我查過了,那人是個小兵,家中老母病重,一时贪财。我已经让定州那边处置了。”谢旻允顿了半晌,又說,“他交代的数目,跟我們知道的对得上,应该沒什么可疑的。”
“眼看都要入夏了,关月先前因药材一事疑心疫病。”温朝轻叹,“希望是多虑了,不過药材這事也得跟云京报一声,让他们赶快调一些過来才行。”
“這事我前些日子写信给我爹了,关月的信,恐怕還是进不去。”谢旻允說,“這群人,真的是疯了。”
先前在城门口扣下的人,战后总算能挪出手管他们。经核查,绝大部分确实是尧州来的百姓,其中混有几個外族人。
比如,在城门前大喊自己的孩子死了的那個妇人。
查办清楚,冯成来請示温朝该如何处置。温朝思忖片刻,請這群千裡迢迢从尧州赶来的百姓,再千裡迢迢地回去。
另外請谢小侯爷再当一次散财童子,每人给了一些干粮银钱,沒将任何一個放进绀城来。
至于郑崇之,酒囊饭袋一個,看着就让人生气。可他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他们拿他沒法子,只能在心裡骂他几句作罢。
魏乾原本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了,准备跟他们回去。温朝這回仗打得挺漂亮,他心裡舒坦了不少,同他說话时也不再夹枪带棒。
然而,魏乾的快乐沒能持续多久。
他被留在了绀城。
冯成收拾好军务,带着定州军返程。谢旻允自洛州带来的兵力,也由将领带着返回了。魏乾站在城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又将自己气了個半死。
然,魏乾也是跟着关应庭战场厮杀、处理大小军务的人。火气過了便明白,他已不是因‘被罚’而留在這裡,他留下是有大用的。
——他得替孩子们守好這個绀城。
——
云京,昏暗的内室裡,女子跪在冰凉的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信鸽带来了绀城的信,一切按照主子的计划推进,本该是高兴的事。
然她這位一年四季遮的严严实实,不能得见真颜的主子,将纸條烧了,半句话都不曾說。這喜怒无常不动声色的性子,她已然习惯了。
“定州那個小兵呢?”丝毫看不见容颜的人问。
“已经杀了。”她答。
“濯缨,你說沧州那位,還忠心嗎?”
“属下不知。”濯缨低头答,“她這么多年未有纰漏,想来是忠心的。”
“是么?”那人挑了挑烛火,“辰龙为上,辰使自然为尊。可她若不忠心了,你說,该怎么办?”
濯缨将头埋地更低了,不肯答话。
那人见状笑了起来,說:“你怕什么?我不過随便问问,你起来吧。”
他猛地掐灭烛火,轻笑道:“该乱了。”
今日云京的朝堂上依旧不怎么安生。
蒋淮秋将军粮、药材、医官等事一并上报,燕帝震怒。随后蒋淮秋告知众臣关月奏报被拦一事,再次剑指户部。
程柏舟本来云淡风轻地在一旁看热闹,谁知道突然将他扯了进来。
他冤,他比窦娥還冤。
他早先刚被怀王一番敲打,不仅沒捣乱,還帮着调了不少军资過去。怎么都做到這份上了,這火還能烧到他身上来?
不過也是,這些东西出了問題,自然拿他户部开刀。蒋淮秋這一状告上去,可谓是将兵部摘得干干净净。程柏舟岂能让他如愿,于是今日朝会,众人便默默看着两部尚书,打了一早上的糊涂官司。
事情翻到了明面上来,总是能解决的。兵部和户部沒扯出個一二三来,但东西照样启程,送往北境了。
只要事情解决了,朝堂纷争,跟谢剑南半点关系沒有。任你两部尚书来回拉扯,宣平侯在朝堂上宛如隐身,淡定的仿佛他的嫡子同這桩事沒关系一般。
云京乱得让人糟心,沧州此刻倒是清闲。
温怡和叶漪澜前段日子忙得晕头转向,总算熬過了春日,快入夏了,她们轻松了不少。叶漪澜還要照管沧州医馆,温怡除了看看医书也沒什么事做,整日围着关月打转。
京墨将绀城军报呈给关月时,温怡就在她书房裡,立刻趴在桌上,大眼睛眨巴眨巴。
关月看得好笑,干脆将信给她了。反正這上头也沒什么隐秘,不過一個战果罢了。
“行啦,你脸上都能开朵花了。”关月将信拿了回来,“快的话今日傍晚,最晚明日午时,他们就回来了。”
“等斥候来报,到时候你跟我去城门口等着?”关月将信收好,笑着问她。
温怡咬了咬唇,小声說:“姐姐…我不会骑马。”
“那我骑马去。”关月正色道,“你走路。”
“姐姐。”温怡委屈地嘟囔,“你欺负人。”
“好啦。”关月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在府裡等我們,别乱跑了。到时候我要跟你哥哥出去一趟,等也是白等。”
——
温朝信裡沒提玉娘的事。
他们为了這桩事,提早了许久动身。斥候来报时,关月明显地愣了愣。說是要小姑娘等着,但想也知道她不肯。于是关月让子苓带温怡去城门口,自個先過去了。
关月在城门口战了许久,军旗飘扬在风中,异常显眼。她看见军旗,翻身上马,待他们走近了,一夹马腹冲了出去,经過温朝身边时說:“跟上。”
温朝愣了一瞬,随后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谢旻允被丢在原地,只得接過重任,带兵回城。到了城门口瞧见小姑娘探头探脑的,轻笑道:“你哥哥跟关月跑啦,回去吧,白等咯。”
温怡撇了撇嘴,說:“我就是出来透口气,关你什么事啊。”
谢旻允下马,往前走了两步,俯身轻声說:“你是不会骑马,走得慢吧?”
“你…”温怡被他說得脸红,气鼓鼓地說,“不会骑马怎么啦?以后我让姐姐教我…”
“让关月教你?”谢旻允沒忍住,笑道,“她教你,明年你也学不会。”
“那!那找哥哥教我!”温怡偏過头去,气呼呼地說,“从小有什么不会的,都是哥哥教我的。”
“你哥哥忙着呢。”谢旻允牵着马,带着小姑娘慢慢往城裡走,“他這一仗打完,算是镇得住了。军中大小事务全等着他呢。”
“那就以后再学…”温怡小声嘀咕道。
谢旻允将缰绳递给白微,同温怡顺着沧州的街市闲逛:“等着。”
等温怡回過神,谢旻允已经沒了影,她乖巧地等在原地,小声嘟囔:“奇奇怪怪的。”
白微在边上看得好笑,轻轻摇了摇头,时刻注意着她,以防出什么意外。
“喏,你站那么久,饿不饿啊?”谢旻允递了個东西给她,拿油纸包着,“快走,你要是在大街上出点什么事儿,你哥能跟我拼命。”
温怡将油纸剥开,咬了一口软糯糯的糖糕,不理会他后头欠揍的半句:“谢谢。”
“你们這次去打仗,有沒有受伤?”温怡问。
“你哥哥连根头发都沒少。”谢旻允笑道,“他是将领,不到紧要关头,往上冲的都不是他,你且放宽心。”
“那…那你呢?”温怡问,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谢旻允還是听见了,他愣了一下,难得沒再嬉皮笑脸:“都沒有,你放心。”
恰逢有人打马過街,他们在一旁回避,谢旻允突然问:“你想骑马嗎?”
“不是說哥哥沒時間么,那姐姐应该也很忙。”温怡十分认真的想了许久,說,“還是以后吧,等他们有空教我再說。”
谢旻允闻言挑了挑眉:“我教你啊。”
“啊?”温怡一愣,手裡的糖糕掉了下去,被谢旻允一把捞回来递给她。
谢旻允看着小姑娘吓傻的样子,笑道:“你怕什么?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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