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云深
“這還好了。”谢旻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当初我和兄长冠礼前后,光母亲那边的亲族,就够折腾了。”
“况且,也不是廿七当日。”谢旻允說,“卜筮问吉定了三日后,筮日廿五。”
“這几天好好休息。”谢旻允见她发呆,随口提醒,“這几日有得折腾呢。”
這回怪不得谢小侯爷乌鸦嘴,他们确实从廿二晚,就再沒睡過一個整觉了。
“温氏瑾瑜之子朝,年渐长成,将以十一月廿五日加冠于其首,谨若敦厚好古之君子,能通《孝经》、《论语》,粗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廿二当晚,关月在侯府的院裡,隐约听着温瑾瑜在裡头长篇大论。
她瞥了一眼有些犯困的谢旻允:“這不是你家的屋子么,上哪儿拜宗庙去?”
“前几天晚上,白前跑去他家旧府,把牌位拿過来了。”谢旻允說。
“……”這么刺激。
“外贬连祠堂都不让迁嗎?”关月震惊。
“原本能的。”谢旻允拍了拍衣袖,仗着他俩旁边沒人,大逆不道了一回,“可惜有人不是东西。”
廿三当日,戒宾這個环节,被几個长辈改作了书面。兄长加冠时关月還小,记不太清戒宾到底要做什么了,于是有些好奇。
当事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厚厚一沓信纸递给她。
“……,将加冠于其首,愿吾子之教之也。
某不敏,恐不能供事以病吾子。敢辞。
愿吾子之终教之也。
……”
…好尴尬的有来有回。
关月讪讪笑了两声,双生将這一沓纸交還给他:“住在一個府裡,确实沒必要這么拜来拜去的…”
她终于知道兄长冠礼前那几日,父亲一天出去好几回,是去做什么的了。
請宾书這几位甚至懒得装信封了…不過隔着一堵墙,直接让人塞到了隔壁。
谢旻允眼看着步骤逐渐简化,叹息道:“我当年光拜长辈,就用了将近一個时辰…”
“国公府在云京。”温朝說。
对哦,拜长辈這個冗长的环节,到底是沒躲過去。
廿五迎宾客,傅清平瞧见自己二哥二嫂也来了,险些表情失控。
——怎么把他两忘了。
“行冠礼都不肯在国公府。”傅二夫人在傅清平身边停了片刻,“传出去人家以为我們傅家,苛待了你们一般。”
傅清平端着笑,向她躬身行礼:“二嫂請。”
不远处关月和谢旻允齐齐叹了口气,悄悄摸进了屋裡。
“…蠢成這样。”关月十分火大,“能不能赶出去啊?”
谢旻允认同地点头:“我也想,可惜不能。”
国公府這位二夫人,的确蠢的一骑绝尘。谢旻允至今记得,她是唯一一個让姨母当场发了火,从宴席上被轰出去的宾客。
——希望她今日别搞什么幺蛾子。
“白微。”谢旻允看向傅二夫妇的方向,小声跟自家近卫道,“找個婢女,把茶水泼她身上。”
“喜庆的日子,怎么能沾這种晦气。”谢旻允吩咐完,气定神闲地进去了。
尚還烫着的茶水准确无误的泼向傅二那個方向时,屋子裡一片慌乱惊呼。谢剑南倒是淡定,借着衣袖的掩饰,朝自己不省心的儿子那边剜了一眼。
“府上下人失仪,诸位莫怪。”谢剑南清了清嗓子,关切地吩咐下人道,“請個大夫来。”
傅国公微微侧目,对他们的小把戏视若无睹:“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下去。”傅国公已离开朝堂多年,但這份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确是半点儿沒少。
一加辎布,可以治人。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二加皮弁,以示从军。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
“那個皮弁。”谢旻允悄悄戳了关月一下,小声同她埋怨,“用的是我爹宝贝了好多年的白鹿皮,连我行冠礼的时候都沒舍得用…”
“真不知道谁才是他亲生的…”谢旻允声音很小,但依然感受到了一道来自父亲的视线。
关月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抿了两口,丝毫不搭理谢小侯爷的埋怨。
三加爵升,以彰祭祀。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還要多久呀?”关月听得有点犯困,向他那边微微靠過去一些问。
谢旻允一把将她推了回去,压着嗓子說:“一会儿他要给你敬酒,坐正了,都看你呢。”
给她敬酒?
关月愣了片刻,這才想起来她是温朝的顶头上司。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立刻坐正了。
好在温大将军十分懂得随机应变,在傅国公那儿拖了一会儿才到她面前。关月看着浅浅一杯薄酒,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她不会又是一杯就倒吧,关月看着温朝递来的酒杯沉思。
她回過神,发现温朝侧身,试图掩饰自己极其明显的笑意。
“……”关大将军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她立刻接過酒杯,干脆地一饮而尽。
一旁的谢旻允绝望地闭上眼,祈祷她至少不要在這儿发酒疯。
看不起谁呢,关大将军心想。赌气的劲头過去了,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那杯好像是果酒。
“旨酒既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谢剑南将酒杯放在桌上,看了许久,“這坛酒,還是多年前为你们埋的。”
听见這個你们,谢旻允又不淡定了:“…是真偏心啊。”
关月沒绷住,笑出了声:“谁让你总气人呐,活该。”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云深,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谢剑南结果白前递来的盒子,“這份礼我备了许多年。”
若不是有人口是心非,他也不会留一支紫毫笔,谢剑南心想。早知从军,他便备冷兵了。
后头的事情,他们小辈是沒资格待在裡面的。谢旻允今日倍感心酸,决定回去把备好了礼私吞了。
“所以。”温怡咬着唇思索良久,“我是不是该有個嫂嫂了?”
谢旻允原本在圆桌上研究他爹藏了许多年的酒,被温怡一句话险些呛死:“…你是不是想的太远了。”
“是有点远。”温怡托着下巴,小声嘟囔,“但我就是想要嫂嫂。”
“……”关月弹了一下小姑娘的脑门,轻笑道,“這话一会儿跟你哥哥說,我們可管不了。”
“再說了,沧州這個地方。”关月故意逗她,“要是来個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我立刻把你们轰出去,自個找地方住去。”
這個话题持续了很久,怎么都绕不开。关月和谢旻允对视一眼,由着小姑娘继续纠结她连個影子都沒有的长嫂。
“說什么呢。”温朝已换回了常服,敲了一下温怡不知在想什么的脑袋,“在裡面就瞧见你围着桌子打转。”
“…替你谈婚论嫁。”谢旻允咳了两声,偏過头去偷笑。
“你妹妹着急。”关月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胡說八道,“我可是跟她說了,万一是個伺候不来的大小姐,就自己找地方住去。”
“反正你们有钱。”关月坚定地說。
温怡在哥哥看向她的视线裡感受到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气息,她趁着关月說话的功夫,往一边儿挪一步、再挪一步…
“回来。”温朝看着小妹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站在他面前认错的样子,倍感无奈,“要不先把你嫁了?”
温怡摇头似拨浪鼓,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关月。可怜兮兮的,十分招人心疼。
“那個…”关月在她无比灼热的殷切目光下,决定救她一命,“我以为還要很久呢。”
“你们不是特意找人给舅母添堵么?”温朝說,“那位都快把隔壁的屋顶拆了,他们赶着過去,就放過我了。”
“是谢小侯爷一個人干的。”虽然关月对這事儿幸灾乐祸,說出的话却是一派浩然正气,“跟我沒关系,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嗯,不会。”温朝颔首,认同了她的大话。
…她好像当着他的面,痛骂過傅二和他夫人。
“不過,有件事我倒是认真的。”关月正色道,“你以后要是真娶了個大小姐,我是真的不会让她踏进帅府半步的。”
“想那么远作什么。”温朝将酒杯斟满,转了個圈放在关月面前,“抿一口吧,的确是好酒。”
关月盯着面前的酒杯,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怎么觉得,你是想趁我喝醉,忽悠我答应点不合理要求呢。”
“怎么会呢。”温朝淡定地将酒杯朝她推了推。“最多就是,往后让你一個人出军费。”
在关月溢满了“你不要脸”四個大字的目光中,温朝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沾的灰。
“我好攒点家底,留着娶個大小姐。”
“温云深。”关月咬牙切齿地說,“我突然很想把你赶回定州。”
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今天是见识了。一個二個的,都是披着羊皮的狐狸。
——沒一個能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