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近忧
蒋淮秋简直一個头两個大,回神恶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养了多年的白眼狼,這二位铁定是他放进来的。
“丫头,你找户部程尚书。”蒋淮秋說。
“诶,您别跟我套近乎。”关月赶快给他行礼,“叫将军。”
蒋淮秋指了指她身后的温朝:“你先找他要点呗。”
“沒钱。”温朝轻咳了两声,“小妹這段时日该议亲了,得给她备着。”
“……”你家议個亲能用完傅国公那一盒子地契银票。
“户部不批,那我也沒办法。”蒋淮秋叹气,“征兵這事虽然由兵部负责,但户部不批相应的军饷,哪有人肯来?”
“更何况…”蒋淮秋看了关月一眼,继续說,“你们北境那是出了名了穷乡僻壤。”
“能不穷么?”关月冷笑,“今年本就不是丰年,鄢州還沒了,铁矿都丢了,哪来的钱。”
“等着。”蒋淮秋哼了一声,去屋裡拿什么东西了。
他抱着個木雕盒子回来,从裡头拿出两张银票,一脸心疼地塞进关月手裡。
温朝将那两张银票接過来,塞回蒋淮秋手中:“今日不为這個。”
“户部早晚得批,不急在一时。”温朝說,“我們只是想,将這次的事情,交给陈平来办。”
“你们要诈他?”蒋淮秋皱眉,有些担忧,“银子若是让他们拿去了,可就吐不出来了。”
“沒事。”温朝轻笑道,“在下有一盒子地契。”
蒋淮秋:“……”
“陈平府上的确清贫。他替人办事,甚至连亲生儿子都搭上了,却仿佛半点好处都沒捞到一般。”关月稍顿片刻,继续說,“我查過陈平负责的军资,那时候送過来的东西,以次充好,和原本的数目根本对不上。可负责的陈平却半点油水沒捞到。”
“银两物件到底去了哪,蒋尚书难道不好奇么?”温朝垂眸,“东宫不会做這样的事,所以我們疑心怀王。陈平到底是不是怀王的人,我們必须弄清楚。”
蒋淮秋将他的宝贝银票塞回盒子,慢悠悠地坐下,顺便悠哉悠哉地抿了口茶。
“不是。”静默良久后,蒋淮秋淡定地给了他们两個字。
“我這個兵部尚书当了這么些年,這些事看得還算清楚。”蒋淮秋搁了茶盏,示意他们坐下說话,“怀王殿下…从某些方面来說,是個好主子。”
“至少明面上分属怀王一党的大小官员,从未受過苛待。”蒋淮秋舒了口气,替自己续茶,“怀王殿下身边那個侍卫,出過极大的错处,最后也不過训斥几句,罚了三月俸禄。”
“陈平负责的军资,到了四境手上,都是折半的缺损。可他自己,却是真清贫。”蒋淮秋想起這位多年下属的作风,轻哼了一声,“怀王僚属,不会是這幅样子。”
“這么听着…這位殿下似乎脾气還不错?”关月有些不确定地问。
“如今任元正和张璋都好端端的,当初那件事,实在不算小。”温朝叹气,“除了母族的面子,便是這位殿下自己的性情了。”
蒋淮秋沒站队,但他私心希望东宫得胜。
东宫欠的是手腕,怀王缺的却是远见。
燕帝生了孩子,便当起甩手掌柜来。都說君父君父,可谁心裡不清楚,几位皇子长成什么样,跟他基本沒什么关系。
李永绥的远见卓识、宽仁有礼,来自于顾容和太子三师的教导。他似乎完全沒有想過使什么手段收拢人心。东宫一枝独秀的那几年,燕帝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但那却是朝堂最鲜活、蓬勃的日子。
蒋淮秋至今记得那时的朝堂,政见不合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因循守旧者有之、革新鼎故亦者有之。
朝堂之上生机勃发、四境之战所向披靡。
那时的朝臣,许多都亲历過明帝开创的清明朝堂,对龙椅上的這位主子…有些失望。但這位年轻的东宫太子,却让他们看到了焕然一新的朝堂。甚至让他们期待着未来,能有远超前朝的盛世。
直到林照站在了怀王身旁。
燕帝顺心遂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怀王扶持起来,朝堂上风雨飘摇,人人自危。但燕帝总算松了口气,能睡個安稳觉了。
朝臣气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东宫渐露颓势。东宫与怀王分庭抗礼的局面初成之时,林府门前鞍马冷落,偶尔有人路過,都要冲林家大门喷一口唾沫星子。
且抛开东宫和怀王到底谁更适合掌权得天下這样的无解之题,只论东宫对林照的提携之恩。如此恩将仇报,他就该被剁碎了喂狗。
燕帝一共四個儿子,宪王身上有异族血脉,自然沒戏,直接被排除在這场纷争之外。宁王当时太小,连字都沒怎么认全,且這個孩子被顾容认了去,亲自教养,自小长在皇后和东宫身边,指望他与东宫抗礼,简直是春秋大梦。
于是只剩下了李永安,在顾容嫁给燕帝前,他是众人都想巴结的庶长子。
人人以为彼时的淑妃会被抬作正妃,李永安会名正言顺的成为燕帝的嫡长子。他们忙着巴结這对母子,半路却杀出個顾容来。
淑妃的家世不差,可若跟顾容比一比,她便是泥裡的枯枝烂叶。
如今再看东宫和怀王截然不同的作风,不得不感慨一句,高门大户出来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的确与旁人不同。
东宫从未贪图银钱权柄之利,桩桩件件,皆为朝堂天下而行。怀王虽可算宽仁,却对下属敛财收权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们去了。
既然陛下不喜东宫的作风,那李永安這样的主子,未尝不是個好選擇。
只是,谁又不曾是意气风发的学生。历遍朝堂风霜的臣子偶尔回想,难免唏嘘。
“对了,還有件事。”关月听蒋淮秋追忆過往,好容易才逮到机会打岔,“北境从前的名册,兵部可有?”
“自然有。”蒋淮秋颔首,“你想查什么?”
“一個姓欧阳的人。”关月沉思片刻,“校尉以上的。”
能扯进玉娘所說的那些事儿裡,普通小兵是不行的。校尉以上,這個范围也不小了,所幸欧阳這個姓氏,并不是什么大姓,不至于有几大本等着他们一一排查。
“人已经死了。”温朝替她补上,“這和沧州一战有关。”
“沧州一战确实蹊跷。”蒋淮秋静默片刻,正色道,“過几日我将北境的差事交给陈平,剩下的,你们自己想法子去。”
——
小关快乐的日子可以持续到過完年后,他刚刚高兴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听见他小姑无情的声音。
“…那年后我把他留在侯府。”关月笑吟吟地說,“麻烦您照顾了。”
“嗯。”谢剑南应声,“我替他請個先生,沧州那边,沒几個能行的书生。”
谢剑南放下茶盏,看了她片刻:“真要从文?”
“我想。”关月說。
“可我看這小子,不是块读书的料。”谢剑南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多备几個吧,免得都给他气跑了。”
关月看向院子裡撒欢乱跑的小侄儿:“…也請個武学先生吧。”
“我希望他从文,远离战场,一生平顺。”关月想起长嫂的书信,垂眸看向地上的薄雪,“嫂嫂說,他如何并不能由我們私心定夺。”
“他若是真要习武,那就由他去吧。”短暂的沉默后,关月轻声說,“他這么小,只有侍女照顾,总让人觉得担心。”
谢剑南闻言,笑着安慰她道:“交给南栀,她一向喜歡孩子。”
看着关月欲言又止的样子,谢剑南搁笔道:“那两個孩子,都是通透的,不用想那么多。”
关月突然觉得有点尴尬:“…锦书告诉您啦?”
“我侯府的事情,沒什么說不得的。”谢剑南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轻咳两声,“你们担心再正常不過,无妨。”
“谢叔叔。”关月垂眸,咬了咬唇,“我只是觉得…”
“觉得她不适合侯府。”谢剑南抬头瞧她,“我是有私心。”
“若不是先前北境那么多事,你们忙得晕头转向。按你们两的风格,早早就管着小丫头了。”谢剑南笑着摇摇头,“可惜事儿太多,好不容易缓過神,才发现苗头已经不太对了。”
“由他们去吧。”谢剑南起身,轻叹道,“我看那小丫头可听你的话,說不定已经悬崖勒马了呢?”
“…?”关月无语,“有您這么形容自己亲儿子的么?”
“就他那個德行。”谢剑南冷哼一声,“以后谁嫁他谁倒霉。”
关月:“……”
“对了。”谢剑南临出门,回過头同她道,“让你的小侄儿今晚挪到南栀院子裡去,免得你们要走的时候他不乐意。”
“好。”关月這回应的很快。
“不過他有点烦人…”关月想起一些教小关读书的惨剧,“会不会被赶出来?”
“赶出来了我亲自带着他。”谢剑南瞥了她一眼,“還能有你们两小时候皮不成?”
关月想起自己和谢旻允儿时上房揭瓦、下河摸鱼的壮举,心有余悸地瞟了一眼去年才爬過的屋顶。
“…那确实沒有。”
和他们小时候一比,小关其实——
還挺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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