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一百一十二章 夏至(四)
擔心面前的陶碗碎片傷到錦兒,我立刻抱起被嚇到的她起身後退兩步,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撫:“錦兒不怕。”
蘇晉起身大步走過來,皺眉朝我關切問道:“可有傷到?”
我搖搖頭:“沒事。攖”
他的眉頭鬆開些,伸手將錦兒抱到懷裏,細細在她身上查看了一遍,揚袖拂去她裙子上的水漬,輕聲哄道:“錦兒乖,爹爹帶你喝茶湯。償”
錦兒總算回過神來,笑眯眯的點頭:“嗯!”又朝我道:“孃親也要喝。”
我亦是笑着回她:“好,一起喝。”
再看向冷春,見她埋頭跪在地上,身子隱隱發抖,撐在地上的雙手指尖泛白,因看不見她的表情,是以我也無法分辨她心中此時的情緒是害怕,還是其他。
蓮子急忙蹲下地來收拾碎片,責怪道:“你是怎麼回事?倒個茶湯也能將碗打碎,若是傷到了小姐和夫人該怎麼辦?“
冷春跪在地上朝已經坐回軟墊上的蘇晉驚慌認錯:“奴婢該死,近來天氣炎熱,奴婢來路上手心裏被汗溢溼,方纔才一時手滑驚擾了小姐和夏姑……”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似的,更加驚慌的改口繼續道:“驚擾了小姐和夫人,奴婢……奴婢罪該萬死,請先生賜罪!”
看到她這幅形容,我想起上回知照說過她被關在山賊寨子裏將近半年,雖然我沒有在山賊窩裏待過,但我可以想象出裏面是怎樣的一番烏煙瘴氣,她一介弱女子身處其中,若要保全自身只能是放低身段虛與委蛇,縱然之前有再多的脾性也該早被磨得不見蹤影,以至於養成了時刻都戰戰兢兢的習慣,或許,方纔真的是我想多了。
蘇晉並沒有看她,只是一邊幫往嘴裏小口咋着茶湯的錦兒扶着陶碗,淡聲道:“當日是你自己要留下她的,要怎麼處置,你自己看着辦罷。”
我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方纔我本就想傾身去扶起冷春,但立刻想到這是他的地盤,真正被驚到的也是她的女兒,覺得他還沒有開口之前我若主動插手怕顯得我反客爲主,會讓旁人會多想什麼,是以只好暫時旁觀,此時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我也沒必要顧忌什麼,朝冷春緩聲道:“你不用怕,誰都有不小心的時候,而且錦兒也沒被傷到,自然怪不着你,先起來罷。”
說着,就走過去矮身扶她,但是手剛碰到她,就看見她本能的往後避開一下,我原先以爲她是太過害怕,偶然看見她映在地上一攤水漬裏的半張臉,雖然隱約,但那眼中的憎惡和恨意我卻瞧得清楚,心裏一涼,便將手收了回來,不動聲色的坐回軟墊上,自己倒了一碗茶湯喝了一口,平靜道:“蓮子,帶冷春下去罷,今日她這個涼茶熬得很到火候,拿些碎銀子賞了。”
蓮子應下,推了一把冷春:“還不快謝謝夫人。”
冷春顫着聲音道:“奴婢多謝夫人。”
她起身和蓮子走了沒幾步,突然又折回來跪下小心的道:“夫人,明日奴婢送涼茶過來的時候是否需要爲夫人帶幾副擦手傷的藥?”
我愣然,望一望已經聞聲擡眼瞧過來的蘇晉,奇怪道:“你如何曉得我手上有傷?”
她低着頭謙卑道:“今日奴婢去南院取藥茶的時候,瞧見離公子與夫人同在一處,看他拉着夫人的手不放,奴婢細聽之下才知道是夫人的手被傷了,夫人待奴婢如此寬容,奴婢便想着要報答夫人,心中記掛夫人的手傷,纔多問了這麼一句,希望夫人不要責怪奴婢囉嗦纔好。”
呵,這番體己話倒是說的十分講究,只可惜蘇晉與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哪裏會在意誰拉着我的手不放,她這個心思,委實是用錯地方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碗,笑道:“你能如此思慮周全倒是難得了,既然你有這份心,那明日便……”
話還沒有說完,便突覺左手被拉起,側頭一瞧,看見蘇晉坐在身旁將我的手握在手裏端詳,眉頭深深攏起:“怎麼回事?”
我頓時有些窘迫:“這個嘛……”
錦兒爬到我膝上,從我懷裏冒出個腦袋來一本正經的道:“這是錦兒和孃親的祕密,爹爹說過,祕密是不能問的哦。”
蘇晉挑眉:“祕密?你做了什麼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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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的手指偶爾與我的手指相觸,輕微的觸感叫我的心尖似琴絃一半被緩緩撥動,我有些難爲情的把自己的手往回收了收,卻沒有收回來,只好把視線撇開不敢看他,回道:“沒做什麼壞事,就是,就是練功的時候不小心傷到的。”
說話的時候,手上的布條已被他一圈圈解開,最後露出整個手掌,我看見他的眉頭攏得越發緊,望着上面略顯密集的口子,沉着聲音問我:“練什麼功會傷成這樣?受傷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的指腹輕輕撫過那些傷口,溫暖,卻揪心,我幾乎是僵着半個身子,嗓子乾乾的道:“沒,沒什麼大礙,兩,兩三日就好了。”
錦兒也小心翼翼的湊過來看,然後亦是皺起小小的眉頭,模樣更與蘇晉神似,輕輕的道:“孃親痛痛,錦兒吹吹,呼……呼……”
“錦兒乖,不要碰到孃親的傷。”蘇晉單手把她抱開一些,然後動作輕緩的幫我重新把布條纏上,邊道:“這幾日就別練功了,我會讓百里制些膏藥,這樣好看的一雙手,不要留疤了。”
我愣然點頭:“好……”
冷春離開後不久,蘇晉也跟同前來稟事的阿喜出了雨桐院,幫錦兒換衣裳的時候,蓮子滿腹心事的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幾乎糾結成一個線團子,我好笑的道:“你這副形容是怎的了?晚膳沒有喫飽麼?”
錦兒立刻舉起手朝我道:“咦?孃親,你怎麼知道錦兒沒有喫飽?”
我忍俊不禁,伸手捏捏她的小鼻頭:“小饞鬼,你方纔吃了整整兩隻雞腿,現在又餓了麼?晚上我讓蓮子給你做桃露羹。”
她便笑眯眯的嗯了一聲,又埋頭認真的研究怎麼穿襪子去了。
蓮子看着我,猶豫了一下便道:“夫人,那個冷春心眼不好,那日你爲何要將她留在東廂?”
我笑道:“你認識她才這麼幾日,怎麼就知道人家心眼不好?”
“夫人!”她有些着急的道:“奴婢都能看出來,你心裏肯定也跟明鏡似的,方纔她故意那樣說,分明就是想讓先生誤會你,這樣的人你怎麼能把她放在先生身邊?”
我與蘇晉之間的事,跟這丫頭哪裏說得清楚,不過她確是個忠主的婢子,縱然我不是真正的南宮留也覺得十分欣慰,便寬慰她道:“你家先生若是瞧得上她,我無論如何也攔不住,若是瞧不上她,我們又何必作這些多餘的操心?不過你放心,蘇晉的眼睛亮得很。”
她不以爲然的道:“奴婢自然是十分相信先生的人品,但人家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奴婢卻覺得只要有心,想方設法把巴掌拍到對方臉上去,一個巴掌不也照樣響得很麼?這種事情奴婢聽說的可多了,就算對方千不依萬不從,只要偷偷給下一點那種藥,最後還不是生米被迫煮成熟飯。”又語重心長的勸我:“夫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奴婢一看冷春就曉得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可千萬將先生看緊些。”
這個丫頭,年紀不大,歪理倒是挺多,還知道那種藥是什麼藥,真是叫我哭笑不得,只好敷衍道:“好,好,我會留心,你莫操心了,早點洗洗睡吧啊。”
我倆正閒扯時,離開不久的阿喜卻又折了回來,恭敬遞給我一封信,說是燕南山送來的飛鴿傳書。
我急急打開來看,果然是師父的親筆,上面說夏連與雲鄂已經安全到達紫龐寺,琉璃盞完好交貨,佣金不日便可收到,還說已經知曉關於慧遠住持的事,但是雲鄂會帶人留守燕南山,山中一切無恙,叫我放心。信尾還交代幾句,無須着急三個月後回去,該是回去的時候自然會派夏連和小白來接我,讓我儘管安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
看完信後,我深深敬佩師父的深明大義,原以爲我沒有按先前計劃好的時間回到寺中,師父會因此責怪於我,沒想到不僅沒有責怪我,反而寬慰我安心留在帝都,還說多留一段時間也無所謂,瞬間讓我放下心中一塊石頭,想來之前我對師父的胸襟確然是有一些誤解……
第二日,我去找離落要了已經制好的花木面具,成品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上許多,尤其是用丹青和艾綠相配勾勒而成的精緻面容栩栩靈動,就連我都愛不釋手,敬佩又感激的謝了離落之後,便抱着花木面具奔回雨桐院,錦兒見到果然歡天喜地,歡呼聲將院裏的雞羣嚇得四處奔竄,讓我深深覺得哄小孩子開心真的是一件十分簡單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