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活在記憶(大結局上)

作者:胡彥
一片秋後的落葉,搖搖欲墜,在蕭瑟之間,它掙扎了許久之後,飄然下墜,砸在了那個男人的肩頭。

  輕若羽毛的重量不算什麼,卻還是將這個男人原本挺拔的身姿壓倒了。

  徐朗靜悄悄地仰面倒在鋪滿灰色的葉上,目光穿透落葉、穿透槐樹,看向了天邊的那一道無法縫合的裂縫!

  這裏,是報社的天。

  而這道天,有一道任憑歲月流轉、時光消逝,也無法彌補的裂痕,並且隨着報社生命力的逐漸消亡,將會越來越巨大。

  破碎的天痕,就是徐朗……

  他是一個本該身死的螻蟻,可是在宿命的捉弄下,成爲了一道無法填補的缺憾。

  對於報社而言,徐朗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它一直在盡力彌補,可是失去了拼圖的作用下,它越發無力了。

  彌補錯誤的代價,遠比錯誤本身還要巨大……

  零不是最特殊的執行者,徐朗纔是,他的特殊在於過去與未來之間的宿命,他這個活人的宿命是被報社一手促成的。

  同時,他也成爲了報社的宿命。

  徐朗不開心……

  他一點也不開心,他這個一開始的錯誤之人,走到了最後,成爲了報社的一部分,他最最痛恨之物的一部分,並且永遠無法割離。

  “所以,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徐朗仰面躺在地上,緩緩閉上了雙眼,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選擇的權力。

  虛影的身軀越發的模糊了,像是不久之後就要徹底消散,但他仍然耐着心,訴說着一切。

  “從拿到拼圖的那一刻,你的結局就註定了,你會成爲未來報社的一部分……”虛影的聲音同樣悵然,他與現在的徐朗不同,截然不同!

  徐朗現在只是感嘆着命運的悲哀,和無力選擇的默然。

  而虛影,是他的未來,是他未來永生不死生命中的全部孤寂、灰暗、疲憊、懷念、苦楚……

  對於一個想死的人,永生不死就是最痛徹心扉的折磨。

  “死神遮眼,原本被報社選中的主角,會是你,但我左右了那次任務的走向,將主角換成了朱自醒,他是……你,或者是我,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虛影的聲音有些顫抖,原本早已被歲月麻木的神經在提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出現了追憶。

  “我們的命運早已註定,你就是未來的報社一部分,所以我的干擾,逼不得已,是冥冥中必然的安排……”

  徐朗默默地聽着這一切,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水,他記得朱自醒,那個陽光的大男孩。

  誰在那次任務被選爲主角,就必死無疑,那麼,在不知不覺中朱自醒已經救過他數次性命。

  徐朗很厭惡自己,他第一次無比的厭惡自己,同時也厭惡自己的未來,他很想死,但正如虛影所說,這都是冥冥中的必然安排。

  他一介凡人,無法去挑戰規則……

  “原來,死神任務我僥倖得以存活,是被看到了未來。”

  他在看見虛影的那一刻,就全然醒悟,爲什麼死神惡靈和油紙傘惡靈,沒有相爭相鬥,反而在最後那一刻同時出現,放任他存活。

  因爲,死神惡靈的預言能力,油紙傘惡靈的操控時間能力,它們都看得到,徐朗就是未來的報社之一……

  在報社走向末端之時,即便是惡靈也有了反心,它們沒有抹殺掉徐朗,也是在給未來鋪路。

  “只可惜高意遠,仍然是不甘身死……”

  徐朗甚至在想,或許當時的自己有着強烈保下高意遠的意圖,那麼那兩隻惡靈是否也會放過他?

  旋即他的心中又搖了搖頭,放過又能如何,他又能保得下誰呢?

  說得好聽一點,徐朗是命中註定的未來報社一部分,但也僅僅是一部分而已,他沒有任何事情的決定權。

  他與莫野的情況又有什麼區別?

  同樣是永生不死,卻一生一世忍受着孤寂,被埋沒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的活人而已……

  虛影似有所感,他看穿了徐朗的心思,有些動容之下,天空又一次幻化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徐朗充滿着麻木的眼神中,忽然煥發精光,他看到了高意遠,那個熟悉的男子,他的身邊有一個恬靜優美的女子,二人並肩走在一起很是般配。

  即便是行走在幽暗的一條長廊之中,可仍然帶着某種溢出天際的幸福之感。

  這條長廊,徐朗很熟悉,那裏是城郊醫院……

  “油紙傘惡靈離去了,它不再是遊走在無時間意義之地的惡靈,它在任務結束之際的笑容,是因爲我和它達成了一個交易……”虛影同樣擡頭望着天,眼神中帶着與徐朗一樣的憧憬。

  “高意遠和韓初容,這對夫妻代替油紙傘惡靈長久地廝守在城郊醫院,沒有時間期限的恐怖之地,從此將成爲他們二人長相廝守的新家……”

  徐朗對於曾經的恩怨早已釋懷,他真心地爲高意遠感到開心。

  哪怕他成了惡靈,卻忘記了痛苦,從此沉浸在與愛人的無限時光之中……

  徐朗知道,有些人的結局隨着身死,就已經無法改變,他的未來替他做的決定,也只能是在有限的特殊情況下進行交涉,有一個足夠了……

  “宋卓明,仍然和宋卓言沉浸在那無法醒來的夢裏,我們值得慶幸的是,那是一個美夢,他們生活得很開心……”

  “無名,在身死的前一刻,終於補足了他的靈魂和缺失的記憶,我看到了他的笑容……”

  “朱自醒心甘情願沉淪了早已註定的宿命,他的死不可避免,但你還記得,他臨死之前在你懷中說過的話語……”

  虛影訴說着一個又一個曾經同伴的結局,徐朗認真地聽着。

  徐朗當然還記得那個不求回報的大男孩,在身死前的啞然一笑,他說這是他最滿意的死法……

  他還是哭了出來……

  他曾經認爲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已經被報社帶走了,但是好像一切又都沒有離去,只不過換做了另一種方式存在着。

  或許是因爲固執,或許是單純的期望,徐朗真心地相信他們每一個人的結局,都在悲慘之中帶着一份希望。

  生命的結束,並不代表人生的結束。

  最起碼,有一個人,會長長遠遠地將他們每一個人的臉牢記在心中,畢生不忘!

  人的思想,仍然是超越了時間、空間的最強大之物,它可以讓已死的人重新復生,換一種方式,復生。

  “當我出現在過去的那一刻。

  未來和過去的時間線就從一條無限延長的直線,變爲了一個圓。

  徐朗,我們,不再具有未來了,過去就是我們的未來。

  你會成爲報社的一部分,站在時間長河之上俯瞰着過去的人生。

  你過去的人生,和那些死去之人的人生。

  那些生活在過去的人,沒有可能復活,但是你可以看到,他們從生到死的過往歲月。

  進入報社後的痛苦你可以不去觀看,只要看他們前半生的美好就夠了。

  人這輩子,不都是靠着那些美好的回憶過活嗎?”

  虛影在遲疑了許久之後,終於將那個選擇拋到了徐朗的面前,他相信現在的徐朗知道會如何選擇。

  “報社封閉了,在最終局之後,它將會陷入沉睡,世界上不再有‘詭報社’這個地方了,將會成爲一個沒有時間意義,沒有命運存在的獨立空間。

  直到這隻惡神的生命力在漫長的歲月中消亡。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未來的你,爲你選擇的宿命。”

  徐朗從滿是塵埃的地面上緩緩站了起來,臉上一片平靜,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這個未來的自己,虛影已經開始逐漸有了消散的跡象,因爲徐朗的內心變化,已經促成了未來。

  他明白,未來的自己其實有很多辦法擺脫成爲報社的宿命,但他仍然將這個唯一的選擇留給了現在的自己。

  那是因爲,徐朗變了!

  按照以前冷血無情的徐朗,他會下一盤大棋,將自己從報社中脫離,亦或是真正成爲報社。

  而不僅僅是成爲一個依仗拼圖,挾制報社,心甘情願陷入無盡孤獨,活在過去的的局外人。

  但,經歷了那麼許多,徐朗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又獲得了什麼。

  原本多樣的選擇,在這一刻已經盡數消無,只剩下了一種。

  放棄未來,找尋過去,註定活在記憶之中,永生不死……

  徐朗還是那個蒼白臉龐的憂鬱男子,繚繞在身邊的孤獨,在這一刻已經有了實質性的意義。

  虛影完成了所有的使命,他的身影逐漸在徐朗的面前消失。

  正如其所說,他的未來就是過去,這是一個完整的圓。

  秋天裏,那個被落葉埋了大半個身子的男子,半仰着頭,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寧,他終於安寧了,從此他再也沒有任何顧忌和心事。

  他會心地笑了,笑的很輕鬆,卸下了一切束縛,做出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他在無數個歲月前,就已經做過了,現在他又走向了新的輪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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