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唐人街【二】
路過地下室時,帶着進去看了看。
地下儲存室是下了功夫的,如今收藏了四千多件錦服,精緻非常且多爲婚嫁所用,金絲閃閃蔚爲壯觀,
在蒙古服飾區停留了幾秒,溫默拔出來呼呼呼舞了幾下,咧嘴一笑:“好美的刀,看刀柄,不是尋常馬刀,是可汗金刀,你哪兒搞到的?還這麼多把。”
從地下室穿過去,便到了陳列室。
陳列室完成了三分之一,木工手藝很好,陳列架上雕了栩栩如生的各種動物鏤空,而門則玻璃覆蓋代替,方便清晰看到展品。
“倒沒見過這種陳列方式,大英博物館都是敞開的。”溫默說道。
“百年來,英格蘭四處征戰,搶來的各國珍品數不勝數,塞都塞不下,他們哪會真正愛惜。”章片裘冷笑道。
溫默駐足,念道,“聽說亨利.克里斯蒂主動捐獻民族誌藏品和史前文物,足足一萬多份,博物館根本塞不下。”
“不過是爲了理事職位而已,並不高尚。”章片裘的笑愈發冷。
溫默點點頭。
理事享受全權,而理事與理事亦有不同,若世襲,則世代享有全權,其中利益非常人可想。
再出來就是茶室了。
從地下室到茶室約莫十米的距離,還沒有建好,十幾個人在那端忙活着,到處木頭橫陳,堆如山丘,很是不穩。
與謝尋所想不同的是,章片裘並沒有以怕她摔了爲名義趁機牽手,而是扭過頭看着她:“跳過來。”
跳過來?
溫默當然能跳過來,她功夫很好,但不遠處就有人,這又沒有打鬥,身爲女子又是客人,跳過來實在不雅緻。
“跳不過來?”他激她。
話音未落,只見紅色披風空中舞動,身姿卓綽一躍而起,穩穩落地。
“哼。”溫默得意地擡顎看着他。
章片裘笑了起來,她總覺得他的笑與平日裏不同,平日裏雖也笑着,但總給人一種威壓,但此刻卻暖洋洋的,笑容從嘴角蔓延到臉上,又滲到眼睛裏。
對,這次,他的笑容滲透在眼睛裏,平時沒有,想到這,溫默又悄悄地、快速看了下他的眼睛。
睫毛好長,她想。
茶室的大窗戶正對着漫天飛雪下的海岸線,漂亮極了,桌子上放着溫好的菜和酒。
的確是個好位置,雖敞開着,但風卻灌不進來,熱氣竟也不怎麼出去,席地而坐,賞景約茶真是雅緻。
“餓了吧?喫吧。”章片裘坐下,給她佈菜。
“我……我自己來。”溫默有些驚愕,她還不太習慣男人給她佈菜,這實在不合規矩。
章片裘卻並不在意這些,給她夾了個兩個丸子頭,似乎知道她愛食肉,且喫得多。
遠處,李來到了海邊。
只見他拿着軍棍,站在洶涌的海水中練功。
“如今這年歲,功夫不大頂用了,槍才管用。”溫默的手不由自主地運氣,習武之人若看着他人習武,總是技癢,“身體真好,可惜練得不對,若是能拜入許師傅門下,真是一個好苗子呢。”
“能舞黑獅獅頭,那定是大師傅。”章片裘說道。
“你怎麼知道?”
“我在你們酒館拍走林則徐的書信後,他就在黑貓酒館盯梢,盯了十幾天,我當然知道。”
溫默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窘得不行。
的確,當時義父專門派了許師傅去盯梢,他功法極高,爲人又極爲謹慎小心,卻沒成想章片裘竟知道。
“溫行鶴帶來了一幫鐵血之士,如今卻幫那些老爺運送家底,絞死幾個,被關幾個,實在可惜。”章片裘伸出手,輕輕抓住了她的左手。
她的手小小的,手心有繭,剎那出了汗,夾起來的丸子掉回了碗裏。
溫默完全沒意料到他會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又羞又懵。
“你認真聽,別恍神。”章片裘的表情卻全無男女之情,只是握着她的手,認真地看着她,冷聲道,“接下來,若處理不好,你們會有橫禍。”
他慢慢加大拉着她手的力氣,將她整個左手團在手裏,死死握着,彷彿一鬆手她便會消失。
“嗯。”溫默定了定心神。
這段日子,他寫的信沒斷過,送的小玩意兒也沒斷過,這種小恩小惠原本打動不了她,但章片裘這麼快的速度在這異國他鄉建立起了一支隊伍,還做得風風火火,這實在令人佩服和動心。
以前,只見識過義父如何運作,還是頭一次見其他男人做得比義父還好。
她的內心是敬佩他的。
況且,她也覺得師傅們一身功夫、滿腔熱血卻淪爲權貴運送錢財中喪命,實在令人心痛。
“火燒圓明園已經兩個多月有餘,此時至少七八十萬珍品已經漂洋在海上,過了年就抵達這兒了,一旦抵達,溫行鶴手裏頭那點兒資源對洋人而言,毫無意義。”
溫默點了點頭,莫說過了年後,最近一個月那些個拿了他們送禮的理事們就愛答不理了。
“還有貝勒爺,我不知道你們是爲了什麼使命來的,但我想,初衷定不是爲了給這些權貴轉移財產,貝勒爺的背後還有許多王孫貴族,他們的銀行賬戶、資本流轉都在溫行鶴的手裏,而銀行賬戶這些都是你去跑的。”
說到這,章片裘身體前傾靠近溫默,她身上有淡淡的梔子花香,伴隨着蓬勃的生命力一陣又一陣地襲來,長長的睫毛下,雙眼雖是圓溜溜的,卻英氣非常。
他的手愈發用力,彷彿怕她忽然消失了。
“他們,很有可能滅口。”章片裘說道。
溫默的眼睛飛速眨了眨,雖說章片裘能力非凡,但貝勒爺會滅口?這不可能,從小她就被義父養着,喫穿用度乃至學習,都下了功夫。
貝勒爺,她只見過一次,那是臨行前,她跪着一直未擡頭,只聽着他的聲音如義父所說般隨和,賞賜了義父田宅不說,連家人也都被貝勒爺接入北京城邊郊偌大的府邸裏,不但有僕人照顧,還請了先生上門授課。
義父本是家奴,他的家人過上了主子的生活。
至於溫默,貝勒爺要她擡頭,她不敢全擡,只擡了半截,貝勒爺踱步而來,她只看到了他的腿便這氣質果如義父所說那般,勤勉恭賢,淡淡檀香襲來。
義父說,貝勒爺常唸佛,爲我大清祈福。
“好漂亮的小丫頭。”貝勒爺讚歎道。
他竟蹲了下來,看着她,她知道她在看着自己,根本不敢擡眼,只有將身體伏得更低。
“拜託你了。”貝勒爺說道。
‘拜託你了’,這四個字如同驚雷在溫默的頭顱、身軀、血管裏炸開,他可是主子啊!至高無上的皇孫,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能說什麼,只覺得身體都剋制不住抖了起來,唯有磕頭謝恩。
“拜託你們了。”貝勒爺又說道。
滿堂謝恩,感激涕零。
“貝勒爺定不會如此。”溫默很生氣,她的手一甩,從章片裘的手中抽了出來。
章片裘定定地看着她,見她目光如炬看着大海,胸前起伏厲害:“你們不必再護那些老爺,很快也將護不住,我會幫貝勒爺護住他們。”他說道。
“幫?若真能爲貝勒爺做事,是你的福氣。”溫默駁道。
這句話,義父跟她說了千千萬萬遍。
章片裘看着她,有些懊惱剛剛話說得太真了,與女生打交道確實不太擅長,於是附和她點了點頭。
這個點頭讓溫默舒服了些,她這才坐了下來。
“不過,若……若你能護着那些老爺,挺好,許師傅他們只有46人,經不住這麼個糟蹋法。”‘糟蹋’二字一出,她便意識自己暴露了心跡,臉紅了紅:“爲貝勒爺做事自然不是糟蹋,是……是……”
?“我會的。”章片裘微笑道。
“可……可怎麼做呢?覬覦老爺們的都是這邊有權勢的人。”溫默忐忑道。
“真有權勢,不會覬覦老爺們這點。”
“怎的,你還真打算找潘尼茲館長?”
章片裘笑了笑,他看着大海,此時李打得正酣,旁邊多了個小姑娘,站在那幫他拿着水壺。
李這個糙漢,渾然不知這小姑娘喜歡她,自顧自打着棍,又脫去衣服,小姑娘慌忙別過頭去,他卻連頭也不回,將衣服丟到沙灘上,竟在這寒冬裏,一頭扎入了海里。
身體真健碩啊。
小姑娘驚得朝着他的方向跑了幾步,又被涌入的浪給逼退幾步,顧不上鞋襪溼了,站在水裏翹首以望。
只見李的身體在海水中起起伏伏,一身腱子肉極爲漂亮,如同鯊魚般穿梭其中。
若他在草原,定是名能立下軍功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雖說民間鑑定是條好路子,但潘尼茲館長完全可以通過東方古物協會的鑑定小組進行鑑定,不需要你的。”溫默補充道,“況且,還有蘇富比和佳士得呢。”
此時的蘇富比和佳士得拍賣行早已成立百年有餘,聲名遠揚,他們那也有鑑定,更權威。
“再說了,你這街道定個名字都跑了那麼多趟。”溫默嘀咕着,聲音漸輕,她的目光也被李吸引住了。
只見他回到岸邊拿了塊木板再次衝入海里,就這麼踩着這塊小小木板,迎着浪便衝了過去!
海水翻滾,波濤洶涌。
寒風凜冽,嗚咽咆哮。
李就這麼站在木板上,順着那浪,順着那風,竟最後踩到了洶涌如牆的浪端!
“浪來了。”章片裘說道,微微一笑。
他看向溫默,眼底明明清澈卻不見底,只是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我會盡快解決你義父所憂,上門提親的,把你接到唐人街。”
他什麼都沒有回答,如何面對外頭關乎圓明園檔案的傳聞、潘尼茲若重提殺人案又該如何、如何爲這些老爺作保、以及街道建設該如何。
但又什麼都回答了。
臨回去時,章片裘將溫默把玩了的蒙古可汗的金刀遞到了她手裏。
“這刀……配你,英姿颯爽,不像那些深閨裏所謂的閨秀,做自己就好。”章片裘說道,將刀放到了馬囊裏,他看向她的眼,笑容從眼睛裏溢出來,暖暖的。
溫默不知說什麼,他總是讓她不知說什麼卻又心臟砰砰跳,習武之人害羞起來便唯有揚鞭,她輕哼一聲,不去看她,伴隨着馬兒嘶鳴跑遠,邊跑着,她從馬囊裏拿出蒙古馬刀,鬆開繮繩拔出寶刀,猛地揮舞幾下。
嗚嗚作響。
好刀、好雪、好日子。她想,這才嘴角勾起笑了起來,笑得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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