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谈判
他看了看东边,由东往西是马道,从路口直通港口是运送柠檬的主要通道,而从南往北只有一條路,路的两边约莫二十几户人家,其中三户看着最为豪气。
“只有這三家都有报纸投递箱,看来,西西裡的教父们都很关注时事。”谢寻琢磨了下。
十分钟前,一個身穿黑色小褂的少年骑着单车,前头放置着今天的报纸,报纸团成一团,裡面包了重物,飞驰而過时,他猛地一甩。
咚。
像什么武器落到了院内,一声闷响。
五分钟前,谢寻被礼扎家族北边最靠后那一家的人,从灌木丛中揪了出来,带到了院内,用胳膊肘压在了地上。
“小孩儿?”說话的是一位老人,說着口音最重的西西裡语,微微弯腰看着谢寻,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手中的意大利版报纸上用烧了火的棍子写下了一行英文:大清国皇家人员寻求东方古物合作。
以及,一個中文字:皇。
“我是大清国贝勒爷爱新觉罗.奕劻的仆人,前来与礼扎家探求东方古物的合作。”谢寻抬起头。
礼扎家小儿子约莫二十出头,与他老父亲后头站着的三個儿子看上去强壮而粗鲁不同,文质彬彬的,他将谢寻的话翻译成西西裡语告诉老父亲。
“贝勒爷是個什么官?”老父亲问道。
“皇帝的儿子。”小儿子回道。
老父亲笑了起来,笑得坐着的椅子都在抖,他已经五十岁了,在西西裡的教父裡,能活到這個年岁的可不多,见多了人,也见多了鬼。
已经很久沒有听到這么好笑的笑话了,皇帝的儿子,派人来這偏僻的柠檬园来找他這么一個只在這一片区域颇有名气的教父,来合作?
“合……合……合作什么?小孩儿。”老父亲笑得咳了几声。
“东方古物。”
“怎么,皇帝的儿子要把他皇宫裡的宝藏,卖给我這個西西裡守护柠檬园的老头子?”
“对。”
回答时,谢寻的眸子很是沉静,沉静到绝不是一個12岁男孩能有的,這种气质和肯定的口吻让老教父止住了笑,下意识,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抬了抬。
压制着谢寻的几個男人松开了手,他站了起来。
個儿不高,一米六几,发育的看上去也不太好,瘦不拉几的,头发……头发沒辫子,剪得乱糟糟的,但站起来后的身姿却透着教养——說不上来,這的确是大户人家教育過的。
“先生,具体合作內容,我一個仆人并不知道,我的主子就在柠檬园外。”谢寻說道。
“几個人。”
“三個人,加上我共四人。”
“四個人,就来谈合作?”
“对。”
谢寻边說着,便将左手背到了身后,微微一笑,目光炯炯。
傍晚了,院子裡的鸟归了巢,叽叽喳喳的,柠檬园的气味带着一些闷,老教父看着眼前這位少年,余光瞥向小儿子。
啪!
一声枪响。
谢寻下意识地抖了下。
子弹打在他左脚处,崩得石头飞起来。
啪!
又一声枪响。
子弹从他的耳畔打過去,他都能感觉到子弹裹胁着风擦過去的那种火辣。
這次,谢寻沒有抖,只是這么一手放在前头,一手背在身后站着,如同松柏。
接下来连续几枪,谢寻纹丝不动,不,他還是动了下,笑了笑,不是成年人的笑,而是那种少年纯真而清澈的笑,仿佛雨后踩水、河裡摸鱼、偷吃到了母亲做的肉后,露出的笑容。
“不怕?”老教父问道。
“当然不怕,您能把小儿子送去外面学习,拥有這种眼界的教父,不会杀了一個上门送钱的合作者。”谢寻說道。
少年的腰杆很直,也很硬,這让老教父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作为一個西西裡黑手党活到了五十几岁的教父,他敬佩有勇有谋的人,哪怕這個人是個孩子。
大清国,怎么孩子也上战场?
“去請吧。”老教父說道。
当章片裘一行人步入院内时,老教父倒沒有第一眼看向章片裘,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温默,怎么還有個女人?還挺漂亮,看走路的架势,是個练家子。
這大清国,女人也上战场嗎?
之后,将目光落到了牛高马大的李的身上,這個人得一米九吧?真是壮硕,且手裡扣着枪,虽然沒上膛但一看就是個打手,杀气腾腾的。
至于這個为首的……
沒有黑道那种剑拔弩张的气质,也沒有官方傲慢和威严,個儿也就一米七几,不如谢寻這個孩子一上来就令人惊艳,看上去沒有什么情绪或個性。右手受伤了,看上去很严重,裹着的纱布黑血疙瘩厚厚一层,這让他血气也不怎么足,有种虚弱的感觉。
“坐。”老教父說道。
章片裘点了点头,并沒有第一時間坐下,而是等谢寻用袖子将椅子擦了一遍后,整理了下衣服,這才端坐。
“长话短說,這個孩子說你是皇帝儿子派来的,和我谈东方古物的合作,具体情况,你說說吧。”老教父言简意赅。
小儿子翻译得很快。
后头的温默挑了挑眉,眼睛飞速眨了眨,明明她才是贝勒爷的人。
“皇帝有很多老婆,很多儿子,受宠的儿子就那么一两個,其他都沒在要职,眼下一直有败仗,他的儿子们想要把部分财产转移到英法,所以派她過来运作。”章片裘指了指温默,“她在伦敦有一家酒馆,叫红颜酒馆。”
温默沉脸,纠正道,“不是财产转移,别乱說。”
贝勒爷的确派她来英法运作,但运作的可不是财产转移,而是为了找回御玺。
章片裘笑了笑。
礼扎小儿子将這句话翻译過来后,老教父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這让温默的纠正,变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红颜酒馆,他是知道的,报纸上登過,能上报纸那就有官方背景,而几個唐人能有官方背景,必然和大清国掌权者脱不了关系。
“为什么找我?”老教父问道,這是他最疑惑也是最怀疑的地方。
“因为你姓礼扎。贝勒爷只知道我們和礼扎合作,至于是這個礼扎,還是那個礼扎,他不清楚,我冒着命在這干活,总要和一個真正的朋友合作,才能双赢。”
“那個礼扎……不是朋友?”
“是朋友,但不太愉快,他在南边,南边……和政府勾结太深了。”
院子裡安静了下来,除了小鸟的鸣叫,只有远处原来的孩童的嬉戏声。
章片裘虽沒說详细,但意思很明显:和南边的一個礼扎家族有這方面的合作,但南边黑手党的确与英法政府合作紧密,毕竟硫矿多分布在南边,他们想换個合作者。
或者說,南边的礼扎让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得到足够的油水。
道理是通的,合作方向也是通的,眼前来的這几個人虽然很陌生,但身份容易查清,有個红颜酒馆嘛。
“具体合作什么?”老教父抽了口烟,“皇帝的儿子,完全可以和英法政府合作,和我合作……是不是沒必要了点?”
“這么說吧,礼扎先生,我們与英法政府有一些官方的合作,但官方的合作……私人沒什么利润,再加上一些业务,不能走官方,所以和西西裡人合作是最合适的。”章片裘解释道。
章片裘是個谈判高手。
他接下来的话,几乎句句打动了老教父的心。
他說,大清国的珍品多达上千万件,军队已经破了北京,马上就有一两百万件珍品被掠走,這么多裡头,大部分会流入收藏家手中,小部分捐赠博物馆和维多利亚女王。走黑道,能弄到至少十几万件。
十几万件?!
老教父只觉得太阳穴那突突跳,他有些口干舌燥,這個数目实在是大,但打個折扣,有個几万件也了不得了。
他說,大清国会有大批人逃到欧洲,這些人携带的细软数不胜数。
“抢他们的,這倒是條路,虽然是在伦敦。”大儿子說道。
“勒索也行。”二儿子提议道。
這是西西裡黑手党的惯用手段:勒索、谋杀、领地统治和帮派合作。
章片裘微微皱眉,“勒索?我們既然做的是古董的生意,要文雅一些。”
“不勒索,文雅?”身躯庞大的大儿子笑起来声音洪亮,手大力拍了拍枪。
“老教父,這些人来到欧洲,或许去法国、或许去英国,或许来到意大利,他们举目无亲又身携巨款,他们需要的是保护。”
“保护?”
“对,保护。他们只需要出一些钱,作为朋友的我們,就能帮他们解决掉一些麻烦。”章片裘說道。
同样是要人交钱,但眼前這個男人将‘勒索’变成了‘帮朋友解决一点点麻烦’,立刻高大上了起来。
他看了眼小儿子,這与他送小儿子出去学习的思路,是不谋而合的——谁愿意自己祖祖辈辈是個黑帮呢?
唐人被排挤得厉害,如果有黑手党撑腰,境况确实会好多,而对于黑手党而言,拓展了业务,只是這個业务未免太小了,這三瓜两枣的保护费……温默心想。
“当然,保护,不仅仅是保护人,還有保护他们的珍品,身为朋友,我們帮助他们进行珍品的拍卖。您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這些唐人带了多少昂贵的物件,而伦敦如今排挤、抵制、仇恨唐人的风气正盛,這些珍品,如今就是他们手中烫手的山芋。”章片裘說着,身体朝着老教父靠了過去。
老教父连忙也身体前倾,靠近了章片裘。
“身为朋友,我們愿意付出一点点金钱,买下他们的珍品,多好?”章片裘說道。
“一点点金钱?”
“对,只需要一点点。”
“为什么?”
“民间過来的东西,裡面的确有很多极好的东西,但是他们献给博物馆嗎?不够资格,也沒必要,他们又不可能当什么理事。那么卖给当地商人?我說句实话,如今伦敦的鉴定赏对东方古物并不了解,专家不多,等鉴定都得等上好一阵子。再說了,還有一些不上不下的东西,上头不收,但不等于日后不会升值。”
說到這,章片裘指了指北边,英格兰的方向,“除了唐人,還有士兵会携带回来很多,我們就抓下头,下面的油水,量大,不会比上面的差。”
听到這,老教父茅塞顿开。
显然,這是一條他从未想過的路。
“我倒一直在打听东方古物协会,很难进去。“老教父点了点头,“以往的经验来說,民间收藏的确远高于官方收藏,但东方古物协会能提供很多便利,可惜……”
由大英博物馆牵头成立的东方古物协会,进去的都是达官贵族,怎么可能让黑手党染指?
“再厉害的协会,只要不能为我所用,都是无用,既然无用,就果断弃之。”章片裘轻描淡写道。
小儿子的翻译很紧凑,有些词语翻译得不够精准,沒有表现出章片裘的霸气,但倒不碍事,他身上那种气质已经足够让老教父敬佩。
“完全放弃东方古物?”老教父声音有些激动。
“对,完全放弃。”章片裘肯定地說道。
站在一旁的温默只觉得浑身麻酥酥的,低头一看,自己的胳膊上竟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东方古物协会,是英法政府专门成立的關於东方古物的协会,說白了,东西過来后,除了捐赠给维多利亚女王与政府的,余下如何分配、如何买卖,這些核心人物都在這协会裡。這是温行鹤挤破了脑袋,跪了那么多人,送出去那么多珍品和钱财,才换来了一個普通会员的协会。
打算从事珍品买卖的章片裘,居然不把這個协会放在眼裡?
“与其去求着人家赏個三瓜两枣,不同开辟新路,我們走下面的路,建立我們自己的同盟,不是更好?自己的路,才是康庄大道。”章片裘說道。
温默只觉得心跳得非常快。
她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滚烫,别說礼扎教父了,她都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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