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大闹长房(3)
众人怔怔地看着這個年仅九岁的孩子,皆难以相信凭她的阅历竟能說出這样一番言辞,就连余氏和一向淡然的齐氏也都带着震惊不住扫视她,而苏姨娘,则用着另一种目光静静审视她。
厅裡的气氛变得僵滞,老太爷依旧怒容满面,然而說不出一句话,看着她凝重却凄惨的脸,腮帮子鼓了又鼓。何苁苙侧转身去,负手握拳。终于老太爷默怒了许久,說道:“先把人带下去!”
碧云扶起琉璃,带往了隔壁。一屋人又是沉默着。许久之后,老太爷似极疲惫地扬一扬手:“老四,回头让五丫头去库房挑几根钗子,此事就到此为止罢。”何修傆见燕华還要开口,忙死瞪了她几眼。老太爷看了余氏一眼,缓了缓语气:“這孩子怎么安置,老大媳妇有什么主意?”
余氏站起来:“全听父亲安排。”
老太爷叹口气,看着何苁苙,面色又沉了下去。“去把四夫人請回来。事已至此,都說說看吧!”
众人面面相觑。何修傆看了看何苁苙,支吾道:“自然是大哥的想法最要紧……”
何江鸿說:“這孩子年方九岁,言辞就已這般犀利,来日定非省事之人,依我之见,她既也提出划清界线,倒不如就随了她。”
何苁苙道:“如今都知她是我何府所出,如何能将她逐出去?传出去我們何府脸面何在?”
“大老爷原来還知道脸面!”余氏哼了声,将茶盅塞回苏姨娘手裡。
何苁苙拉下脸来,苏姨娘连忙好声安抚余氏:“姐姐息怒,老爷說的也有道理,若是旁人知道了,首先倒会疑心是姐姐容不下她一個弱女子。姐姐那会岂不背了黑锅?”又走到何苁苙身边:“姐姐也算仁至义尽,老爷何不也问问她的意见?”
梁氏低笑道:“难怪你们长房這般和睦,有這样宽容大度的主母,又有這么善做和事佬的姨娘,不和睦才怪!哪像我們屋裡那些?”
何江鸿斥道:“你少說两句!”
梁氏顺眼见老太爷脸色已十分不好,忙正了颜色道:“我也觉得這孩子不好拿捏……”
“你们還想拿捏她?她不拿捏咱们就好了!”四夫人聂氏大步走进来,气愤难平地道:“竟敢欺负主子小姐老实,還敢挟威告状,依我說就该把她打死,从此才算清静!”
何修傆急忙過去掩她的嘴:“大哥大嫂都在此,哪有你說打的份?”
梁氏讥道:“哟,你们那五姑娘還叫老实?我看都快成鬼见愁了!”
聂氏微愕之后,立刻像炸了毛的狮子般冲過去,指着梁氏鼻子:“你說什么,再给我說一遍!……”
“好了!都给我闭嘴!”老太爷拍桌子站起,“都别吵了!就如她所愿,写张字据,让她出去!”
琉璃被带到书院西厢的一间耳房裡,顿时由人看守了门口不准走动。
外面的事情她已经掌控不住了,是去是留,是吉是凶,都只能静等结果。這间小屋已成了暂时关押她的牢房,然而比起之间更惨的是,她连出门走动的自由都已经失去了。
何修傆从正院裡回到四房院子,丫鬟菊儿正在点灯,聂氏坐在饭桌旁,一桌子菜一点沒动。见他进来,聂氏殷勤地起身迎過去:“老爷。”
何修傆嗯了一声,由她给自己解着褂子,一面道:“怎么還沒吃?”聂氏道:“燕儿受了委屈,在屋裡闹脾气,我這心裡也堵得慌!”
何修傆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她還闹!都是你惯的!”
聂氏抱屈:“那贱蹄子打了咱们女儿,您倒好,還怪咱们的不是!我问你,你那吏部郎中的职务還想不想要?這贱蹄子明显就是大嫂的心头刺,如今连二房都卯着劲上前巴结了,得罪了大嫂,你有什么好处?”
何修傆道:“大嫂再看丫头不顺眼,那也是我大哥的亲骨肉!”
聂氏冷笑:“真难为你這個好弟弟了!你大哥要是真心疼她,怎么会等到她那個死鬼娘沒了才把她接进来?她娘沒死那些年你大哥上哪儿去了?!”
“你——”
何修傆被這一堵,也說不出话来。
聂氏绞着手绢子,叹道:“人都說咱们何府裡如今是水涨船高,這两年愈发得意,不但攀着右丞大人這样的亲家,這几年几位爷又都撑起了脸面,大爷二爷都已经混到了三品,一個在都察院,一個在六部,眼见着二爷也在詹事府站稳了脚跟,可谁知道,如今兄弟裡,就我們四房沒能耐,還在老太爷手下拿着从六品的薪俸!你個爷们儿要是還不赶紧着,来日咱们一房老小在兄弟妯娌间,還抬得起头嗎!”
聂氏說到末尾,那音调就不知不觉高亢了起来。何修傆喝了杯闷酒,說道:“你老爷我就是不得志,我有什么办法?反正叫我跟二房一样跟大哥对干,任由大哥的骨肉流落在外,我做不出来!”
“我的老爷!”
聂氏站起来,走到他那一方坐下,忽然放缓了脸色,抿嘴柔声道:“我知道我們四老爷是個慈悲心肠的大好人,所以我眼下倒想到一個办法,能既不得罪大嫂,也全了大哥的美名!”
何修塬斜睨着眼:“你有什么办法?”
聂氏凑近過去,低声說了几句。
琉璃在偏厅坐了整日,除了门口守着的人,再沒有进来半個,仿佛她如今真的是個囚犯,如今连多看她一眼都要受牵连。
如今该闹的闹過了,该使劲的使過了,她心中却仍有些事未确定。从方才看到余氏领着苏姨娘一道进来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何苁苙這個人也许并不可靠,他是混官场的,琉璃并不能带给他实际上的利益的话,显然他不会为她太過卖力,就好比当年他与苏姨娘那般情深意重,也還是为了与右丞府联姻而娶了余氏,甚至把深爱他的女子降为妾。
另外,聂氏敢那么大胆撒泼,一定是有人背后撑腰,如果背后的人恰好是余氏,或是另外能许诺给他更重要的东西的人,权衡之下,他反悔也是很有可能的。也许他真的很厌恶余氏仗着娘家压在她头上,但他也不会真的因为一個私生女而跟她翻脸。
她缺少与余氏抗衡的力量,這是关键。
正是在当时突然想到了這一层,她才惊觉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何苁苙身上是多么冒险。当时她以为凭几句话就打动了何苁苙,可事实上,也许他正好把她的话当成了孩童之言——正如她一直认为的,他若对她有父爱,若对她母亲有恩义,又如何会弃她们不顾?
难怪永信听她轻松地說解决了此事之时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沒有,因为只有他知道這件事并非靠点茶叶和秀一秀口才就能摆平,一位混迹官场二十年的老油子,可不在乎多一個女儿還是少一個女儿。
总之,苏姨娘的存在提醒了琉璃一些事,而她对這枝钗的在乎又像是意味着一些别的事。
苏姨娘能够与余氏和平共享何苁苙二十余年,绝对是個聪明人,琉璃相信,上辈子她绝不会无缘无故调自己去侍候闵华。
琉璃希望自己沒有错,因为她实在错不起了,她只希望自己能活得有尊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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