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釜底抽薪
浣华手一抖,要出去,琉璃将她手攒住,指指头上的镂花窗。两個人站起来,小心翼翼往窗口看出去,只见李嬷嬷转头四顾,叉腰骂起琉璃“小蹄子”,而红袖满脸不耐,道:“脚丫子倒快,赶着投胎去么!”
从沒有人敢這么骂浣华,浣华看一眼琉璃,琉璃漫不经心一笑,拉着她悄悄在一蓬扶桑花后坐下了。
此刻日近将午,天空碧蓝幽远,太阳从背后透過扶桑花枝射下来,将一对娇小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丝弦声停止的时候琉璃站起来,“你先回去,我呆会儿再走,免得她们起疑。”
浣华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你要小心!”
琉璃答应着,从窗口察看過外头动静,拉着她走出院来。
浣华走了几步后回头:“要小心哦!”
琉璃点点头,朝她挥了手,她才快步去了。
琉璃在太阳底下站了片刻,才慢悠悠朝另一個方向踱去。
何府裡地形她是了如指掌的,哪條路怎么走才能通向目的地,她闭着眼都可以說出三四個略来。
眼下她要去的是二道门,从這裡往左一直绕到那個刻着“紫气东来”的大影壁处,就是二道门垂花门所在了。今日因为余氏做寿,下人们一部分调去了当差,另一部分因着无人管束,也就不知聚到何处找乐子去了。
琉璃站在花荫下,這时天近正午,饭时将到,约是怕后方点卯办差,离岗的人都陆续该回来了,人群中有個二十多岁年纪的人。长身白面,剑眉挺鼻,一双桃花眼周围衬着一圈晕黑,一看便是酒色伤身之人。
琉璃走出花荫,上了他前面长廊,门廊下有人值守。正一晃正晃打瞌睡。琉璃走過去敲了敲门板儿,那老头儿就倏地抬起头来。见面前是個小女娃子,而且装扮還不像小丫鬟子,神智立马就清醒起来。
“姑娘你這是?”未出阁的姑娘是终年不出二门的,饶是在何府守了几十年门,他也摸不准這独自出来的小姑娘是什么来路。
琉璃清脆地道:“請问胡进胡管事府這会在么?”
老太忙站起来。“胡管事這会不在——”
话沒說完,旁边就有人懒洋洋接口道:“什么事儿?”方才那桃花眼已踱到跟前,撩起眼皮看着琉璃。
琉璃怯生生的道:“你是胡管事?”
胡进点点头。琉璃道:“我是园裡九姑娘,方才一小丫鬟子骗我說二道门有人找我,我就到這裡来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去,這会子红袖姐姐和采芹姐姐她们不知怎么找我呢,听說你是四夫人的表弟,又是府裡管事,进去一趟也不会怪太逾矩,你能送我一下嗎?”
胡进眼皮一抖,“红袖?”
琉璃意外地:“你不认识她?我可是亲耳听她和采芹說起過——”
“不!”胡进伸出手来摆一摆,止住她往下說,“大夫人身边的红袖嘛,我怎么可能不认识!走吧。我送你回去。”
胡进并沒有把這位九姑娘当成该尊重的人物,打完招呼,他便背起手来等着琉璃走前。
琉璃不着痕迹笑了笑,当先走了。
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跑来二道门找胡进,他在石洞裡受了那么大一番羞辱,怎会善罢甘休?前阵子他忽然請调来二道门,又勾当上大厨房的女人,琉璃就不信他沒有别的目的。
她是個睚眦必报的人,红袖拖了李嬷嬷出来给她添堵,她要是任她這般快活了。岂不太对不起這個九姑娘的称号?而即便红袖是受了余氏指使,這也不能成为她放過她的理由。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许多道理可讲,人命都是贱的,你弱她就强,你强她就弱,琉璃不是来当菩萨的,她必须保护自己,红袖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两個人走到半路,胡进随意地摘下片树叶在指间把弄,问道:“姑娘方才說曾听红袖提起我,不知她說了我些什么?”
琉璃也是很随意的样子:“貌似是說你跟她說的,给四夫人买過什么堕什么药,其实我也是无意听到的,也沒十分听懂,就知道你跟红袖一定认识,所以来二门找你来了。”
胡进面上平静,心底却不禁又惊又怒,惊的是红袖竟然不守信诺把這些事抖露出来了,怒的是他为聂氏买堕胎药下给姨娘的事一传开,那他還不得被聂氏打死?如此飞快地思量完毕,对那天夜裡羞辱折磨他的罪魁祸首就是红袖一事坚信不疑,同时也更加将她恨到了骨子裡。
不一会到了正院外,就见一行十几個婆子抬着食盒往院内去。唱戏的丝弦声已经停了,但是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已经传来。
胡进到了地儿也沒有撤走的意思,琉璃也沒想让他就撤,脚底下加快步伐,专找红袖可能在的地方走。在海棠院门廊下竟遇见浣华在那焦急地翘首相盼,等见着了她,才吐出口气拍了拍胸口,琉璃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走进旁边一间厢房。
钱大娘子把這厢房腾出来暂时给余氏聂氏休憩所用,余氏入席前必要更衣,此时红袖必定在此。门口沒帘子,红袖果然在弯腰清理衣物,琉璃直直进去,道:“红袖姐姐,听說你找我?”
红袖回過头来,见着她便不由竖起了双眉:“姑娘倒是上哪去了?让我們好找!今儿是大夫人的寿日呢,也這么沒规矩,不是平白给夫人沒脸嗎?!”
琉璃哦了声,說道:“方才看戏的时候有個不知哪来的小丫鬟說老爷在前院唤我去见,我就去了,哪知是骗人,害我迷路回不来,多亏這位胡管事送我回来。”
红袖看了眼胡进,也认得他是聂氏的表弟,又是府裡管事,当下就隔着门槛笑了笑:“原来是胡管事,倒劳驾您了。”
胡进对红袖這一笑却觉十分刁钻阴险,无不充满着讽刺的意味,這小蹄子敢暗地裡给他下阴招子,居然還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笑,他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岂不让她小看了!
胡进看着她,当下也缓缓笑了笑,弯腰作了個揖。
红袖也觉得這個胡进有点怪,但也說不上来哪裡不妥,听說這人平日甚讨女人欢喜,往日不曾细看,如今看這眉眼倒果真含着几分风流。
当下转過身来,不便再与他搭话。又见琉璃還拢手站在一旁做老翁状,便语带双关道:“都快开席了,還杵在這裡做甚?”
琉璃连忙转出来,胡进聪明人,当然也一道退了出来。红袖看不见的地方琉璃叹气道:“辛苦您了胡管事,红袖平日裡跟着大夫人,事儿多,說话就直了点。再說今儿夜裡钱大娘子還請了她们這帮大丫鬟在梨花院儿吃酒,一闹不知闹到多晚,日间忙着料理那么多事,难免态度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胡进从她一堆废话裡挑出重点:“你說她们今夜要在东边梨花院儿吃酒?”
琉璃道:“对呀!”
胡进冲红袖所在的方向看了眼,转头冲琉璃作揖:“告退!”
琉璃点点头,平静地冲宴席方向走去。
红袖的“终身幸福”,就靠胡进了。纵使因为那枝金丝蝴蝶她要迎接来自各方不知多么残酷的攻击,,在那之前,她也要亲手从余氏身旁抽走红袖這棵“薪”。
宴席上并沒有许多人留意到琉璃的迟到,只有燕华惯性地讥讽了她几句。而琉璃是不会傻到在這种日子与她打口水仗的。
隔着帘子,在外堂也摆了两桌,是给下了朝的老爷少爷们预备的,不過实际上何苁苙被圣上留住了,老太爷被户部公事绊住,何廷玉也去了谢尚书府上,几位年纪小的少爷也都在书塾裡用饭,因而其实并未坐满。
宴后因为老太太及夫人们都有午歇的习惯,故而吃了茶也就散了。
李嬷嬷一直不见人影,琉璃也不指望她侍候,所谓的尚书府九姑娘,就這么孤零零独自回了屋。
蕊儿還在吃饭,捧着個瓦钵坐在门廊下。琉璃走過去看她碗裡,一撮炒白菜,几片醤豆腐,然后便是半碗糙米饭,她皱眉道:“今日丫鬟们都有加菜,如何你還在吃這個?”
蕊儿站起来,說:“這個也挺好的……”
琉璃眉头愈加深锁,闷不吭声进了屋裡。
蕊儿随后进来,柔声道:“姑娘不必操心奴婢,能跟着姑娘一起,奴婢有口饭吃已经知足。”
琉璃叹了口气,說道:“你知道嗎?今儿夜裡红袖她们都被钱大娘子請了在前院吃酒,要是我身份强些,你也去得。”
蕊儿忙道:“奴婢才不想跟她们去凑热闹,這种事不叫奴婢也罢。”
琉璃不作声,低头沉吟起来。
蕊儿不敢打扰,回到外头把糙米饭给吃了,再回房把一卷拿绸布包好的画轴拿到琉璃房来。
琉璃接過后细细看了,点点头将它插入墙角画筒中。
蕊儿并不知這卷字的用途,见她满意,便也欢喜地道:“這家‘尚品书斋’的掌柜看到這幅字的时候,大吃了一惊,问這是哪来的,当我說是我家‘少爷’写的后,他又连說什么摹得太像了,简直就像什么先生本人的真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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