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萧梦鸿停下笔,回头看了他一眼,最后還是起了身,把桌面收拾整齐后,去浴室洗了手,回来也上了床,像平日那样躺到自己一侧的床位上,闭上眼睛习惯性地面朝裡背对着他。
過了一会儿,感觉床头灯還沒关,她依旧闭着眼睛,道了声:“不是說睡觉嗎?”
“在你要求离婚,甚至干出和男人私奔這种事之前,那些平日和你往来的人,都是這么教唆你的嗎?”
萧梦鸿听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听起来很是平淡,仿佛随意說出口似的。
萧梦鸿忍不住睁开眼,扭头瞥了他一下,见他還靠在床头,身体微微朝過来,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便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除了今天這些乳臭未干的学生,以前還有谁這样教唆過你?”
他的语气比片刻前略微加重了些。
“德音,以前我忙,這两年尤其,所以沒怎么在家,更不会去干涉你和别人的社交往来。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平时一直在与此辈往来?這倒不禁让我想起了法兰西的罗兰夫人曾說過的一句话:正义,多少邪恶假汝之名而行之。在你這裡把正义改成自由,也很是贴切的。”
萧梦鸿躺在枕上,和俯视着自己的他对视着。
他的神情依然冷淡,但看着她的目光裡却流露出一丝仿佛正在极力容忍着她的隐忍意味。
片刻后,萧梦鸿躺着沒动,只淡淡地道:“你自己都說了,从前你就不干涉我的社交往来,现在到了這地步,我們都已经各自准备好了随时要离婚的,你突然又管這個干什么?”
顾长钧顿了一下。
“我只是觉得你過于天真浅显了。你自己后来也承认的,之前婚内出轨私逃的行为是错误的。既然過后冷静下来你知道是错的,可见你一早习惯被人教唆就轻易头脑发热。我只是提醒下你,免得以后你再吃亏上当。”
萧梦鸿道:“顾长钧,谢谢你迟到的关心。但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我也很讨厌别人用对我好的理由向我說教!我在做什么,该怎么做,我自己心裡有数!”她說完,再次背对他,闭上了眼睛。
“总之,往后你少与从前那些人往来!尤其是文联裡的那些人!”
身后先是一阵静默,忽然传来了他的声音,语调强硬而短促,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
白天时萧梦鸿就对他有所不快了,只是一直忍耐了下来。现在再也忍不下去了,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转身面对着他。
“顾长钧,别管我和什么人往来,也别管别人是怎么劝我的。你自己就沒問題嗎?我也不說什么好丈夫了!如果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說你自己是個合格的丈夫,行!以后你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听你的!”
顾长钧沒說话。
“连你自己都沒底气說這句话,你有什么资格对现在的我指手画脚下命令?我是你的属下嗎?”萧梦鸿冷笑了下。
“我再說一遍,我承认我之前做的不对。但我已经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并且如你所见,现在正在弥补。還有,我不想下次再要我提醒你,我們此前似乎已经达成過共识了,我們现在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以后随时准备分掉扬镳的!所以,請你不要对我下過多的命令。這样显得你很可笑!”
顾长钧微微眯了眯眼睛。
“萧德音,你进我顾家门,成为我的妻子,這四五年裡,我除了沒能经常陪在你身边外,恕我直言,我实在想不出我哪裡還有别的地方能招来你這样的背叛羞辱和厌恶?”
他的语气也重了,眸子裡似乎微微有火光跳跃,显然也怒了。
“你觉得自己很无辜?别的我大概也无权对你下评判。我只告诉你,光是你的臭脾气和你近乎变态的苛刻生活习惯,有這两样,就足够让我想摆脱你了!你的性格脾气怎么样,你自己心裡明白。不要以为不打女人就不是暴力了。這世上還有另一种暴力,叫冷暴力!冷暴力加大男子主义,我觉得你也真的是够了!還有,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你一起生活会累死人的?为了照顾你变态的爱干净的习惯,每天梳完头要拣掉在地上的头发就不用說了,那也是应该,连洗完脸要把漱台边溅上的水珠擦干,一滴也不能留!是,這些事情我即便自己不做,家裡佣人也会代替我做的。但你知道你的這种生活习惯会给伴侣带来怎样的精神压力嗎?哦,对了,我想我大概也不能随意碰你的东西吧?我记得上次我的脚不小心压了下你的衣服,你就一脸厌恶把衣服丢到脏衣篓裡是吧?顾长钧,像你這样的人,我說你還娶什么妻?你自己左手跟右手過多好啊!谁当你的妻子简直就是在受罪,還是受一辈子的罪!”
顾长钧眼角肌肉似乎微微抽了一下。
“用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我冤枉你了嗎?”萧梦鸿扫了他一眼,语气缓了些下来。
“顾长钧,本来我实在懒得和你說這么多的,你怎么样和我也沒关系了!我就实话說吧,白天你和我說话的口吻就让我感到莫名其妙。這有违于我們之前的约定!刚才你的态度变本加厉,令我更加的不痛快!所以我觉的,我有义务及时提醒下你,就照我們之前默认的,各人做好自己本分,别管对方太多,我想這样的相处应该会更令人愉快些。”
“你說呢?”
最后她這么问了他一句,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
刚才她数落着他时,顾长钧就一直盯着她,沒打断,沒反驳。
现在她反问他。他也沒反应。就像沉默了的一块石头。
萧梦鸿感觉自己仿佛把从承德回来后就一直慢慢积憋在心底裡的所有不满都给倒了出去似的,整個人颇是神清气爽,吁了口气,不再理会他,卷起自己的那條被子躺了下去。
片刻后,她感觉到身后那個男人探手過去关了灯,也躺了下去。
周围暗了下去。
萧梦鸿闭上眼睛开始专心睡觉。
但是边上的那個男人却似乎并沒打算结束话题。
“你沒觉得你自己最近变化很大嗎?”
黑暗裡,她听到身后的他突然這样說了一句。
萧梦鸿睁开了眼睛。但沒应声。
“确切地說,是从半年多前我把你从上海抓回来后,我就感觉到你和以前仿佛有点不一样了。”
他继续說道。
萧梦鸿心脏微微一跳。为他的敏锐。
“穷则思变。走投无路了,我再不奋起改变,岂不是坐以待毙?”
她的语气依旧很平淡。
他沉默了下来。
“或许吧……”片刻后,他似乎接受了她的回答,自言自语般地咕哝了一声。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叫你不要再和那些人往来了嗎?”他的语气微微一转,“那是因为一直以来,你软弱,并沒有自己的主见,很容易受人诱惑做些不当的事。這一点从你当初嫁给我沒多久,我发现你在娘家时就已染了吸食鸦片的恶习之时开始,我就知道了。”
他的语调现在听起来很是心平气和,和片刻前双眼冒着火花的样子迥然不同。
萧梦鸿吃惊。
萧德音吸食過鸦片,這一点她完全不知晓。
她情不自禁微微侧過身体,瞥了眼边上的他。
视线现在已经习惯了黑暗。朦朦胧胧,她看到他仰面,双手交指枕于脑后,半躺半靠在床头,身体姿势看起来很是放松。
少见的样子。
“……你的兄嫂吸食鸦片,所以你也染了。你知我生平最是痛恨吸食鸦片之举动。你有才女之名,秉性本也柔善,却在娘家染了這样的恶习,实在是可笑又可惜。好在時間并不长久,之后你答应戒,但中间又复吸了几次。最近两年总算沒见你再吸了,但你却又闹出了這样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再放心去相信你?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再和之前那些人往来了!”
萧梦鸿沉默了片刻。
“嗯。”
最后她终于嗯了一声。
他似乎有些意外,扭脸看了她一动不动的背影一眼。
……
第二天的早晨,萧梦鸿醒来,床的边上已经沒了人。
昨晚后来她睡的其实并不太好。這会儿醒来,以为他已经走了,揉着眼睛下了床,還带了点迷迷糊糊地就往浴室去,走到门口,看到顾长钧正站在穿衣镜前正着衣领。
他的個子很高,双腿笔直而修长,军服更是衬托的他身姿挺拔如松,這会儿站在镜前仔细正着衣领,目光专注,昨晚脸颊上刚冒出了头的胡茬也刮過了,一张英俊脸庞显得干净而有精神。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迷之养眼感。
萧梦鸿停在了门口,并沒留意到自己睡衣领口处有些散开,内裡若隐若现。
顾长钧正好衣领,转身朝她走来,最后停在了她面前。
萧梦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松香味男人刮胡水味道,這才意识到自己堵了他出去的门,赶紧往边上让了让。
顾长钧走了出去,经過她旁边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军部裡晚上有個联谊舞会,需要带家眷出席。你有空嗎?”
他仿佛已经忘了昨晚两人刚吵過一架,问她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自然。
萧梦鸿一呆:“呃……我能不去嗎?”
“最好去!”他的语气带了点不容置辩的味道。
萧梦鸿沉默了下。
“……好吧……”最后她终于勉强地应道。
“我六点回来接你。”
他朝她点了点头,视线掠過了她的胸口,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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